第 91 章

慕遠衡第一次見到珩奚王子,和他想像中截然不同的模樣。

人都說珩奚王子面部被駭人刀疤所毀,慕遠衡卻覺得傳言一定是假的,他見過受傷的黑熊,黑熊受傷後會變得更加暴戾充滿攻擊性,這個人卻從容淡然,舉手投足都是太學生們才有的儒雅氣質。

慕遠衡沒見過外族人,原來他也不是什麼妖魔鬼怪,心情也放鬆了許多。

慕遠衡心裡都被御龍棋局塞得慢慢的,跟珩奚王子說起話來心不在焉,還是珩奚王子主動把話轉到了他感興趣的方面。

「聽說了世子有了心儀的女子?整個林城鬧得風風雨雨,小王路過也聽說了一些。」

提起謝夢曦,那就是打開慕遠衡話匣子的鑰匙,慕遠衡一口乾了杯中的酒,轉身和珩奚王子面對面說:「王子你來評評理,我到底哪裡配不上她了?」

珩奚王子安靜地聽慕遠衡講述心中的煩惱,面具之下卻是岳父審視女婿的眼神。

「她出了一個殘局給我,讓我十日內找出破解的方法,眼看著只剩下一天時間,我還是一籌莫展,大概我們兩個之間真的有緣無分。」

珩奚王子嘴角微微地笑著:「小王對關中的棋藝也有研究,不如讓小王試試?」

慕遠衡心裡是拒絕的,他找了那麼多關中教授圍棋的先生,仍找不出破解之法,一個外族人還能比關中的先生強了?但王子既然開了口,也不好拂他的意,就當給他解悶算了。

珩奚王子有備而來,早已讓人備好一套玳瑁玲瓏棋子,很久以前,他就想要一套這樣的棋子,但太醫說玳瑁陰寒,他不宜使用,便作罷,如今用這具健康的身體,總算能得償所願,一了前生的遺憾。

慕遠衡臉上的表情詮釋了什麼叫正宗的目瞪口呆,他盯著珩奚王子的手指,看他一步步走棋,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珩奚王子聚精凝神,一步又一步,指下便是破局之路。

這個御龍棋局原本就是他送給自己的生辰禮物。

自從染了病症,他就被困鎖在那片苦竹林裡,連外出找人對弈也不能,他便自己跟自己下棋,先設一個死局,再親手破解出生門,週而復始,就是他打發時間的樂趣。

只是這一局的時間隔得格外久遠,輾轉過了這許多年,還是回到他的面前的,由他親自解開,似冥冥中自有天意。

慕遠衡噗通站起來,連酒杯都碰倒,酒水灑了一地,要不是現在身處帳篷中,他高興得都能跳上房梁。

「王子幫了我大忙了!如果王子不嫌棄,以後你就是我大哥!有事你吩咐!」

珩奚王子淡淡地笑著,不言語,心裡卻想,輩分亂了,他和夢曦的父親才是兄弟。

慕遠衡興沖沖地回去找謝夢曦,珩奚王子知道他心急,也不攔著,他就像一朵溫暖的花,溫柔,暖心,對孩子們永遠都有操不完的心。

慕遠衡走後,侍從就來問珩奚王子:「王子,要不要在這裡紮營停歇幾日?」

珩奚王子擺擺手,他知道不該再這裡停留,他只是放不下。

其實他很想看看這位被尊稱為「謝三大人」的三小姐如今是什麼模樣,在他身上,衝動總是會被理智打敗。

「啟程,回珩奚。」王子說道。

謝夢曦知道以慕遠衡肚裡那點東西根本不可能解開御龍棋局,她也覺得慕遠衡找來的阿貓阿狗不可能有這本事,但慕遠衡確確實實解開了她的謎題,那是二叔留下來的殘局,她花了十年時間都沒有解開的殘局。

「你從哪裡找到這樣的高手?」

「說出來嚇死你,他連關中人都不是,珩奚王子,你聽過麼?就是那天我們以為要來林城搶劫的那個。」慕遠衡擅自吃著謝夢曦桌上的糕點,他心裡美,整個人都喜氣洋洋。

「能不能、能不能讓我和他見一面?」

慕遠衡警惕起來:「你要做什麼?雖然解開棋局的人是他,喜歡你的人是我!」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二叔曾說,如果誰能解開他的棋局,一定是他人生的知己,二叔已經不在了,我就想替二叔去見上一面,道一聲謝意。」

慕遠衡這才放心:「早說明白啊,瞧把我都嚇出汗了。」

慕遠衡在額頭一抹,還真抹出一把汗水,謝夢曦忍不住笑了,她就沒見過慕遠衡這種人,就因為她一句話,真的嚇出了汗,不文雅沒風姿,可就是能讓她開心起來。

慕遠衡抓住每一個在謝夢曦面前表現的機會,然而珩奚王子沒給他面子,等他要帶著謝夢曦去找珩奚王子才得知王子已經走了。

「這個王子真奇怪,來無影去無蹤。」

「罷了,反正二叔已經仙去多年,生前沒有尋得知己,死後也是無用。」

謝夢曦招招手,讓慕遠衡陪著她一起走走,慕遠衡跟得了莫大的榮耀似的,一下就從馬上蹦下來。謝夢曦想起錢珞瑾追著六皇子一起發配時曾說,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因為喜歡,願意隨他去天涯海角。那麼她自己呢?

珩奚王子從林城離開後,一路向北回到珩奚,未再停歇,直到奔到關中邊境,他才放緩腳步。也許這會是他此生最後一次踏足關中,他在關中的留戀都已經成長為他的驕傲,過著各自截然不同的人生,而他自己的人生,在珩奚。

珩奚王子回到他在珩奚的皇宮,這座皇宮外表是珩奚的建築,內裡卻依著他自己的喜好帶了關中的味道,很像他以前住的苦竹林裡的橫木小屋。

「父王!父王!」

「父王您怎麼才回來!陪我們玩!」

一男一女兩個孩童同時跑過來,一左一右抱住珩奚王子的腿,這是他們管用的姿勢,此招一出,保準王子拿他們沒轍。

珩奚王子蹲下身子,將兩個孩子摟在自己身邊:「好,今天想玩兒什麼?」

「父王帶我打獵!」「對,父王帶我們打野豬!」

兩個孩子早就商量好了,異口同聲地說。

「好,好,待父王取了弓箭就領你們去。」

珩奚王子左右手分別揉了揉兩個孩子的頭,恍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似乎就有人說過,他這一生膝下無子,卻最逃不過孩子兩字。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經死了,在他還是鎮國公府謝氏二老爺的時候,帶著對父母的愧疚和對子侄們的擔憂,死於無法治癒的病症。

再次睜開眼睛,他依然躺在床上,卻不是自己熟悉的木床,而是珩奚族的軟榻,身上被砍了七刀,疼痛難忍,周圍的人稱他為王子。

珩奚王子遇刺,王妃當場慘死,留下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只會牙牙學語,女孩剛能走路。

傳聞派人行刺的是攝政王胡爾薩,他手中握有半數兵權,只要殺掉珩奚王子再殺掉小王子,他就能成為珩奚族的新王。

謝二爺在銅鏡中看見了完全陌生的臉,他不喜歡這張臉,也不想過別人的人生,直到奴僕帶來了這具身體的孩子們,兩個孩子在他面前不哭也不鬧,只咧著嘴朝他笑。

有人見不得男子怒目,有人見不得女子流淚,而他,最見不得孩子撒嬌。

女孩抱著他的腿,軟糯糯的聲音喊著:「父王,父王!」

男孩也跟著學話:「敷……嗚……昂……」

錢珞瑾曾開玩笑說,要困住二舅舅的方法最簡單,找一群小孩站成圈圍著他,這就算活捉了。

如果此時他返回關中尋找家人,這兩個無依無靠的孩子是什麼下場可想而知。

謝二爺時常想,也許老天爺讓他成為這位珩奚王子就是這樣的深意,代替死去的王子完成父親的責任,他要等著他們長大,然後將一個完好的珩奚族的王位交到他們的手上。

卻也因此再不能和都中的家人相認,如果被人發現他並非珩奚王子本人,他也好,這些孩子也好,最壞便是一個死字。

「父王!快陪我們打獵嘛!」兩個孩子又猴急地跑來央求珩奚王子。

珩奚王子回過神,從牆上取下他慣用的弓箭,伸手牽起孩子的小手:「走吧。」

「哦哦哦哦!打野豬去嘍!!」男孩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跑。

珩奚王子在他身上看到了謝謖元小時候的樣子,異族孩子和關中的孩子還是不同,謝謖元像他這麼大的時候只會折騰府裡圈養的豬。

聽說謖元那孩子現在靠著自己的軍功當上了少將軍,珩奚王子再都中時曾遠遠地看著佈置城中守衛的謝謖元,看見他如今身強體壯、一表人才的模樣,依稀有些像年輕時的父親。

這是鎮國公府血脈的傳承,有人曾說像鎮國公府這種突然踩了狗屎升起來的草根公府必過不了三代,從謝老太爺年少征戰,到謝二爺以最年輕的年紀成為軍中副將,再到謝謖元少年將軍,三代了,鎮國公府還在。

「父王,我長大後能和您一樣厲害麼,嗖嗖,一箭就射死麋鹿!」

「一定會。」

「父王騙人,弟弟只會淘氣,大家都說他沒有胡爾薩叔父的孩子聰明。」

「父王給你們講一個故事,從前有一戶人家,他們有五個孩子,小時候每一個都有自己的鬼點子,每天闖不完的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