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樓石階附近的幾個展位被炸的七零八落,火舌亂舞,濃煙滾滾。
石階上血流成河。
受傷的年輕人和炸飛的軀體雜亂無章地落在地上,沒受傷的人痛哭著捂著耳朵報警,更多的人幫著傷者止血摁傷口。
原本美麗的校園瞬間變成人間地獄。
空氣裡全是濃郁的血腥味和炸藥的硝煙,刺激得人睜不開眼。
言溯的腦子被爆炸瞬間的衝擊波震得嗡嗡直響,失魂落魄地跑回來,目光四處搜索。甄愛,甄愛,馬尾,白上衣,牛仔褲,甄愛,
看到了!
他立刻奔過去。
甄愛跪在一個受傷女生的身上,雙腿壓著她斷裂得汩汩冒血的大腿。那正是演講中打岔的活潑女孩。
甄愛的髮帶被利物割斷,頭髮全散開,滿是塵土血跡,凌亂地垂落著。她的雙手死死摁著女生的裂開腹部,殷紅的血像泉水一樣往外冒。
她在和她說話:「嘿,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女生滿頭鮮血,目色驚恐:「Angel」安琪兒,意為天使。
言溯快速掃了甄愛一眼,看上去沒有受傷。他即刻起身掏出手機,卻在聽到甄愛的話時,身形一頓。
他沒想過她的聲音會如此溫柔,同時又如此充滿力量:
「嘿,Angel,相信我,你會沒事的,好嗎?」
安琪躺在地上,劇痛之下反而不能感受到任何痛楚,大大的眼睛清澈又無光:「好的。」說完便要閉眼。
甄愛趕緊喊她:「Angel,不要睡覺,和我說話!說,說,你有男朋友嗎?」
安琪睜開眼睛,無力而艱難地微笑:「沒有,但,有喜歡的人呢!」
「救護車馬上就來了,等你好了就和他表白好嗎?」
甄愛說著這話,心裡卻一抽一抽地疼。
她拚命摁著她肚子上的缺口,可黏稠的血漿像是奔湧一般從她指縫溢出。她很清楚,這個女孩的生命正在她手中一點點流逝。
安琪表情呆滯,某個瞬間忽然深深蹙眉:「我感覺到了。」
「感覺到什麼?」
「疼!痛!」她一咬牙,豆大的眼淚便顆顆砸下,悲愴又無助地痛哭,「老天,是誰?為什麼要這麼做?」
甄愛也很想知道,為什麼人們總是要傷害自己的同類!
可現在最緊張的是安琪的傷勢,情緒激動只會讓血流得更快。她剛要安撫她,安琪卻鎮靜下來,眼中淚光蕩漾:「求求你,幫幫我。」
「Angel,你要我幫你什麼,我會陪著你。」
女孩的眼淚像決堤的河流:「please! please tell my mom, I am so sorry for being impossible, and I love her so much.(求求你,轉告媽媽,我太不懂事。對不起,我愛她。很愛)」
她痛苦得連連搖頭:「God please, help my mom.(老天啊,求你保佑我的母親)」
「你不會有事,救護車馬上就到。」甄愛莫名痛得剜心,急切地望向遠處閃爍的車燈,「你聽……」
可再低頭,安琪已閉眼,她手心的血液也緩緩停滯……
言溯拍下幾百張照片再回到甄愛身邊時,安琪早已死去,甄愛卻仍保持著跪坐的姿勢,雙手血紅地摁壓著她的腹部,極深地低著頭。
他剛要過去拉她起來,卻看見幾滴晶瑩的淚珠,一顆顆滴落。
他的腳步於是頓住。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落淚。
他原以為,她這樣外表疏離冷淡,內心堅硬漠然的女子,是不會流淚的;更可況對一個陌生人。
甄愛跪立埋頭的身影像雕像般,一動不動,靜默而又無聲。
言溯俯視著她,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心裡忽然湧起一陣前所未有的憤怒。
他恨不得將那個放炸彈的人……
這個想法叫他陡然一愣,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情緒波動是怎麼回事。
救護車和警車同時趕來。直到醫務工作者過來檢查安琪的情況,甄愛才迅速站起身,眼睛裡沒有半點淚光,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可言溯很確定,他看到了她的眼淚,沉默而又隱忍,悲傷卻又無聲。
她站起身,他才看見她胸腹處大片的血漬,一驚:「你……」
「不是我的血。」她打斷他的話,罕見的速度飛快。
言溯不說話了,靜靜看她。
面前的甄愛低著頭,烏髮披散,襯得小臉愈發白淨,乾淨得沒有一絲情緒。就連低垂的睫毛都是靜靜的,不曾輕顫。
他知道她喜怒不形於色,內心其實是難過的。
良久,他抬手,一下兩下,拍拍她的肩膀。
甄愛緩緩抬頭,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著他,有些柔弱。
他斂起眼瞳,臉色罕見的陰森:「我向你保證,一定馬上抓到那個混蛋!」此刻說話的語氣也是不曾有過的冷鷙。
甄愛莫名心中一暖,又聽他冰冷道,「我向你保證,不會讓他有機會第二次作案!」
甄愛旋即一愣。
一般來說,這樣的爆炸案,有了第一次,很快就會有一連串。可這樣的毫無頭緒,能抓到凶手嗎?
但轉念一想,他是言溯啊。
她用力點點頭,眼中滿是信任:「嗯,我相信你!」
言溯冰封的臉稍有鬆動,很快又冷下來。
同時,市警局的幾位警察過來了。
為首的是布萊克警官,他和言溯有過合作,所以不用介紹和寒暄。
布萊克對旁邊幾個炸藥專家說:「你們速度快一點兒。」
「你們來之前我看過了。」言溯面無表情,「炸藥用鋼管裝載,主要成分是硫酸銨、氯化鉀和鋁沫。就剛才的爆炸程度來看,化合物配比非常精確。引爆器上連接了水銀彎管,只要裝置傾斜,即刻引爆。」
警官們全是驚呆的表情,蹲在不遠處的專家抬頭,插了句嘴:「嗯,他說的都對。」
「至於裝置是怎麼引爆的,」言溯指了指對面的路燈,「那裡有監視器。雖然我推測有人把裝置放在石階上,等著不知情的人走過去不小心踢翻,但還是看監控更保險。」
話音未落,旁邊接電話的警官走了過來:「監控室那邊看到了,確實有人把炸彈放在台階上,然後等人踢翻。但不明人物放置的地方剛好是死角,只看到了一隻手,沒看到人。」
他全說准了!
布萊克警官晃了晃神,道:「還有別的線索嗎?」
言溯:「把你的人都叫過來,我不想重複第二遍浪費時間。」
布萊克很快叫大家過來。
甄愛見警察們都圍著言溯了,要退出人圈。
言溯眸光一斜就瞥見了她的動作。
他後退一大步,一下子攔住了甄愛的去路,不等她反應就捉住她的手,冷著臉命令:「乖乖別動,哪兒都不許去!」
甄愛唬了一小跳,更覺周圍警官們的目光讓她臉紅。她本能地想掙開,他卻似乎來勁兒了,死死箍著。她終究是拗不過他,低著頭躲去了他身後,卻任他攥著手。
言溯其實是擔心不盯著她又出什麼意外,才把她拉在身邊。可這一握緊手,他清晰地感到,掌心她那一小截手腕柔軟滑膩得不像話,像是握著凝脂。
他思緒放空了幾秒,才回過神來,淡定地開口:
「不明人物是男性,23-35歲,很不合群,有犯罪史或少年管制史,比如打架鬥毆,但最有可能是蓄意破壞公物;
他曾經受過傷,不具有對抗性,很沉默穩重,共事的人經常忘記他的存在,或者小看他的能力。從炸彈的銲接技術和開關設計來看,他行為做事非常有條理,完美主義。他非常聰明,智商在150以上;
他沒有引人注目的職稱或頭銜,屢屢在學業、升職或課題研究上受挫,很有可能是學校的研究生或是教授導師的助理,對學校的評定製度不滿;
學科大致在機能性方向,獨立時間很多。」
言溯邊飛快說著,邊撥弄著手機,很快布萊克警官的手機嘀嘀一聲響,是言溯發過去的圖片包:
「你們來之前我把周圍的目擊者,報警者,救助幫助者全部拍下來了。不明人物就在這些照片裡。你們可以開始排查抓人了。」
布萊克嚥了咽嗓子,他只是問有沒有什麼線索,而得到答案是……破案了?
其餘所有的警官也都沒了魂魄似的盯著他,鴉雀無聲。
言溯見大家都沒動靜,俊眉一挑:「哦,原來這場爆炸只是演習。」
有警官不理解了:「什麼意思?」
言溯冷著臉:「意思是你們的響應速度慢得令人歎為觀止,真對得起納稅人供養你們的錢!」
甄愛低頭,呃,他對反應速度的諷刺已經從她一個人上升到全社會了。
大家如夢初醒,剛要行動,言溯又叫住他們:「等一下,我說的這些是初步推斷,只是根據現場判斷出的最大化可能。因此,我保留一兩條錯誤的權力。」
甄愛立在他背後,聽了這話,詫異地抬頭,只看得到他利落的短髮在風中張揚。剛才他說的話那麼謹慎而保守,竟不像一貫的自負。
他的背影高大又堅毅:「通常我不會這麼快下定論,但鑑於爆炸案的巨大傷害性,我們必須爭分奪秒。」
布萊克聽出了其他的意思,緊張起來:「你是說?」
「一天或幾個小時內,還會有一場爆炸。」言溯看看周圍,忽然奇怪地笑笑,語調輕蔑又譏諷,「警車,救護車,死亡,傷痛,所有人都在痛苦。他終於得到重視,當然要發揮到極致。」
他頓了頓,復而平靜道,「我已經給他畫了一個模糊的圖像,剩下的重任,就交給你們了。」說罷,微微頷首。
幅度不大,卻滿載著託付和信任。
甄愛又是一愣。她恍然發覺,就是這一低頭,讓她看到了另一種魅力,無關智慧,只關乎人格。
布萊克警官一怔,也重重地點頭:「交給我們了!」
警察們立即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