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公園的大草地上,成百上千的人彙集於此,目光齊齊望向中央的臨時舞台。在指揮家揚起手指的那一刻,萬籟俱寂。
台上學生們忘乎所以地演奏著自己心愛的樂器,大提琴,小提琴,長號,鋼琴……一股股的音樂像水流一般,隨著指揮棒在夜晚的空氣裡迴旋,流進聽眾的心裡。
甄愛立在人群當中,滿心的虔誠和敬畏。
在這樣震撼天際的純音樂裡,腦子裡的雜念被驅逐得乾乾淨淨,只有沉醉。
起起伏伏的音樂把她感染得歡歡喜喜,扭頭去看言溯,他依舊雙手插兜,稀罕的是,他嘴角噙著清淡的笑,看上去心滿意足。
甄愛心裡不動聲色地落了一口氣。
曲終人散,人群離開。
言溯的步子比來時放緩了很多,依舊面容沉靜,緘默不語。甄愛跟在他身旁慢吞吞地走,猶豫著看了他好幾次。
濃郁的音樂氛圍漸漸消散,她心裡對那個未成年案的疑惑與好奇,又升騰上來。可現在並不是問他的好時機。
雖然他看上去總是疏淡有禮非常紳士,但她也清楚,如果真惹了他,指不定會炸毛呢。
又想起音樂開場前他說的那幾句話,怎麼都像是已經炸毛了。
甄愛興致全消地低下頭,有點兒懊惱當時的嘴快。
而言溯心裡也是同樣的惆悵,外帶淺淺沮喪。
從他陰森森說出那幾句話後,一個多小時的音樂會,兩人再無言語。他不禁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話說重了?
不然,按平時的相處模式,她這會兒早該說話了。
言溯心裡一沉,為什麼總是要等著她先開口呢?側眸看她一眼,她低著頭,垂著睫毛,不知在想什麼,很是悻悻的樣子。
啊,一定是之前他說話的表情不對,惹她尷尬了。
她該不會以後再不問他問題再不說話了吧?
言溯擰眉沉思片刻,冷不丁就說:「既然你那麼好奇兩年前的案子,我帶你去熟悉一下證人們吧!」
「誒?真的?」甄愛原本以為他在生氣,思索怎麼打破這沉默,沒想他突然這麼說,當然是興奮的。一時間,黑白分明的眼睛亮閃閃的。
言溯原本忐忑的心緒一下子蒸騰不見,只覺夜風吹得整個人都暢快了。卻依舊語氣寡淡的:「嗯,今天不是你的節日麼?總該送你一份禮物的。」
甄愛的嘴角立刻耷拉下來,今天是愚人節。
他邊走還邊嘀咕:「笨蛋真幸福呢,全世界都給你過節。」
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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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愛托著腮,望著面前的兩個紙盒:「這就是你說的帶我熟悉證人?」
言溯脫了風衣,利落地捲起袖子,先騰出一個盒子的東西:「我當初就是這麼瞭解他們的。」
甄愛動動眉毛:「你只看了證據,口供和線索,就破案了?」
言溯瞥她一眼,帶了點兒傲慢:「不行嗎?」
「我的意思是,程序有點兒奇怪麼。」甄愛立刻改口。
畢竟,他大半夜的帶她來檔案室,已經很合著她的心意了,她總該帶著點兒感激。
某人還是很容易被騙過去的,規矩地解釋起來:「哦,當時我在協助弗吉尼亞州警查一個連環殺人案,也是恐嚇,留下五角星的密碼。紐約這邊看了這幾個學生的口供,以為有聯繫,就把材料寄給了我。」
甄愛卻沒聽,她無意的一抬眸,目光落在他幹練捲起的襯衫袖口,小手臂的線條流暢又緊致,像石雕的藝術品。
她的心咚咚一跳,不受控制地再往上看。白色的罩燈從他頭頂落下來,被他額前冷硬的碎髮遮住,沉進眸子裡,黑漆漆的,像幽幽的潭水一樣好看。
她趕緊收回目光,一邊平復心情一邊道:「那,因為是未成年人,所以錄口供都有律師在場是嗎?」
「嗯。」言溯已經把筆錄和照片都整理好了,放成幾堆——
凱利,托尼,齊墨,安娜,戴西,哈里·帕克。
甄愛目光依次劃過:「咦,怎麼有帕克的筆錄?」
「他是在羅拉死後三天才死的。」言溯拍了拍旁邊那個空盒子,眸光幽幽盯著她,似乎不滿,「注意觀察!」
一看,盒子上寫著羅拉·羅伯茨,呃。
「都是高官子弟啊!」甄愛先看了案件陳述,莫名腳發涼:「她怎麼會被吊死在樹林裡,還被扒光了衣服。這也太詭異了。」
話音未落,對面的目光冷了冷,聲音帶著教導:「我帶你來不是讓你看恐怖電影的。」
甄愛聳聳肩,剛要看卷宗;言溯等不及地開口了:「鑑於我不相信你的快速歸納能力,還是我先給你介紹一下吧。」
「7個學生去海岸度假。結果收到了恐嚇,連夜開車回紐約。死者也就是羅拉,和男朋友帕克吵架了,賭氣要下車。全車的人都勸她。她卻搶了方向盤,汽車偏離公路衝進樹林。她跳車跑了。剩下的6人分頭去找,約定十五分鐘後不管找沒找到都回來商量。
十五分鐘後,誰都沒有找到她。坐到車裡後,看見了她的腳……她被掛在樹上,而繩子的另一端系在車輪軸承上。」
甄愛安安靜靜聽著,眼珠轉轉,看看四周。
他竟然把她帶到審訊室來看檔案,小房間裡黑乎乎的,只有他們頭頂上的燈光。
真是奇怪,雖然警察和他很熟,也不至於把以前的案子調出來給他看啊,難道還有什麼別的原因?
但不論如何,她很開心他帶她過來,瞭解他過去辦過的案子。
對面,言溯閒散地靠著椅背,雙手交叉,抵在下頜處。燈光造成的陰影下,他的眸子黑漆漆的,直直看著甄愛。
甄愛一抬頭撞見他黑洞般的眼睛,心底一顫,彷彿差點兒給他吸進去,本想說的話全部忘在腦後了。
言溯抿抿唇,聲線清溫:「有話要說?」
甄愛:「……呃……」
要說什麼來著?忘了!>_<
言溯點點頭,讚嘆:「你知道嗎?如果夏季奧運會有一個反應速度最慢比賽,你一定可以拿金牌,而且是十連冠。」
甄愛:……
你才十連冠,你全家都十連冠!
她只是心裡想想,嘴上沒有計較,很快整理了思緒:「是要從給他們發恐嚇信的人查起嗎?我看看,」
她搗鼓搗鼓檔案,抽出幾張紙,「嗯,這幾個學生在口供裡說,有人在度假酒店的水果刀上用番茄醬留下了恐嚇。他們家都是來自政界,以為是父母的仇人,就立刻嚇得趕回家。」
說完,甄愛覺得哪兒不對。
可還沒來得及發言,對面的人就哼出一聲笑:
「真聰明!這個神秘的恐嚇者既然能進入他們在酒店的房間,他不直接綁個人捅誰一下,反而用番茄醬留信息。
這群政治家的孩子們不曉得報警,卻大晚上地出逃。而恐嚇者還神奇地預料到他們會吵架,車會出故障,大家會分頭找,羅拉會落單。」
他俊眉一挑,「哈,真是史上最神奇最完美的犯罪。」
甄愛歪著頭,無所顧忌地看他,換了平平淡淡的強調:「言溯先生,你確定要用這種語氣跟我說一個晚上?」
言溯沒料到她突然變冷,脊背一僵,愣了愣,摸摸鼻子:「呃,不這樣也可以。」
「很好!言歸正傳。」甄愛滿意地點點頭,抬起下巴,「只有他們中間的人,能控制整個步驟。所以凶手就在這些學生裡面。」
言溯剛準備說一句「聰明」,話到嘴邊,忍了忍,憋下去了。剛才甄愛冷臉的樣子唬到他了,他可不想再看第二遍。
哼,這女人竟然疑似凶他!
他眸光幽幽地鎖在甄愛身上,後者跟小松鼠一樣這裡翻翻那裡看看,弄得窸窸窣窣的。
言溯的手指飛快動了動,估計是等不了她的速度。
半晌,低頭看材料的甄愛緩緩抬頭,盯著他飛速拍拍的手指,那白皙修長的手指立刻停止運動。
甄愛微微眯眼:「你有意見?」
言溯乖乖搖頭,口是心非:「沒有。」
甄愛這才開始說正事:「根據他們的口供,羅拉是個被寵壞的女孩,脾氣不好,喜歡捉弄同學。學校裡就這幾個人跟她玩得好。帕克是她的男朋友,什麼事都順著她。嗯,還有一條,帕克在學校是萬人迷,所以羅拉很受同齡女生的嫉妒。
但這些,都不足以成為殺人的理由。更不足以,把她的衣服扒了,吊死在樹上。」
「這像一種,」甄愛輕咬下唇,在腦海裡找尋合適的詞,「報復,洩憤,也像……儀式!」
言溯聽了一半,始料未及地走神了,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只出神地看著她。
瑩白的燈光下,黑幕為背景,她披散著烏髮,巴掌大的臉盈盈霏霏,眼神因為沉思而略顯迷濛,難得一見的妖嬈;貝齒輕咬著殷紅的嘴唇,莫名帶著一種純真的蠱惑。
他的心一顫,立刻別過眼去,狠狠吸了一口氣,又立刻屏住呼吸。
荷爾蒙!荷爾蒙!周圍的空氣裡全是荷爾蒙!他要不能呼吸了!
他真是有病才大晚上的帶她一個人到這種密閉幽暗的空間裡來。
甄愛見他奇奇怪怪的:「你幹嘛?」
言溯四處望望,岔開話題:「從證詞裡面就可以看出誰是凶手。」
甄愛不知道言溯的心裡有過不小的震顫,很快規規矩矩地看卷宗去了。
凱利證詞——
「羅拉在她的房間裡發現了恐嚇文字,就把我們喊過去看。她沒點兒事就大驚小怪的。齊墨那個膽小鬼立刻嚷著要離開,真是沒用。羅拉一直在發瘋,我看到車上有菸酒和大麻,就讓大家都用一點兒。沒想到越來越亂了……
車子衝進樹林後,羅拉跳下車就不見了。這女的每次一喝酒就發瘋。我不想去找她,但托尼說一定要去。齊墨害怕,說萬一大家走丟了怎麼辦?帕克就說,15分鐘回來聚一次。回來後我不想找她了,發動車要走,車子才動了幾米,就發現郵箱漏油了……」
托尼證詞——
「我們沒準備當天就回來的,可羅拉嗑藥了,很激動一直吵。在車上,安娜說羅拉任性刁蠻,兩人又吵起來了。當然,因為我喝了酒,說話稍微沖了點,也指責了羅拉幾句。汽車衝到樹下後,羅拉不見了,安娜還賭氣不肯去找,帕克急得罵她,說都是她把羅拉氣走的。安娜也喝了酒,一氣之下反而最先衝進樹林。齊墨和凱利也不肯去找,因為我最大,說了他們幾句,他們就去了。」
齊墨證詞——
「不是總有高官子弟被報復的案件嗎?我很害怕啊,所以羅拉說要回來的時候,我是絕對支持的。車是帕克的,應該是由他開。可羅拉大吵大鬧的他要照顧她,就給凱利開車了。我真怕凱利開車,他性格暴躁,速度也快。我早就料到會出事,可大家都沒人理我。
其實,後來去找羅拉的時候,我沒有分頭找。不是我膽小,而是因為我腦袋暈暈沉沉的,只好偷偷跟在托尼身後。留在原地太可怕了,自己一個人進樹林也可怕。可是跟著托尼走了一會兒,就走丟了。嚇死我了。」
戴西證詞——
「或許大家都覺得,這個事都是羅拉自作自受。她太固執太驕縱,以前出去玩,她一不開心就喜歡搶方向盤,都養成習慣了。但其實我們也有責任,大家回去的路上,心情都不好。除了開車的凱利,我們喝了酒抽了點大麻,情緒比較激動,最後才吵成那個樣子。
因為內疚,所以我也去樹林裡找了,可我真的害怕,而且神智不太清醒,半路跑回來,結果撞見了凱利在挪車。我怕他罵我不找人,又跑進樹林……」
安娜證詞——
「羅拉那個人一直都很拽很任性,她說要回來大家都跟著她。什麼怕恐嚇啊,就是因為她看見海灘上有美女和帕克說話了。嫉妒心比鬼都強,一路都跟帕克吵,在車廂裡又嗑藥又抽菸的,帕克一直哄她,我都看不過去了。嗯,其實是因為我也抽了藥,脾氣暴躁了。但連脾氣最好的托尼都說了她幾句。
她仗著有大家都喜歡的好男友帕克護著,越說脾氣越爆。還要開車門跳車,還好帕克攔著。最後她還去搶方向盤,帕克再次去攔,可羅拉跟發瘋了一樣,還把車門的內鎖都打開了。我差點兒從車上滾下去。哼,她就喜歡撒潑演戲,一出又一出,搶方向盤跳車什麼的,一下子就不見了。就喜歡別人找她,真是煩人。」
帕克證詞——
「羅拉說要回去,作為她的男朋友,我當然是支持她的。大家心情都不好都有意見,所以我一路上都在努力活躍氣氛。可羅拉心情越來越不好,最後我都控制不了。她差點兒跳車,還好我攔住了她。
後來出了事大家都很煩躁,都不想去找她。只有戴西和托尼同意去找。好在托尼說服了其他的人。我擔心大家分散了會有意外,就說15分鐘後集合。可很遺憾,我沒有找到,其他人也沒有找到。最後竟然……」
甄愛扶著臉頰,皺眉思索,她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怎麼覺得這個案子,太簡單了,凶手就是那個人啊。
可轉念一想,不可能,怎麼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