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克的遺書工工整整,字跡端正,沒有任何錯別字或是語法錯誤。長短句錯列,像寫作文,甚至帶著絲絲的文學色彩:
甄愛立刻指出疑點:「按常理來說,人在寫遺書的時候,情緒不穩定,容易波動,這些表現在文字上就是:會出錯,短句多,沒有邏輯,情感豐富。可帕克的這封遺書完全就是反的。他這根本就不是自殺,這遺書十有八九是偽造的。」
言溯眸光凝了半晌,問:「那你看出來,凶手是誰了嗎?」
甄愛一梗,紅了臉,道:「我看了剩下幾個人的口供,安娜是和戴西一起來的,她們在街角的超市轉了好一會兒才進體育館;凱利在路邊抽菸,因為體育館禁菸,監控錄像也拍到了他;齊墨和托尼則是從宿舍一起過來的。他們幾個,好像都有不在場證明。」
言溯看她:「然後?」
甄愛一咬牙:「這裡面肯定有什麼錯位的不在場證明,或者是什麼詭異的殺人手法。但是,只有口供,又沒有現場調查,還時隔多年,怎麼看得出來嘛?」
言溯倏爾一笑:「那倒也是。」
說罷,站起身把東西往箱子裡收。
甄愛不解了,帕克的死因和凶手,她都還沒找出來呢。「幹什麼?」
「收拾東西回家啊!」言溯看了看手錶,瞥她一眼,「怎麼?好奇心還沒滿足?」
甄愛一愣,他這話什麼意思?
言溯見她呆呆的,突然心裡也不知怎麼想的,雙手撐著窄窄的桌子,便朝她傾身過去。他高大的影子一下子就遮住了她面前的燈光,將她整個兒籠在他的陰影裡。
甄愛坐在椅子裡,後退不能,睜大著眼睛,緊張地盯著他。
他靜靜看她兩三秒,覺得她這樣呆滯又略顯懵懂的樣子很是可愛,默了默,不知不覺就沉了聲線,說:「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我都帶你來這兒了。怎麼,開心嗎?」
低沉的男聲在逼仄昏暗的小房間裡,很是蠱惑人心。
他,在逗她開心?
甄愛完全無法理解他的思維了,持續發懵:「為什麼?」
言溯依舊是杵在她跟前,近距離地看著她:
「音樂會前,你問我是不是沒抓到凶手。那時候,我說話的語氣好像重了點兒,表情也不對。所以,你不開心了,就不和我說話。那麼,我就要逗你開心。於是,我帶你來這兒,滿足你的好奇心。」
他眉梢微挑,略帶邀賞的意味:「我做的還好嗎?」
甄愛張了張口,她哪有不開心不說話啊?
原來,腦補和神展開是這個意思……
不過,這樣一想想,他這種以為她不開心就帶她來深夜的審訊室看殺人案的哄人方式還真是……好酷!\(^o^)/~
甄愛笑笑:「我很開心啊。」
「那就走吧!」他已經收拾好了東西。
儘管甄愛心裡對小帕克的死還有疑惑,但她感興趣的並非這個人或這個案子,而是他。她感興趣的,只不過是這個案子與他的牽連。
但他明顯沒有自願說的意思,她也不必追問。
今天的事,她已經足夠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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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到家,下了電梯,言溯便自言自語:「肚子餓了。」
甄愛一路心情都不錯,很happy地自告奮勇:「我給你做宵夜吧?」
言溯沉默良久,似乎在隱忍著什麼,他是不想打破剛才重塑的友好關係的。可任何時候,真理永遠都佔上風。
於是最終,他還是沒忍住,道:「雖然我不想打擊你,但是甄愛,你做的東西真的不能稱之為食物,而是災難。」
她都示好了,他就不能別嘴賤乖乖地接受麼?
甄愛不痛快地挑挑眉:「這不是由你定義的。」
「OK!」言溯聳聳肩,「我們來看看朗文字典對食物的定義。」
甄愛停下腳步,以為他要去找字典,沒想到他張口便來:
「food, things people can eat(食物——可以讓人吃的東西),很顯然你做的那些東西,不滿足這個定義。
反觀災難這個詞,disaster, a sudden event which causes great damage or suffering(災難——引發巨大痛苦和煎熬的突發事件),這可不正是說的你的廚藝?」
甄愛胸腔裡頓時憋了悶悶一口氣,為了嘲笑她,他既然開始動用如此科學又高級的方法了!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轉移。
與被打擊相比,另一點更叫她驚訝:「你背熟了一本朗文字典?」
「牛津,柯林斯,韋氏,朗文,各種……不過這不是重點,你岔開話題。」言溯揪著眉毛,對她不科研的態度很不滿意,越說語氣越鄙夷,「喂,我說,你說話就不能有邏輯有條理一點兒?」
甄愛很是無所謂:「我說話有沒有條理,跟你沒關係。」
言溯自在反問:「沒關係那你還說。」
「……」
做夜宵的時候,言溯甚至不讓甄愛幫忙。眼看甄愛要插手,他居然毫不留情地打擊說:「你對美食的天生破壞力會影響食材的心情,進而影響到做出來的美食的效果。」
甄愛抗議:「你這話沒有科學依據。」
言溯淡定地指了指自己:「科學家說出來的,就是依據。」
甄愛頭一次見到他這麼耍賴,還沒反應過來,卻又聽見他自言自語:「用慣了科學的手段,偶爾也要用用非科學的方法。」
甄愛:……
這個混蛋!
甄愛便一直坐在開放式櫥櫃旁,拿勺子敲著盤子,看著言溯襯衫筆挺,不緊不慢地做宵夜。
黃油「滋滋」地在平底鍋化開,嫩白的麵包在絲絲冒泡的黃油裡煎得金黃噴香。
吐司片,奶酪,煎雞蛋清,烤火腿片,生菜黃瓜,一層層井井有條地堆砌好,四四方方,一切為二,兩個金黃色的三角層放在盤子裡,綴著小番茄和黃瓜片,看得人食慾滿滿。
外帶獼猴桃檸檬鮮榨汁。
他把精緻的餐盤端過來,依舊一副冷淡的表情:「不用道謝了,我做的這些不是你能夠用言語補償的。」
甄愛心裡的感激瞬間滅成渣渣,她抓起三明治張口就咬:「剛好,我本來沒打算道謝。」
言溯臉一灰:「趕緊吃。」
甄愛衝他癟嘴,唇角還黏著一抹黃油:「你管我?」
言溯盯著她嘴角的黃油,幾不可察地蹙眉。那一抹淺淺嫩嫩的鵝黃色,黏在她水盈盈白嘟嘟的肌膚上還真是……
難看死了!!
他拉過高腳凳,在她對面坐下。
甄愛知道他吃東西時不喜說話,也就出搭話。兩人便坐在朦朧的裝飾燈罩下,安靜地吃東西。
某個時刻,客廳另一頭的電梯叮咚一聲響,來的人竟是海麗。
甄愛一愣,立刻放下三明治,拿紙巾擦擦嘴,拘謹地衝海麗笑笑,算是打招呼了。她還不好意思像歐文那樣直接稱呼她的名字。
海麗衝她優雅一笑,眼神裡有幾絲探尋。
在她看來,幽暗的客廳和餐廳,唯獨這一角燈光曖昧,兩人相對吃宵夜,怎麼都有點兒親暱的味道。
言溯奇怪地看她:「你怎麼會來?」
海麗自以為理解,也不靠近他們,直接揮了揮手就上樓梯了:「我過來拿點兒東西。」很快人就消失不見。
言溯也就當她沒來過一樣。
半分鐘後,海麗從樓上下來,打了聲招呼就走。快上電梯的時候,言溯忽然想起什麼,喊了聲:「等一下!」
他沒有直接說什麼,而是起身拿餐巾紙擦了擦手,然後走了過去。
甄愛喝著果汁,好奇地回頭望一眼。
言溯在和海麗說著什麼,海麗靜靜聽著,偶爾笑笑,後來竟還意味深長地往甄愛這邊看了一眼。甄愛趕緊收回目光,心裡卻十分疑惑。言溯在跟他媽媽說什麼?
海麗乘電梯下去了,言溯回來繼續吃東西,完全不提剛才的事;甄愛也沒多問。
兩人才吃完,電梯又是一聲叮咚,這次歐文回來了,伊娃也跟著。
歐文面帶微笑走到甄愛身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張CD遞給她。甄愛接過來一看,瞬間驚喜:「Sanni的鋼琴曲音軌,還是他親自簽名的。你從哪裡弄來的?」
歐文沒所謂地笑笑:「認識一個朋友是做演出策劃的,輕而易舉的事。」
言溯瞟了一眼,神色淡淡。
歐文習慣性地拍拍甄愛的肩膀,這才坐去言溯的旁邊:「老帕克在競選州長的拉票活動上,又提起了小帕克的案子,你看新聞了沒?」
言溯含糊地回答:「嗯。」
伊娃走到言溯對面坐下,敲了敲大理石桌面:「S.A.你當初是怎麼弄的,為什麼老帕克參議員回回見媒體都要提到他兒子的事?」
伊娃迪亞茲警官一貫冷靜淡定,可現在語氣中也透著少見的憂心,「原本媒體就一直對那兩個高官孩子的死由猜疑,再讓他這麼說下去,大家的矛頭都會指向你的。」
「那又有什麼關係?」言溯慢悠悠地轉動著水杯,「我不介意。」
伊娃無語地扶額:「你平時不介意什麼也就算了,可這次人家說你……」她後面的話凝在了嘴邊,沒說出口,但甄愛聽得出來,她想說「弄錯了」。
屋裡的氣氛一瞬間極其古怪。
言溯慢吞吞喝水,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伊娃一梗,冷冷道:「那個未成年案的法醫是我,我可不想被你拖累得毀了名聲。」可誰都聽得出來這話不是真的。
她說完,人就起身離開,走了幾步,卻輕輕地嘆息:「S.A., 我不希望你像L.J.那樣。你們天賦異稟,實力超群,你們這樣的人是正義的希望。我不希望,不,我害怕你像她一樣,因為一次失誤,從此被世人嫌棄,之前的光輝都被踐踏。」
甄愛聽到伊娃口中的「she」,微微一愣,那個和言溯一樣的專業天才L.J.,是個女的?
言溯手中的玻璃杯穩穩放在大理石桌面,不輕不重地一聲脆響。他眼眸輕斂,目光銳利:「EvA, 我可以很確定地告訴你。在那個案子裡,我沒有犯錯。」
伊娃的背影微微一動,語氣僵硬,卻是笑著的:「I believe in you!」(我相信你!)
甄愛心裡起了疑惑,早早上樓特意上網搜了一下。
她意外發現了賴安的記者男朋友——艾倫寫的評論文章,抨擊錯假冤案的,其中就提到了小帕克案。艾倫在文章中說,種種跡象表明,當年的高中生被害案是連環殺人,尤其是小帕克的案件,疑點重重。
詭異的死法,未知的密碼,虛假的遺書,一切都是凶手聰明的計策。
而大名鼎鼎的判案專家言溯居然睜著眼睛說瞎話,堅稱小帕克是自殺的。這其中絕對是牽扯到政壇的政治陰謀!
艾倫對言溯的種種言語抨擊,讓甄愛心中不滿;可那句「言溯認定小帕克是自殺的」,讓甄愛完全驚住,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