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藥,謊言,惡作劇·09

  甄愛難得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一夜無夢。紅酒的作用過去,依舊在早上六點準時醒來。

  醒來之後卻不想起床,而是在寬大柔軟的床上滾來滾去蹭了蹭。

  天鵝絨的床墊和被子蓬鬆又舒適,軟乎乎的像棉花糖。她從不睡軟床,偶爾體會這樣親暱的感覺,她還是很喜歡的。

  厚厚的窗簾遮住了外面的光,打開檯燈,朦朧的光線把房間內清淨典雅的裝飾照得愈發溫馨。

  她閉著眼睛,縮在被子裡回想了很久,昨晚的事卻像風中柳絮,抓不到一絲痕跡。罕見的賴床之後,甄愛洗漱好了下樓去。

  才走下樓梯,電梯叮咚一聲響,言溯走了出來,看得出是散步了回來的。

  他看了甄愛一眼,神色淡然,和往常沒有任何差別。

  甄愛問:「昨天是你帶我回來的嗎?」

  問完才發現不妥,這個問題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句廢話,以他的性格,絕對不會好好回答。

  果然,他眸光清淺,無聲地閃過來,說:「昨晚一個天使經過,把他的翅膀借給了你,你自己撲騰撲騰飛回來的。」

  甄愛跟在他挺拔的身影背後,不滿地小聲嘀咕:「你直接說『是』更簡單。」

  言溯耳朵尖,走在前邊,頭也不回:「你動腦子想想最簡單。」

  今天是歐文做的早餐。

  言溯才拉開椅子準備坐下,手機就響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接起來第一句話就是:「催什麼催,婚禮會跑掉嗎?」

  甄愛早已習慣,淡定坐下。

  言溯也坐下來,語氣不好:「餓肚子或口渴的時候,我會變得很不好相處。」

  這話說得就像他其他時候很好相處一樣,

  「你希望我到現場的時候先把你圈子裡的朋友們去過什麼地方,誰和誰玩曖昧,誰和誰有一腿分析一遍嗎?」

  「很好!我欣賞你務實的態度!」他掛了電話,滿意地準備吃早餐,才拿起刀叉,頓了頓,看也不看身邊的人,說:「過會兒去漢普頓。」

  甄愛一愣:「啊,婚禮哦。」

  言溯陰沉沉看她一眼,不太開心:「我家的事對你來說,就這麼沒有存在感?」

  剛才是誰說婚禮不會跑掉的?

  甄愛低聲罵他:「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傢伙!」

  言溯想了一會兒,瞥她:「我聽得懂成語。」

  臨行的時候,歐文卻說工作忙,不去了。

  甄愛莫名其妙,簡直不知道他這段時間在忙什麼。

  她特奇怪:「可是歐文,你的工作,不就是我麼?」

  歐文聽了這話,臉立刻變成了一個番茄,然後呼哧呼哧跑開了。

  甄愛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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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甄愛第一次參加婚禮,心裡還有些期許,本想問言溯有關婚禮的信息,但言溯開車時極為認真,俊秀的臉上只有專注,彷彿寫著「為了你的安全,請勿和司機講話」的字樣。

  甄愛好幾次想開口,琢磨老半天,說:「言溯,你真的可以一心多用麼?」

  言溯皺了眉:「認識這麼久你還沒看出來?領悟能力真差。」

  甄愛灰頭土臉的,你直接說「是」不就好了麼。

  她也不和他計較,立刻道:「既然如此,那我們聊天吧!」

  「聊什麼?」言語中有微微的警惕。

  甄愛裝作很隨意的樣子,對著鏡子撥弄頭髮,說:「聊一些你的想法啊,比如……為什麼小帕克是自殺的呢?」

  言溯極快地從後視鏡中瞥了她一眼,她看似漫不經心的樣子,哼,其實心裡很認真呢。裝的一點兒都不像。

  他收回目光,答案卻是出乎意料的配合:「好啊。」

  甄愛反而措手不及。

  言溯淡淡注視著前方,他的確不太願意提已經過去的事,但想起昨晚甄愛在飯桌上對他的維護,他當時因為她而愉悅的心情……

  如果她對這件事好奇,他是願意取悅她的。

  他微微眯眼,細細回想了一下,說:

  「一開始,有種很合理的解釋是,小帕克殺了羅拉,學生中有人知道了他是凶手,出於報復或其他原因,以同樣的方式殺了他。這個凶手特別聰明,把警方往連環殺人案的方向誤導,就很難查出他是誰。」

  甄愛贊同:「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而且,」她不好意思,「看到帕剋死亡現場描述的那一刻,我第一反應是連環殺人,差點兒推翻之前的推理。」

  「外界不知道帕克是羅拉死亡案的重要嫌疑人,所以帕克和羅拉的死法一樣時,誰都認為是連環殺人。」

  言溯彎了彎唇角,卻沒有笑意,「而這時我說帕克是自殺的,全世界大概以為我要麼是瘋子,要麼捲入了哪些家族中在搞陰謀。」

  甄愛替他委屈:「為什麼不把羅拉案的分析公佈,讓大家看到帕克是殺死羅拉的凶手。先不管帕克是不是自殺,這個案子至少不是連環。」

  言溯扭頭看她,淺茶色的眼眸澄澈乾淨,帶著一絲費解:「帕克不是未成年麼?」

  「車上還有其他學生。難道讓媒體知道他們聚在一起嗑藥抽大麻。相信我,媒體絕對會轉移目標,以他們為典型抨擊青少年教育。」

  甄愛一梗,這種時候,他居然還想著保護未成年人的隱私和權利……

  她忽然有些心疼,別過頭去看窗外。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平復胸腔中酸酸澀澀的情緒,重拾話題:「帕克為什麼是自殺?」

  「一開始,我就沒有排除自殺的可能性。」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只是習慣。」

  甄愛想起,她聽歐文說過,言溯為了保證推理結果的正確,會把各種可能性(包括最不可能的)都想出來,並一個個地驗證。

  這或許就是他說的,不會犯錯的原因吧。

  「你說的那些錯位不在場證明,詭異殺人手法,甚至雙人作案,集體作案,我都考慮過了。可每個都有圓不過來的地方。」言溯直直看著前方的路,「到了最後只剩一種可能。」

  「那封遺書呢?」甄愛問,「那不是一封正常的遺書,一看就是偽造的。」

  言溯淡淡一笑:「如果帕克想要的效果,就是讓人以為他是被殺的呢?」

  甄愛一愣,她並未考慮到這種動機。可現在考慮到,這個案子反而變得簡單合理:「你認為遺書是帕克自己寫的?」

  「對。」言溯回答得很堅定,他在不知不覺中就嚴肅起來,

  「我看過帕克的臥室。十七八歲的高中男生,收拾的極其整潔有序,書架上很多的推理小說,尤其是密室和不可能犯罪。換種說法,他平時就是個很有條理有計畫的人,且他有基礎的推理知識和能力。知道遺書有幾種寫法,知道怎麼有效地誤導警方。」

  甄愛恍然大悟:

  「帕克案子裡,我一直疑惑,凶手怎麼那麼大膽自信。明知道帕克約了很多朋友過來,還在等人的地方殺人;在那兒殺人也就算了,還只比約定的時間提前10分鐘,要是有誰來的早一點,就可能撞到凶手。」

  「我之前考慮過是不是凶手用什麼方法控制了大家到達的時間,但沒有這種跡象。」言溯極淺地笑笑,

  「帕克是自殺的,這個問題就不存在了。他自己是凶手,不用從浴室離開,不會撞到來人。吊死自己的那一刻打開手機,等大家等得不耐煩了打電話過來。即使有人來早了,等待的那幾分鐘也足夠他窒息而死。」

  可帕克為什麼要自殺?

  甄愛剛準備問,想了想,決定自己先分析一遍。想著想著,忍不住就輕聲自言自語:

  「他自殺,卻偽裝成他殺。一定是想傳達什麼信息。既然如此,他傳達的信息一定會表現在案發現場不合常理的地方,讓發現屍體的人一眼就看到,並被震撼。」

  她聲音很小,可言溯耳朵靈,聽得清清楚楚。

  他忍不住彎彎唇角,透過車內的後視鏡瞥了她一眼,她正托著腮揪著眉心,細細思索著。她認真的樣子真是可愛。

  可目光一收回,言溯看見了自己眼底的笑意,自己都覺得很陌生,他愣了愣,彷彿被自己嚇到。

  這真是一種費解的表情。

  他有些驚訝,有些不自在,更有點兒窘,最終,表情極為彆扭地目視前方去了。

  甄愛不覺,自顧自梳理好了線索,和他討論:「有兩個可疑點——

  一是玻璃上的水霧和印記。帕克特意約大家按時過來,是為了控制熱水的霧氣,怕死得太早,水霧散掉後,大家看不到字跡。」

  言溯故意問:「大家看不到,法政人員也會發現的。」

  「那些字跡是給發現現場的人看的,第一眼的震撼。就像第二點,他的遺書,用防水筆寫了掛在身上。他的目標是那些學生!」

  甄愛腦子裡靈光閃過,「吊死,扒光衣服,玻璃上的字跡,一切都是他的傑作。在羅拉身上試驗之後,完完整整地複製在自己身上。他做這一切,是為了恐嚇剩下的人!」

  言溯望著前方,神色未明:「是。未成年案的細節不會公佈,其他人不會知道他殺了羅拉。而他的自殺現場太震撼,讓他人堅定不移地認為是他殺。剩下的人一輩子都在戰戰兢兢,在恐懼:下一個,是不是就到我了。」

  甄愛莫名脊背發涼,帕克想要的,就是這種精神上的折磨?

  「這群學生究竟在害怕什麼?」

  言溯問:「你記得羅拉死後他們的證詞嗎?就是他們找羅拉沒找到回到車裡的那一段。」

  甄愛:……

  她怎麼可能記得……

  言溯等了幾秒,見她灰著臉沒反應,這才領悟過來,慢吞吞道:「哦,差點兒忘了你的腦容量。」

  甄愛抗議:「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麼奇特。再說,你記這麼多東西,腦袋不會累嗎?」

  言溯:「電腦需要休息?」

  甄愛:「可電腦也有死機和崩潰的時候。」

  言溯扭頭,淡淡看她:「不要把我和你這種內存小的windows 98相比較。」

  甄愛:……

  言溯複述:

  「凱利證詞——上車後托尼問大家是否繼續找;我開了下汽車發現油箱壞了;安娜抱怨說羅拉不懂事;帕克和她爭執;這時齊墨發現車窗的威脅,五角星和一句話『錢還是命』……

  托尼證詞——上車後我問大家是否繼續找;凱利說……」

  甄愛聽他把所有人的證詞說後,皺了眉:「都一樣,他們沒有撒謊。」

  「哪些地方一樣?」

  「事情的大致經過,每個人說的話,開口的順序……」

  甄愛猛地停住:「全部一樣。托尼提問,凱利說汽車,安娜抱怨,帕克爭執,齊墨發現。之前的口供都有自己的側重,到了那一塊卻驚人的相似,他們商量過!可,為什麼?」

  言溯很淡靜:「唯一的解釋是玻璃上的字,他們不約而同想隱瞞。寫在玻璃上的字不是『要錢還是要命』。而是一件他們都害怕卻不敢公開的事。」

  甄愛回想起帕克的那封遺書,現在經過言溯撥開雲霧的一番分析,那封遺書其實很清楚很合理了。

  「是的,是我殺了羅拉。我再也不能忍受那醜惡的嘴臉,虛偽的高貴。」——這是他殺害羅拉的原因。

  「內疚和罪惡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犯錯的人都該死,我也該死。」——帕克其實是想殺了所有人,然後自殺。

  「不,實際上,我是害怕已經有人發現了我的罪惡。」——帕剋死之前,言溯和他談過話。或許,他懷疑言溯已經看出來了。

  「所以,與其等他來懲罰我,不如讓我自己死得其所。」——比起被發現被拘捕,他寧願再殺死一個(他自己),把恐懼留給剩下的人。

  「今天,我要在魔鬼面前結束自己的性命。」——他打電話找來同伴們,死在他們面前。因為,他們就是魔鬼!

  快到海岸了,海上的風吹進車窗,帶著春天親切的涼意。

  甄愛的心卻很沉重。她記得她在帕克的證物盒子裡看見過他的照片,18歲不到的白種少年,金髮碧眼,帥氣陽光得像是童話裡的王子。

  看上去那樣明媚的少年,怎麼會處心積慮地密謀出這麼一場戲?

  這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