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西的腦袋轉了好幾個回路,才把他的一番話理解透徹。她很憤怒,更加驚慌,條件反射地狠狠關門。
可言溯反應很快,身形一閃,就進了屋。
戴西氣得發抖,撲去抓電話:「我會報警的!」
言溯雙手插兜,幽幽看著她:「哦,那讓凱利去坐牢吧!」
戴西一下子僵住。
言溯道:「你不想拖累齊墨,不想冤枉他,所以打電話給他曝光屍體,後來說證詞的時候,也極力站在他那一邊。你連他都不想傷害,更可況幫你處理屍體的凱利?」
戴西渾身一震,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卻僵著脖子不肯回頭。為什麼他都知道,就像整個過程他在旁觀一樣?
她還是不吭聲,死死扛著。
言溯走到她跟前,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她看:「這是法證人員從吊扇的葉片上發現的。」
厚厚的灰塵上赫然一個手掌印。
「衣服和繩子不易承載指紋,其他地方你們清理的時候也會注意。唯獨往吊扇上面綁繩子時,葉片的頂端看不到,容易忽視。而這是一隻男人的手印,他是男人,自然不會讓你爬那麼高去綁繩子。對吧,戴西,他很照顧你。」
戴西死死盯著手機屏幕,咬著牙,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
言溯收回手機:「凱利現在被請去警局了。有這個證據,即使不是死罪,他也要坐十幾年的牢。」
聽了這句話,戴西終於挨不住,痛苦地閉眼。她的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般,一顆顆往下掉:「安娜是我殺的,不關凱利的事。他不是幫凶,他甚至不在現場。他只是把我當朋友,他很講義氣。是我害了他,是我不好。」
言溯立在一旁,不說話了。
他此行過來,正是因為他十分清楚,以戴西的善良,不會讓凱利替她受罪。
戴西無力地坐在沙發上,不住地哽咽:「安娜約我5點見面,我剛好在附近的街區就去得早了點。結果在學校花園裡意外看見安娜往可樂裡放藥。我真不知道那瓶可樂是給我的。
我們說起死去的羅拉,說起很久以前的朋友,也許是我們心理壓力太大,我和她大吵了一架。她也不知從哪裡弄出來的繩子,我們打了起來。最後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清醒的時候她就倒在地上沒氣了。
我好害怕,趕緊跑了。可警察一定會抓到我的,我嚇得不知道該怎麼辦,就給凱利打電話。凱利他說就算自首也一定會坐牢。
他說我個性太弱,到了牢裡肯定會被人欺負。他就要來幫我清理現場,偽裝成吊死。因為我沒有殺人動機,警察不會懷疑我。這樣就可以和兩年前一樣,成為解不開的懸案。」
言溯安靜地聽完,沒有表情地接話:「接下來,你們就回到現場,把她搬去了第二間教室。」
「是。第一間教室沒有窗簾,凱利怕被人看到。結果去到第二間教室,卻發現很多的乾冰,還有水。凱利說太好了,這個可以冷卻屍體,混淆死亡時間。他還說,」
戴西扶著額頭,嘴唇一個勁兒地發顫,「說安娜一定是準備殺我的。」
說到這兒,她聲音顫抖得不成形,「可我真不知道為什麼。我只是跟她說過,我可能會自……」
她摀住嘴,不做聲了。
言溯無言看她,沒有追問。
戴西自知失言,趕緊岔開話題,望向言溯:「你是怎麼看出來的?為什麼看出來是我殺了她?」
「戴西小姐,」言溯靜靜看她,眼眸深得像夜,語調平平,卻透著極淡的惋惜,「雖然我不想說這句話。但是,是你的善良背叛了你。」
戴西茫然不解。
午後的陽光從窗口灑進來,在言溯黑色的風衣上鍍了一層淡金色的光暈:
「安娜死後,你給她梳了頭髮,給她疊好了衣服。我質疑齊墨時,你為他辯解,情急之下說了句自己都沒料到的話『不是齊墨,我肯定不是他,一定不是』。你當時的眼神非常確定。可他的精神都出問題了,你哪裡來的肯定?」
戴西怔了怔,低下頭,蒼白地笑了:「安娜愛美,我不想讓她亂糟糟的;齊墨膽子小,我怕你嚇到他。」
言溯默默道:「所以,戴西小姐,你是一個糟糕的凶手。在你沒有留下證據的情況下,還讓我抓到了你。」
「是啊,」她苦笑著搖搖頭,「我不適合做殺人犯,不適合。」
言溯說:「正是因為如此,我才獨自過來勸你自首。而且我非常樂意幫你向警方證明,安娜有殺害你的意圖,繩索乾冰是她準備的。」
「謝謝。」戴西羞愧至極地摀住臉,「不要說我善良,我已經不是了。我變成了魔鬼。天啊,離開的時候,我在鏡子裡看見了我的臉,好陌生,好可怕。我看到自己像鬼一樣可怕。」
言溯斂眉:「你說的鏡子,是第幾間教室?」
「第二間。」
言溯不語,第二間教室的鏡子碎成了渣渣。戴西趕到現場的時候,警察已經封鎖了,所以她不知道。
而他此刻也不想解釋,默了半晌,問:「安娜的包裡少了一瓶指甲油,是不是你和凱利拿走的?」
戴西全然迷茫:「什麼指甲油?或許是她沒帶呢,你怎麼知道她帶在身上?」
言溯依舊不解釋,繼續問:「你跑出去後,是什麼時候和凱利一起回來的?」
戴西努力回想:「我心情很亂,一直快到六點。想起凱利要去見安娜,一定會發現的,所以那時候才告訴他真相。就是那時回去的,離事發應該有一個小時。回去後清理現場用了一段時間,後來天快黑了。我怕安娜冷,就關了吊扇的開關,立刻跑了。」
那吊扇和燈,是誰開的?
齊墨的精神出狀況是在哪個時間段?
言溯垂眸想了半刻,又道:「不說這個了,我來還有一件事,Sindy Lin林星。」
戴西猛地抬頭看他,眼神警惕:「那句留言,你還是看懂了?」
「你怕我套話嗎?」言溯笑笑,語調裡摻雜著半點不屑,「那是一封情書的落款,高中時期的林星寫給帕克的,後來到了羅拉手裡。那封情書只有你們幾個知道。而她死後,你們看到那句話全都害怕了。為什麼?」
戴西低著頭,攥緊手指,不吭一聲。
言溯繼續:「三年前,林星死於哮喘發作,死亡地點正是安娜吊死的那間教室。哦不,正是安娜準備殺死你並把你吊起的教室,這又是為什麼?」
聽言,戴西反而鎮靜了,發出一聲冷笑:「呵,她也好意思在那裡殺我嗎?她有什麼資格?」
「為什麼沒有資格?」言溯很快捕捉到她話中的寒意,「因為,林星的死,不是意外,是你們造成的?」
戴西張了張口,剛要說什麼,卻又忍住了。她真的很想把心底埋了那麼多年的罪惡與秘密吐露出來。可她不能,就像大家說的,她不能毀了大家的未來。
她沉下聲音,一字一句,像在說服自己:「那是個意外,和現在的案子,沒有任何關係。」
言溯靜默地看她半晌,語調冷清:「真是愚蠢。」
戴西一愣,吃驚地看他。他居然罵她,太不紳士了。
言溯哪裡管這些,他冷著臉,再次劃開屏幕,調出安娜背後的血字照片:「這句話,是你和凱利刻到她身上的?」
「當然不是。」戴西差點跳腳。
「那你認為是誰刻的?你還確定這件案子和林星的死沒有關係?」言溯不顧戴西漸漸白掉的表情,語速越來越快,
「開燈,讓風扇轉動,在死者背後刻字,他對安娜的生命極度鄙夷,嫌棄。他在恐嚇你們,他想給林星報仇。戴西艾薇你給我動動腦子,好好想想。這件事不說出來,你們之中還會有人死!」
末了,脾氣不好地補充一句:「不怪我不善交際,人類太愚蠢了,和你們交流簡直是浪費時間。」
戴西驚愕好久,還被他最後一句話打擊。
她頹然地垮了肩膀,沒精打采地耷拉下頭:
「林星是很典型的亞洲女孩,學習好很刻苦,傳統又溫柔。那時候,很多男同學喜歡她,但很多女同學不喜歡她。她一開始和我很要好,但羅拉和安娜的朋友圈子都孤立她。我要是繼續和她做朋友,也會被孤立的。」
言溯挑眉:「哈,真是要好!」
說完,他莫名脊背一僵,心虛地往後看看。甄愛當然不在,自然也不會因為他譏諷的語氣而戳他。
戴西被他一句話說得面紅耳赤,內疚地低下頭,
「你不知道,在中學,被同學孤立在圈子之外,是一件多麼可怕又孤獨的事。我……總之,後來羅拉她們捉弄她欺負她的時候,我什麼也沒有說。可她們還造謠說她亂交墮胎。到後來大家都不喜歡她了。」
言溯漠漠的:「中學生真是一種無聊的生物!」
這話說得好像他沒有經歷過中學時代一樣……
戴西深吸一口氣,仰頭呆呆望著天花板:「可很奇怪,帕克不討厭林星,羅拉她們欺負林星,他還救過她一次。
有天羅拉跟我們說,她發現林星喜歡帕克。大家都覺得可笑。凱利還說她肯定以為自己是灰姑娘。
大家想捉弄她,就瞞著帕克以他的名義把她約去遊樂場,還騙她用了K粉。我們只是想要她出醜,害她在遊樂場睡一晚上然後嘲笑她,讓她看看自己是多麼的痴心妄想。沒想到那天她被不明的男人……」
戴西拿手撐著額頭,「可還沒有結束。或許大家不願承認那個惡作劇變成了犯罪。所以我們都說林星在騙人,說那晚什麼也沒發生,是她裝受害者。
後來有一天,林星突然去和帕克表白,還寫了情書給他。情書裡說,她很懷念和帕克的初夜。那封信被羅拉在壁球俱樂部念了出來。帕克很生氣,說他根本沒碰過林星;林星卻堅稱那晚帕克迷/奸了她。凱利他們見林星污衊帕克,都很惱火,說她在做公主夢。羅拉和安娜說話很尖刻,罵她不要臉。
大家都在指責她時,她卻突然面色蒼白倒在地上,抓著胸口很嚇人。她說哮喘的藥在她包裡。可……不知道大家是怎麼了。羅拉說她是裝的。」
「我們真的瘋了,她伸著手在地上爬,我們卻笑話她演戲,把那個小藥瓶當皮球一樣踢來踢去,」戴西哽嚥著摀住臉,痛哭流涕,「直到後來,她突然之間,真的沒有呼吸了……」
「老天,直到現在我都不敢相信。我們不是窮凶極惡的人,可那一瞬間,為什麼我們都變成了魔鬼。」
言溯默然不語,很簡單的社會心理學原理,可此刻,他什麼也不想說。他忽然想起甄愛的那句話「她殺人,眾人圍觀著,我不希望是這樣」。
戴西想起往事,痛哭了好久。好不容易恢復平靜,現在的案子還讓她頭疼:
「安娜的背後刻字,我實在想不出誰會這麼做。齊墨不會,托尼也不會,哈維?他肯定從齊墨那裡知道了什麼,但他和哈里一樣是個好人,他也不會。天,到底是誰?」
言溯漠漠看著她:「我要問的,都問完了。」說著,雙手緩緩放進兜裡,以示告別。
戴西一愣,臉上還掛著淚痕。她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正正鞠了個躬:「謝謝你,等我把自己整理一下,我會去自首的。」
言溯微微頷首:「嗯。」說罷,背脊挺直地出了門。
坐上車後,言溯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戴西能去自首,對她來說是最好的結果。善良的人犯了錯誤,只有在正視並坦白後,才能放下負擔,繼續善良。
如果挽救了一份失足的心,那他此行就不算徒勞無功。
接下來的工作,還要繼續。消失的指甲油,碎裂的鏡子,齊墨,哈維還是托尼?一切要等法證人員把那張鏡子拼起來。
或許到了最後一刻,事情還會有轉機。
前面遇到紅燈,言溯放緩了車速,不自覺地摸摸手機,他向來不依賴電子設備。但這一刻,他忽然很想給甄愛打電話。
他很好奇她在幹什麼。
可轉念想想,她如果真的在工作,應該是沒帶手機的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望向車窗外湛藍的天空,這種和藍天一樣空落落的情緒還真是……陌生又無厘頭。
還想著,手機震動了一下,掏出來劃開,是瓊斯警官發來的,鏡子已經拼起來了。
和他預想的一樣,鏡子上有指甲油的痕跡。
圖片下瓊斯發了一行字過來:「失去目標。」
言溯抓著手機,凝眉想了半刻,腦子裡突然滑過一個想法。
綠燈亮了。
他飛快地打方向盤,車子嘩地滑出一截,立刻朝反方向奔馳而去。
言溯一手抓著方向盤,一手撥通瓊斯的電話:「馬上出警找戴西。有人要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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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西沉進水裡,空氣泡泡一點點從口鼻中吐出來,洗臉池的水汩汩地翻騰。她需要空氣,肺部憋得像要爆炸,連腦子都不清楚了。
空氣!
她猛地抬起頭來,望著鏡子裡她濕漉漉而憋得通紅的臉,這就是窒息的感覺嗎,焦灼得讓人抓狂想死?
她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拿毛巾擦乾臉。
才收拾好自己,外面再次響起了門鈴聲。言溯返回來了?
戴西沒看門鏡,直接打開門,看到那張白皙的臉,她瞬間就愣住,這是……
面前的女孩眼睛黑漆漆的,深得像潭,她看著戴西,殷紅的唇角微微一勾,笑容安靜:「我送你去一個地方。」
戴西警惕地看著她,沒有讓她進來的意思:「言溯他已經走了。」
她微微一愣,旋即恢復了冷寂的表情:「我是來找你的。但在那之前,我需要你給我解釋一下,林星情書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戴西皺眉,她這樣真是無禮,比那個不懂交際的言溯更無禮:「憑什麼?」
幾聲清脆的機械碰撞聲,戴西一低頭,冷氣瞬間從腳底往上湧,她一下子僵住。
甄愛手指一動,彈匣推進了槍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