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言溯和甄愛撞警車案的庭審日。後來甄愛才發現,和言溯一起受審並非什麼美好的回憶。
其實甄愛神經比較大條,坐在小法庭的候坐席裡,也不覺得有什麼丟臉的。
席間坐滿了人,都是什麼酒駕襲警抽大麻當街鬧事毀壞公務之類的,一個個都等著按秩序接受審判。
就坐時,甄愛看到了當初和他們一起關在拘留室的那幾個年輕人。他們也認出了甄愛和言溯,幾個愣頭的小夥子瞬間跟他鄉見故人一般激動,跑過來和甄愛打招呼:「嘿,好巧啊!」
甄愛覺得好玩,應了一聲。
言溯倒十分淡定,沒事人兒一樣,坐在原地發呆。
年輕人好奇地看了一眼,現在他們清醒了,一看言溯那樣就不像是掀人裙子的人,就小聲問甄愛:「你們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被關起來的?」
「哦,我們把兩輛警車撞壞了!」
小夥子們都瞪大了眼睛,半晌後豎起大拇指,讚道:「Cool酷!」
甄愛愈發覺得他們太可樂,笑了,剛要說什麼,言溯冷冰冰的聲音傳過來,在命令甄愛:「不許聽他們說話!」
哼,他們說的話有什麼好笑的!看你樂呵呵的傻樣!
甄愛不明所以:「為什麼?」
言溯緊緊抿著唇,表情很平靜,但也可以從輕擰的眉間看出幾分不爽。
甄愛不明白他怎麼好好的突然又鬧脾氣了,斟酌半晌,哦,該不會是上次在關押室裡,這幾個年輕人說他掀人裙子吧?
甄愛登時就樂了,剛要取笑言溯,沒想他在她開口之前,就斬釘截鐵地鄙視:「哼,因為他們笨!」
幾個小年輕囧灰著臉,揮了揮手以彰顯他們的存在:「呃,我們聽得見呢!」
言溯理都不理他們,只看著甄愛,居然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還有你,你已經夠笨了。和智商比你還低的人說話,你會更笨的。」
這言外之意是,看我看我快看我,我智商高,你應該多和我說話。
但甄愛沒有聽出來……
她白他:「你,你就會拿智商說事兒。有本事你說點兒別的!」
言溯一點兒不生氣,反而很認真地和她探討:
「甄愛小姐,我剛才說的話其實很容易反駁的。你只用說『哼,我的智商比你低,你和我說話那麼多天,你變笨了沒有?』……這樣,我就會啞口無言了。」
「而你,會因為讓我無話可說,而獲得邏輯和言語較量上的成就感。這樣,」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你就會很開心,然後,你就可以對我笑了。咳,這種笑容,才是有意義的。」
說罷,冷冷瞪了那幾個小夥子一眼,那意思就是,對他們笑是沒有意義的,應該杜絕!
言溯說道此處,感嘆自己的貼心。但是,他雖然營造了這絕佳的條件,可甄愛並不領情,而他也必須維護自己的尊嚴。
於是,他換了表情,不無惋惜地搖了搖頭,語氣滿是體恤,「我好不容易說出一句沒有邏輯又不合情理的話,千載難逢的機會,你卻沒有抓到。甄愛小姐,我深表痛惜。」
坐在他們前面的小夥子們寒毛都豎起來了:這人腦子絕對不正常!
甄愛:……
有一種表示無語的方式,叫五體投地。
他是故意氣她呢吧,不,他沒有那麼無聊;甄愛可以預見,他是真心希望和她的言語碰撞一下的。只是,他的思維和溝通方式真的……好氣人。
甄愛木著臉,不說話了。
言溯見她不回答,深深蹙眉,她怎麼了?
他坐直了身子,望著虛空,搜腸刮肚地想了好久,社會心理邏輯密碼生物化學各個學科蒐集了一遍,還是分析不出來。
他擰著眉心,小幅度地碰碰她的手臂:「甄愛。」
後者目視前方,不理。
隔了一秒,他推推她:「甄愛。」隔一秒,又碰碰:「甄愛。」
甄愛扭頭,頗不耐煩:「幹嘛?」
言溯一愣,眨眨眼睛,說:「我剛才的意思,不是鄙視你的智商。」
甄愛繼續面無表情:「……這句話真讓人安慰。」
言溯思索了一會兒,慢慢道:「嗯,我聽得出來這句是反話呢。」
甄愛立刻沒好氣地瞪他,
他又是一愣,臉色閃過一絲尷尬,咳了咳,繼續解釋:
「你看,在我最心愛的學科上,我把我最不可能犯的邏輯錯誤留給你,讓你反駁我。這是一種多麼,咳,親近的行為。呃,你是我的朋友,其實我,嗯,在向你表達……親密。」
前邊的小夥子們驚恐地對視:翻遍全世界,有人這麼表達親密的嗎!!!!
但甄愛其實早就理解了他的心理,不過是傲嬌地生氣。現在他低聲來哄她,還解釋得這麼明顯,她心裡竊竊地歡喜,臉上染著極淡的紅色,嘟著嘴眼神飛到另一邊,哼哼一聲:「你這個怪胎!」
可話裡怎麼都有點兒嗔怪又嬌笨的意味,一聽就知道和好了。
小夥子們淚牛:這不科學!
言溯見她好了,極輕地彎彎唇角,繼續想自己的事情去了。
甄愛乖乖坐在位置上,等著受審。
坐著坐著,原本輕鬆的心情就不復存在了。法官要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宣讀被告犯的錯處,以及處罰結果。這也太……難為情了。
雖然大家犯的都是小錯,可縱觀整個法庭,今天待審判的就只有她一個女的。縱使她如何的後知後覺,隨著時間一步步推移,她只覺得面紅耳赤起來。
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逃跑的時候,法官已經唸到他們的名字:
「S.A.Yan, Ai Zhen.」
來不及了。
甄愛硬著頭皮站起來,和言溯一起走到法庭中央的受審台前,在一庭人的目光裡,恨不得把腦袋低到地上去。
和她不同的是,言溯居然站得筆直,挺拔得像棵樹,茁壯又精神,完全沒搞清楚自己的處境。
他垂眸看了一眼甄愛,奇怪了,咦?剛才他們不是和好了麼?怎麼她又不開心了?他覺得有必要關心一下她的動態,遂微微朝她傾身,小聲道:「怎麼了?」
甄愛深深嘆了口氣,要是她的神經有他的那麼粗,就好了。
甄愛不回答,沒想到背後忽然被人一戳,她一個始料未及差點兒趴在檯子上。於是,及腰高的木台輕輕一聲響。
宣讀「罪狀」的法官抬了抬眼皮,頗有微詞地看了甄愛一眼,又面無表情地繼續:「言溯與甄愛於20XX年4月2日在紐約州……」
甄愛怒目扭頭看言溯,他依舊波瀾不驚。
她飛快站直,知道他戳她是因為她沒有回話,遂狠狠瞪他一眼,低聲咬牙道:「我覺得丟臉。」
言溯不理解:「為什麼丟臉?我怎麼不覺得?」
甄愛逮到機會,立刻諷刺他:「因為你厚臉皮!」
言溯皺了眉。甄愛以為他生氣了,但沒想到下一秒,他抬手在自己的臉上擰了一下,一副科學鑽研的表情。
甄愛:……
他揪揪自己的臉,弓身湊近她,無比認真地說:「我揪了,不厚呢。」末了,怕她不相信似的,加了一句,「不信你捏捏。」
甄愛差點兒淚奔。
法官還在勤勤懇懇地宣讀:「根據X號治安管理條例,本庭宣判兩位當事人23小時社區服務……」
甄愛覺得他是故意的,怒了:「我說錯了,你不是厚臉皮,你是沒臉皮。」
言溯:「你怎麼知道?你摸過?」
甄愛一愣,他是怎麼說得出這種話的?
扭頭一看,他並沒調戲或是逗弄,相反他的表情相當認真,很有鑽研精神:「甄愛同學,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這個人的理解能力有問題,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甄愛扶住額頭,回答:「我覺得不自在,是因為站在這裡受審,很尷尬,很羞愧。」
言溯思索片刻,好心安慰她:「不用羞愧,美國有將近一半的人都站過被告席。」
甄愛聽了,一下子精神振奮,立刻抓住機會:「啊!~哈!邏輯學家犯錯了,人家有沒有被告過,和我覺不覺羞恥沒有關係,你……」
「你們兩個可以停止講小話了嗎?」法官抬著眼皮,極度無言地看著他們倆。
法庭裡一片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在她身上,包括法庭記錄員。
甄愛被點名了,窘得恨不得鑽地洞,頭低得更低。
法官靜默著,等她認錯,而甄愛卻不知道法官的意圖,依舊垂著頭。只覺現在的沉默讓她尷尬得要死。
言溯瞟了甄愛一眼,復而看向法官,點點頭,很誠懇地說:「是,我們已經講完了。」
這話是在認錯麼……
法官:……
法官不滿地咳咳一下:「都到法庭上,你們就不能耐著性子聽聽話?」
言溯聽言,很誠心誠意地說:「法官大人剛才說的話,我們其實都認真聽了。」
法官推了推眼鏡,挑起眉毛:「哦?我剛才說了什麼?」
言溯面無表情語速極快地複述:「言溯與甄愛於20XX年4月2日在紐約州X號公路襲擊警車…bla…根據X號治安管理條例,本庭宣判兩位當事人23小時社區服務…bla…你們兩個可以停止講小話了嗎?」
前面一大段話一字不差,讓所有人瞠目,而最後一句話讓庭內靜默了半秒後,瞬間爆笑一片。
言溯繃著臉,完全不明白笑點在哪裡。
甄愛趕緊扶額,半遮住眼。
法官見怪不怪,淡定地說:「言先生,你是想藐視法官嗎?」
言溯十分不解,他那麼有心,還一字不漏地複述了他的話,這不是表示尊重嗎?他沒有想明白,但還是微微頷首,規矩地回答:「No, Sir!」不是,先生。
法官也是寬容大度的人,沒有為難,繼續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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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愛沒精打采地走出法庭,一路上都耷拉著腦袋。言溯看了,不解:「甄愛,為什麼你看上去像一隻被人揍癟了的茄子。」
甄愛忿忿抬頭,瞪他:「我是被你揍成這樣的!」
言溯更加不理解地蹙眉:「揍你?可我今天都沒有碰過你。」
說到這兒,彷彿提醒了自己今天的任務沒完成,趕緊抬起手,依舊笨笨地在她肩膀上拍拍,一下,兩下,以示安慰。
可臉上的表情沒調整好,僵僵地說:「甄愛,不要難過。」半晌,加一句,「我會陪你的。」
甄愛被他機器人一樣不會帶感情的聲音弄得哭笑不得,癟嘴:「什麼陪我?說那麼好聽!你自己也受了處罰,本來就要去社區服務的。」
這話一說出口,她突然心情很好。啊,就像言溯說的,每次能夠反駁到他,她都莫名地心情好。這,果然是增加親密感的好方法呢!
言溯奇怪地斂起眼瞳,語氣探究:「咦,甄愛?為什麼你這下反應這麼快?居然被你看出來了。」
甄愛:……
她真想一腳把他從大理石台階上踹下去。
言溯見她變臉了,趕緊又伸手,一下,兩下,拍拍她的肩膀,低下聲音哄:「甄愛乖,不要生氣。」
甄愛一下子說不出話來,愣愣看著他,也不知為什麼,心就像是被一雙溫暖的手捧著,瞬間平靜又安寧,還有絲絲的安逸感。
一回想,這麼久以來,他從歐文那裡習得的拍肩膀方式,一直都在用,從來未熟練。學習實踐了那麼久,還是笨拙又生澀,每次都像在拍一個各種微生物病菌集合體。
可即使如此,每次的鼓勵和安慰,甄愛都可以清晰而深刻地感受到。
她慢慢走下樓梯,望著春天湛藍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氣,默默在心裡對自己說:甄愛乖,不要難過;甄愛乖,不要悲傷;甄愛乖……找出哥哥的死因,給他報仇!
言溯立在台階上,見她再度不知不覺走到他前面去了,仍舊是標誌性地背著小手昂著頭。長髮搭在衣服帽子上一跳一躍著。
陽光點點,她的聲音很輕柔:「言溯,幫我解答密碼吧。」說罷回頭,陽光沉入她漆黑的眼眸裡,看上去有種陌生的深沉,「我不為難你,我告訴你那個密碼的來歷。」
言溯立在高高的台階上,清風吹過他的風衣,衣角翻飛。他雙手插兜,目光雋永地看著幾級台階下的甄愛。
他很想說,其實,在那天背醉酒的她回家的路上,他就決定,不管那個密碼的用處是什麼,只要甄愛開口,他都會幫她。
而現在他沒想到的是,她如此尊重他的解密條件和處事原則;更沒想到的是,她已足夠信任他,願意開口向他講述了。
無論是哪一條,都叫他陡然間心如擂鼓,一下一下地猛烈,像是要從胸腔裡蹦出來。
甄愛一步一步上台階,朝他走過來,到他下邊的第二級台階,站定。
她仰望著他,再度笑了:「CIA, SPA組織,一百多位頂級專家都束手無策的密碼。言溯先生,你想挑戰嗎?」
言溯先生,這也是我一開始接近你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