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惡魔降臨楓樹街·06

  甄愛失魂落魄地跑進銀行,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其實她一開始就是那樣打算的,等言溯解開了第一步,她就用哥哥給她的密鑰完成剩下的步驟。事情的最起初,她的確不信任任何人,唯獨只能靠自己。

  可現在,她信任他了,卻又不捨得把他牽扯進來。

  都怪他那麼聰明,把她的心思和企圖看得一清二楚。他肯定生氣了。

  她甚至可以想到,如果不是遵循「謹言慎行」的戒律,他一定會繃著臉,傲嬌又忿忿地說:「甄愛小姐,你從此失去了我的友誼。」

  她停住腳步,腦子裡幻想著他的臉色和語氣,心情分明很沮喪,卻又很想笑。

  他一定會在外面等她,還是快點辦完事情,回去和好吧。

  上午11點,銀行裡很多人。甄愛取了號,C012,票據上顯示C類業務前面還有10個人。C代表個人密碼保險箱業務,流程複雜,一人平均耗時十幾分鐘,她估計要等到下午。

  唔,要不現在請言溯吃飯去吧!

  請他吃好吃的,他就不生氣了呢!

  可她還來不及轉身,就察覺身邊的空氣發生了變化。

  起風了。

  有什麼類似光速的東西嗖嗖一聲從她耳邊飛了過去,幾乎是與此同時,震耳的槍響在耳膜邊爆炸。幾顆子彈打進不遠處的防彈玻璃裡,彈殼清脆地砸在大理石地面上。

  不算厚的防彈玻璃中心被子彈打出一個小凹,銀色的裂紋像蛛絲一樣頃刻間佈滿整塊玻璃。另一面的櫃檯女職員完全傻了眼。

  一切似乎都只發生在千分之一秒,第二三四發子彈一連串打上去。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時,防彈玻璃吱吱歪歪,一整面連在一起,成塊狀地坍塌下去。

  女職員尖叫著躲開,玻璃砸在櫃檯那面,紙幣翻飛。

  一個男人囂張而散漫的命令聲在整個銀行迴蕩:「On Your Knees!(全都跪下!)」大廳內所有的顧客依靠著本能反應,瞬間全部跪伏在地上,抱著頭瑟瑟發抖。

  甄愛望著那面玻璃,瞠目結舌,第一反應卻是回頭。

  逆著光,那人寬臂窄腰,穿著灰t恤寬腿褲,左手隨意地插在褲兜,右手單手拿著一柄衝鋒槍,直直地對著甄愛的這個方向,就像是瞄準了她似的。

  兩人隔著二三米的近距離,甄愛望著那黑洞洞的槍口,全身僵硬。

  男人面龐乾淨而俊朗,舉著槍,有力地立著,像一尊雕塑。衣衫很薄,裹在肌肉流暢的身體上,挺拔而帶著運動的美,甚至可以用性感來形容。

  甄愛一動不動,現在下蹲來不及了,反而會因為有所動作而觸發持槍者的反應。

  可她出奇地並不害怕,腦中一閃而過一個念頭:因為和言溯一起,她沒有帶槍;但生性警惕的她帶了試管針,只要有機會接觸到面前這個人,她就可以將他一擊斃命。

  如果他只是搶錢,她會袖手旁觀。畢竟用病毒殺人容易,事後的麻煩卻一堆;可如果他要殺人,那她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還想著,那人身後的陽光閃了一下。門廳內的銀行警衛從槍套裡拔出手槍,一面瞄準了這個入侵者的背後,一面對甄愛做了一個下蹲避開的手勢。

  甄愛的心一下子懸在了嗓子眼。

  可一聲槍響之後,倒下去的卻是拔槍的那名警衛。開槍的是另一個警衛。

  兩名中有一個是搶劫犯的同犯!

  出現了兩個犯人,甄愛的計畫尚未成型立刻泡湯!

  警衛右胸口中了槍,鮮血瞬間就染紅地面,他痛苦得齜牙咧嘴,躺在地上一陣陣的抽搐。抱頭跪在地上的人們見狀,嚇得更加不敢亂動,有幾個年輕的女子竟失聲抽泣起來。

  大廳中間的那位男子巍然不動,表情極度冷漠,看了甄愛一眼,突然舉起槍朝天空開了一槍。靠近門口的巨型大吊燈被打斷,直線滑落。成千上萬塊細小的玻璃墜落地面,在震耳欲聾的轟響中,砸得只剩粉末和骨架,斑駁狼藉地攔在了旋轉門口。

  甄愛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但砸飛的玻璃片明顯比她快。

  好幾片碎玻璃從她身體各處劃過,有一塊甚至擦過她的顴骨,臉上刀刻一般的疼。她一腳踩在玻璃片上摔倒在地,又是幾片玻璃刺進手臂手心,痛得像是被紮了無數根針。她咬著牙,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槍聲消弭的一瞬間,空曠的大廳裡陡然警笛大作,紅燈閃爍——有銀行職員摁了報警器。

  「Fuck!」媽的!

  甄愛聽到身邊有個蹲著的顧客咒罵著站了起來,她狠狠一驚,剛要爬起來去拉他,卻沒想那個二十出頭的男子轉身沖穿警衛服的歹徒喊:「Arch!」

  叫Arch的假警衛嘩啦一聲拉開警衛桌子的抽屜,喊了聲「Jack」連著扔了兩把槍過來。那聲音粗狂豪放,就像銀行搶劫是鬧著玩兒的。

  顧客裡面又有一個同夥!

  甄愛仰起頭,眼睜睜看著兩柄槍從自己頭上飛過去,落在叫傑克的年輕人手裡。

  傑克很熟練地一手把手槍別在腰上,一手抓起狙擊槍瞄準銀行櫃檯對面牆壁上的紅色警報器,子彈飛出去「啪」的一聲,警報器碎裂成粉末。

  甄愛吃驚地看著,心中一沉。

  隔著三十米左右的距離,警報器半徑不到4釐米,這個人槍法很準。

  不對,有哪裡不對!

  粉碎了警報器,世界安靜了。

  傑克兩三步跑起來一跳,居然輕輕鬆鬆躍到櫃檯上,雙腳與肩同寬,穩穩立在那扇破碎而洞開的窗口,抱著狙擊槍掃視一眼裡邊縮在角落的兩三個櫃員,一字一句道:

  「他媽的誰摁的警報器?」

  這一句話讓整個銀行鴉雀無聲,先前幾個抽泣的女顧客全慘白了臉,驚悚地望著那個高高的立在櫃檯上的修羅。

  話是平淡無奇,卻在提醒所有的人,他要殺人了!

  櫃檯那邊的職員嚇得魂飛魄散,沒人承認。

  傑克笑了:「不承認我就把你們全殺了。」說著就抬起了槍。櫃檯那邊一陣恐懼的尖叫和窸窣的躲避聲,而與此同時,這邊的人全痛苦地摀住耳朵。

  甄愛的心陡然間一抽一抽地疼,為下一個可能死在她面前的陌生人。

  他舉槍的那一刻,陡然一個顫抖而堅韌的女聲傳來:「是我摁……」可話音未落,一連三發槍響。

  鮮血濺在櫃檯的玻璃上,像盛開的紅梅。

  「Rach! Jesus, No!瑞秋!我的天啊!不!」死者的同事悲慟地低聲痛哭,又不敢放聲,哭音壓抑得像鬼叫。

  外邊的人質一片死寂,沉默地閉上眼,便是一串串晶瑩的淚珠滑落。那是有憐憫之心有良知的人為同類的善與惡而落淚。

  甄愛死死地盯著玻璃上的血滴,眼睛頃刻間紅了。

  為什麼人的生命那麼脆弱?為什麼人要屠殺自己的同類?胸腔中湧動的悲憤和痛苦像是要爆發前的火山,排山倒海地將她淹沒。她雙手緊緊握成拳,手指似乎要掐進肉裡,卻感覺不到半點疼痛。

  她恨不得殺了他們,殺了他們。她就是只懂以暴制暴怎麼樣!

  銀行裡開著通風換氣扇,把試管砸開在地面上吧,讓他們都去死!都去死吧!

  可偏偏該死的,這裡還有那麼多無辜的人!

  傑克不為所動,從Arch手裡接過大袋子扔進櫃檯那邊,手中的槍沖裡面的人晃了晃,「你們幾個,趕緊把錢都裝進去!」

  而這時,警笛聲再次響徹天際——從銀行外邊傳來的。

  甄愛立刻回頭。銀行門口在一瞬間被防暴警察圍住,一個個端著槍械,槍口全瞄準了銀行內部,等著上級指令。

  甄愛愣住,不可能!

  剛才銀行裡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最多不超過50秒。這麼短的時間內,這麼多防暴警察是從哪裡空降的?

  銀行的旋轉門口空空的,被巨大的破碎吊燈架子攔著。剛才那個拿衝鋒槍的,已經不見蹤影。甄愛四處看,發現他早就泰然自若地指使著人質互相綁上繩子,沿著大廳圍成一大個圈。

  他在用人質做掩體,以免外面的警察開槍射擊。

  相比他的淡定,另外兩個就有些慌了。

  Arch一邊跟著他趕人質,一邊問:「King,警察怎麼來這麼早啊?」

  被叫作的King的領導者根本不搭理。

  傑克是三個人裡最小的,年輕氣盛,罵道:「真是一次比一次棘手,最近條子來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甄愛再次發覺不對,這個搶劫案不對。

  正想著,King突然拿槍指了她一下,那雙眼睛空洞得像是沒有任何情緒。甄愛覺得這人太古怪了,而旁邊立刻有個女生過來,拿繩子把甄愛的手綁起來。

  甄愛沒有反抗,卻感覺到那個女生綁她的時候,塞了一段活扣的拉繩在她手裡。

  甄愛一怔,扭頭看她;她卻表情平靜,絲毫不看甄愛,背著雙手,被下一個人綁住了。而下一個綁她的人同樣在不經意間偷偷使用了這個方法。

  甄愛莫名心中一暖,眼睛酸酸的。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失而復得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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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行在十字路口,離停車路段有幾百米的距離。言溯一路飛奔過去時,迎面全是四下散開的人群和自動讓路的汽車。

  才跑過去,就看見警車來了。他不管那麼多,直接朝銀行跑去,可快到門口時,又陡然間停了下來。

  他要救她。他不能進去。

  言溯隔著玻璃,遠遠看見了甄愛。

  大家都伏在地上,只有她站得筆直,一瞬不眨地望著歹徒手中的衝鋒槍,沒有害怕,沒有喜悲。就像她在任何人面前一樣,靜靜的,習慣性地,昂著頭。

  不知道為什麼,他驀然心痛。

  他早該發現,她只在他身邊,才會呆傻,才會遲鈍,才會撅嘴,才會嗔笑,才會臉紅,才會含著各種或欣喜或難過或羞赧或歉疚的情緒……低頭。

  他總取笑她遲鈍,為什麼直到現在這一刻,他才發現,真正遲鈍的是他。

  為什麼直到現在這一刻,他才明白,這些,已經是她至高無上的信任。

  巨大的玻璃吊燈砸進地面,飛濺出水花一般的碎片,也是那一瞬間,她徹底被擋在了視線之外。可他很清楚,離吊燈那麼近的距離,她肯定受傷了。

  他安安全全地立在外邊,那盞大吊燈卻像是砸進他心裡,隨即又被無數碎片一塊一塊地紮著。

  在長達十幾秒的時間裡,他都無法正常思考,腦子一片空白。但他終究是言溯,立了不到半分鐘,就恢復了清明,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從槍響到現在,47秒鐘,警察就來了。

  那,是誰報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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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銀行外邊聚集了無數的警車和警察,忙碌成一片。銀行裡邊的氣氛,卻格外的輕鬆。當然,輕鬆的只有那幾個搶劫者,尤其是King。

  幾十個人質圍著大廳邊緣蹲坐著,為他們三個營造了絕佳的防射擊堡壘。沒過一會兒,外邊開始有警察喊繳械投降從輕處罰的話。毫無疑問的廢話。

  傑克對此嗤之以鼻。

  等待裝錢的空隙,King忽然提議:「我們玩一個遊戲吧,誰來配合我們玩,就有優先被送出去的權利哦!」

  人質們面面相覷,謹慎而警惕。

  有一個黑皮膚的中年男人說:「先把女人和小孩兒送出去吧!」

  「你確定?」King笑了笑,語氣陰森,「我們這個遊戲的名字,叫做殺人遊戲。」

  原本還以為看到希望之光的人,瞬間眼神驚恐。他說的「送」出去,是以屍體的名義嗎?原本期望被點名的人全部低下了頭。

  King晃了晃手中的槍:「既然你們不願意,那我挑人吧。我喜歡13這個厄運的數字。我們有3個人,再從人質裡選十個。」

  他慢吞吞地說著,一字一句都吐詞清晰。一字一句都像是來自地獄。

  到了這一刻,所有人都儘可能深深地低下頭,生怕他點到自己。大家都變成了鴕鳥,將頭埋進黑暗裡發抖,彷彿不抬頭,惡人就看不見你。

  可King的速度很快,第一就指向一個大學女生。

  那個女生是和男朋友一起來的,見傑克和Arch過來拉她,驚恐地直往自己男朋友身邊縮,一邊躲避一邊痛哭尖叫:「不要!不要!救我,henry救我!」

  她的男朋友也慌了,手被綁在身後,卻用下巴緊緊夾著女朋友的肩膀,哭著祈求:「求求你們,不要!不要傷害她!」

  甄愛看得心驚肉跳,生怕他們一個不耐煩開槍打死這個男人。可他們沒有,只是狠狠一腳把他踢開。女生尖叫著亂踢亂打,卻最終拗不過,被他們拖進圈子中央,扔在地上。

  周圍的人臉上全是痛苦和恐懼,甄愛聽見身邊的女人聲音極低地哭泣著:「老天啊,救救我們。上帝,救救我們!」那女人懷裡還抱著一個一兩歲的孩子,小孩子不明白髮生的事情,卻很乖,被媽媽的臉龐貼著嘴巴,不哭也不說話。只一雙黑溜溜的眼珠好奇地張望著。

  在一陣又一陣的哭聲中,King很快選了9個人,還剩最後一個。

  這一刻,幾乎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對各方的神靈祈禱,彷彿這是他們活下去的最後一線生機。

  厄運不要降臨,不要降臨,每個人都在虔誠地禱告祈求,絲毫沒意識到,他們祈求自己好運,就是祈求另一個無辜的人去死。

  King看了一圈,目光落到甄愛這個方向,平靜的唇角突然浮現起一絲古怪的笑意。甄愛的心微微一沉,就見他緩緩抬起槍,指著她身旁那個女人的孩子:「你,是第10個。」

  傑克和Arch上來便拉扯女人懷裡的孩子,女人一下子像崩潰了整個世界,極盡淒然地哀求:「不要,求你們不要傷害她。她只是個孩子,她是我的孩子啊。」

  傑克毫不留情,「啪」地狠狠一耳光甩在她臉上,女人瞬間唇角出血,卻整個兒賴在地上,死死咬著自己孩子的衣裳不鬆嘴。

  孩子也感覺到不對,哇地扯著嗓子大哭起來。

  周圍的人都紅了眼卻無能為力,一個個又後悔剛才祈禱的時候沒有順帶為這個孩子祝願,現在他們生命的勝利失去了光彩,再也沒有了僥倖和好運的意味。

  傑克狠狠拉扯著大哭的孩子,可這個母親像是瘋了,一雙牙齒咬出了汩汩的血水看著像是斷了,眼睛也漲出了通紅的血絲,卻無論如何也不肯鬆口。

  甄愛靜靜看著,也不知為什麼,她忽然很想變成那個被母親咬住不放的孩子。

  「等一下!」她漠漠地抬起頭,望著圈子中央的King,平靜地說,「我換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