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糖果屋歷險記·02

  落日西沉,大海上一片姹紫嫣紅。

  甄愛坐在船舷邊,趴著欄杆蕩著腳,腳底下海水湛湛,浮光躍金,漂亮燦爛得像舊時光。言溯立在她身旁,雙手插兜,料峭的海風中,他身形挺拔得像棵樹。

  一棵海上的樹。

  他立著,她坐著;看著太陽從頭頂墜入海中,這樣一起靜默無言地看風景吹海風,也是溫馨愜意的。

  偶爾,他垂眸看看她在海面上歡樂晃蕩的腳,心裡也跟著放鬆而快樂。

  他想,他真希望自己能給她一份平靜而幸福的生活,就他們兩個人,然後天天看著她,永遠快樂無憂下去。

  他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的心也會變得如此柔軟溫情,其實,他真喜歡和她在一起時的他自己。

  太陽已經徹底被海水吞沒,天空與海洋的顏色陡然間變得深沉,彩色的天空映出了模糊的月。

  夏至要到了。

  他低下頭,腳邊的甄愛歪頭趴在欄杆上看海,他摸摸她的頭髮,溫柔道:「這幾天都沒好好吃東西,去宴會廳吃晚餐好不好?」

  「好呀。」她揚起頭,笑臉甜甜,被他扶著站起來,「上船這麼久,什麼活動都沒有參加,好可惜。」

  言溯和甄愛去的比較遲,雙人桌和小餐桌都已人滿。言溯原本說叫廚師點菜了送去船艙,但甄愛覺得自助餐也不錯,便拉了言溯一起去。

  大圓桌上還有另外一些人。

  甄愛才坐下,就發現同桌的人目光微妙地打量了自己和言溯幾眼。甄愛覺得奇怪,看向言溯,後者正在給她拆餐巾,完全沒看周圍的人。

  這就是人家打量她的原因?

  甄愛微窘,卻又很甜蜜。

  沒過幾秒,言溯身旁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熱情地攀談起來:「兩位是1003的乘客吧?」

  言溯沒理,但甄愛抬頭看他,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

  那人咧嘴笑了:「我們和你是同一層的豪華艙。喏,從1001到1010都在,大家玩了這幾天都認識了,唯獨你們1003的,除了第一天上船,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他笑著看甄愛,見她小臉蒼白有些柔弱的樣子,目光變得愈發意味深長:「如果我有人同行,也會幾天不出艙的。船外的風景哪有船內好?」

  同桌有的人不屑地挑了眉,似乎鄙夷他低俗的話語,又似乎看不上這對小情侶纏綿的狀態。

  但甄愛沒聽明白他的話,疑惑地問:「為什麼說船外的風景沒有船內好?我認為大海很漂亮啊!」

  桌上有人莞爾輕笑。

  言溯溫柔地握住甄愛的手,眼神卻凌厲而沉默,抬眸看了旁邊的男人一眼:「你是網絡節目主持人?」

  剛才說話的男人受寵若驚:「你知道我?」

  「不知道。」言溯冷淡道,「習慣性地誇張微笑,而且都是假笑;話太多,人太慇勤,太主動熱場,視活躍氣氛為己任;要麼是推銷員,要麼是主持人。」

  話音未落,餐桌上其他的人都投來驚異的目光;甄愛便知,言溯說對了。

  網絡主持人臉上掛不住了,但挺會給自己找台階下的:「哈哈,看來我不是惹人煩的推銷員。」

  言溯冷冰冰的話還沒有說完:「推銷員說的話往往更有說服力。」言外之意是……

  「而且推銷員更懂禮貌,說的話往往不會太粗鄙。」

  主持人的臉徹底垮掉。

  甄愛開心地聽完,發覺自己好喜歡言溯這種推理調調,可……貌似現場氣氛冷了一些,她察覺到了,卻逕自樂呵呵地不以為意。

  這時,主持人旁邊的男子問:「那你看得出我是什麼職業嗎?」

  「作家。」言溯頭也不抬,把水杯遞到甄愛面前。

  甄愛現在哪裡還顧得上喝水,和其他人一起興致勃勃地看他的表演。

  他有條有理地給自己拆餐巾,語速飛快,不帶情緒:

  「看你的年紀,不過30歲?剛才的幾分鐘,你頻繁地揉脖子和腰背,頸椎腰椎很不好,是因為長時間的靜坐不活動;黑眼圈很重,長期熬夜;手腕也有些吃力,打字握鼠標太頻繁,導致腕部關節不好;要麼是白領要麼是作家;但你非常安靜,不與身邊的人進行語言和目光交流,你有輕微的人際交往障礙;吃飯手邊都放著記事本,你想把日常聽到的遇到的都記錄下來。」

  「另外,白領的衣著通常比較講究,可你有些,恕我直言,邋遢。這些足夠了吧?」

  作家愣了兩秒,厚鏡片後面的眼睛立刻展露光彩,忙不迭地拿起筆記本記錄,一邊讚嘆:「你太厲害了。我最近正在寫偵探小說,希望有機會和你學習一……」

  「我看上去像是公共大眾課的老師嗎?」言溯一句話把他冷冷堵了回去。

  對面的一個漂亮女人一直饒有興致地看著,聽了這話,紅唇輕彎,拿手托著臉頰,溫柔嫵媚地問:「那你看得出,我是幹什麼的嗎?」

  甄愛循聲看過去,女人化著濃濃的彩妝,很漂亮,衣著看上去很上檔次,就是有些暴露,胸前兩隻白白的兔子露了半個頭,圓圓的,鼓鼓的。

  甄愛忍不住愣愣盯著看了幾秒,發覺女人意味深長的目光落在自己頭上,才趕緊尷尬地收回目光。

  女人看到甄愛發呆的眼神,同性攀比的心理作祟,驕傲地下意識挺了挺胸,愈發目光柔美地望著言溯。

  言溯看了半眼:「演員。」說罷,專心致志地切牛排。

  「為什麼?」女人眨眨眼睛,儘管言溯完全看不到。

  言溯頭也不抬:「你很會擺姿勢,展示自己最漂亮的一面,微笑的表情和眼神都很有表演的痕跡。鑑於你的身高,不是模特。」

  女人聽到此處,瞟了甄愛一眼,略顯得意地笑了:「真佩服。」

  但甄愛絲毫不覺得言溯的話有什麼不妥,她很清楚言溯只是闡述客觀事實,並非從欣賞的角度誇讚她的美麗。而且,他話還沒說完,

  「你的衣服和化妝品都很昂貴,但你的舉止不夠優雅,不是貴族小姐。所以,你不是高級妓/女,就是演員。」

  ……

  女演員臉色微僵,隔了半秒,也施施然笑起來:「不過,你希望我是高級妓/女嗎?」

  言溯漠漠看她:「你高級或低級,和我有關係嗎?」

  演員聳聳肩,咬著唇又笑了:「那你怎麼推斷出我是演員的?氣質嗎?」

  言溯極輕地皺眉,彷彿覺得這女人的邏輯混亂得慘不忍睹:「不是你自己先承認的嗎?」

  演員有些拉不下面兒,但又打心底覺得這個冷漠又拒絕她的男人挺有意思,甜甜笑道:「哦,那還真是我先暴露了底牌。」

  這話說得,暗示意味十足。

  甄愛照例沒聽懂任何帶有黃色意味的詞,言溯不知聽懂了沒,但他是沒有任何反應的,依舊一絲不苟地切牛排,一小塊一小塊整整齊齊像機器切的。

  但周圍別的男士覺得被搶了風頭,不太開心了。坐在演員旁邊的男子質疑了:「或許你是一開始就知道了我們的職業吧?」

  言溯淡淡的:「我是第一次見到你們,是你們表現得太明顯了。」

  那男子挑眉:「哦?那我是幹什麼的?」

  「外科醫生。」言溯眸光冷清地掃他一眼,「你擦了不下5次手,重潔癖;你的手皮膚不好,微皺很乾,長期用消毒水;手指上有細線勒出來的痕跡,手術縫合的時候要用細線打結。和周圍人談話時顯露出很強烈的高傲感,你的社會地位比較高。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外科醫生。」

  醫生張了張口,很是挫敗,說不出話來。

  醫生旁邊的一個打扮素雅的女人小小地拍手鼓掌:「好厲害。我呢我呢。」

  「幼師。」言溯瞥她一眼,「30歲左右,笑容溫和真誠,著裝素雅又帶著可愛稚氣,語調輕柔,帶著孩子氣,拍手的動作具有幼師的顯著特徵。和小孩子們在一起,你看上去比同齡人年輕。」

  幼師眼中閃過一絲欣喜的光,這種誠摯而嚴肅的表揚讓她很受用。

  甄愛也開心地看著,覺得她男朋友好厲害,和他一起真是好好玩,任何時候都不無聊。

  桌上剩下的另一個女人很是高挑,濃妝豔抹,微笑道:「我就不用說了,一看就是模特兒。」這話未落,旁邊的演員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模特不理,繼續問:「那剩下的人,你都看得出職業了?」

  「剩下的是律師,賽車手,拳擊手。」言溯掃了一眼剩下的三個男人。

  桌子上的眾人無不暗自佩服,律師問:「那,可以問問你的職業嗎?」

  甄愛聽了,心想邏輯學家,解密專家,行為分析,心理……他一定會選……

  「邏輯學家。」言溯不咸不淡地回答。

  甄愛微笑,她知道這是他最心愛的學科。

  「邏輯?」身材強壯的拳擊手噗嗤一聲笑起來,「邏輯有什麼用?這個能賣錢當飯吃?」

  聽言,同桌的人都裝模作樣地鄙視了一下他的粗魯。

  但言溯並不介意,看了他一眼,見他手背上有小傷痕,問:「你家裡養小狗嗎?」

  拳擊手愣了愣,回答:「養的。」

  言溯繼續:「看你的興趣,一定不是你養的。」

  「是我太太。」

  「養小狗需要比較多的獨立時間,要麼你太太是家庭主婦,要麼你們家請保姆。」

  「是,我太太是家庭主婦,我們家也有保姆。」

  「養狗同樣需要相對較大的空間,你們家很有可能有獨立的庭院。」

  「是,我們家在郊區有別墅。」

  「這麼說來,你們家經濟不錯,你在拳擊事業上比較成功。」

  「對。」

  「你太太沒有工作,完全依賴你。你的事業不錯,通常這種情況下,夫妻關係也不錯。」

  「很親密。」

  「所以,你一週大概能有4-5次性行為。」

  「是。」拳擊手完全汗顏。

  言溯把切好的牛排遞到甄愛面前,又把她的盤子拿過來,漫不經心地說:「從你家養小狗,推理出你一週有4-5次性行為,這就是邏輯。」

  拳擊手和全桌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不說話了。

  「太神奇了。」拳擊手愣了好久,才連連感嘆,心服口服。

  這時,服務員過來換碟子,拳擊手新學了知識,立刻興致勃勃地問服務員:「你家養小狗嗎?」

  服務員雖覺詫異,但禮貌地回答:「不養,先生。」

  拳擊手頗覺可惜地嘆氣:「哎,你的性生活不和諧。」

  餐桌上有人撲哧笑了,甄愛也覺得這個拳擊手真是傻頭傻腦的。

  言溯揪著眉心,嚴肅地糾正他的錯誤:「拳擊手先生,從邏輯上說,這種逆向是不可推出真命題的!」

  拳擊手腦袋上一串問號:「什麼?」

  言溯默了默,有種深深的無力感:「never mind!當我沒說。」

  他低下頭,不高興地嘀咕,「我真是腦子不正常才和這種頭腦簡單的人討論我最心愛的學科。」

  甄愛正咬著他給她切的牛排,聽見他不開心的言語,放下刀叉,握住他的手,很興奮地小聲表揚:「可是我都懂哇,我覺得你好聰明好可愛!」

  言溯的臉色立刻緩和了,卻故作不在意地輕哼一聲,倨傲道:「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對面的演員幽幽看著,覺得這個男人上桌這麼久,唯獨在給甄愛遞水遞盤子時才會流露絲絲的柔和,而現在他臉上極淡的笑意和神采真是迷人得要死。

  她輕輕地笑,聲音很是嫵媚:「邏輯學家先生,你的邏輯真是完美。」

  言溯原在和甄愛說笑,聽了這話,抬起頭來,認真看她:「不,邏輯並非完美。相反,『哥德爾論證』表示,邏輯學科內總是存在某個為『真』卻『無法證明』的命題,邏輯體系是有缺憾的。」他非常的認真,近乎虔誠,「但這並不妨礙,它是我心中最完美的學科。」

  可是,所有人握著刀叉,都沉默了。除了甄愛,世界上沒人明白他在講什麼。

  但聽上去那麼高端的內容,大家也不願展露自己的不懂,各自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而對對面的女性來說,聽不懂不妨礙她們完完整整地感受到這個男人認真而純粹的魅力。

  女演員緩緩地眨了眨眼睛,情不自禁地讚嘆:「哦天,你好可愛。」那聲嘆息簡直露骨。

  甄愛也察覺到了不對,不解地看著她,但又想不出哪裡不對。

  而言溯極輕地連斂眼瞳,他儘管是情商白痴,但高智商足夠讓他從演員的肢體語言和語音語調中分析出曖昧的性.暗示。

  他冷淡地收回目光:「我不覺得。」

  女演員絲毫不受打擊地聳聳肩:「明天我們都要一起去Silverland, 希望大家同行愉快!」

  言溯和甄愛同時微微一愣,這桌子上的,就是他們上島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