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飄搖的夜,古堡裡一片靜謐。
臥室內溫暖而安靜,偶爾有紫白色的閃電從厚厚的窗簾漏下來。甄愛躺在言溯熨燙的懷抱裡,內心安寧。
她其實怕冷,以為暴風雨的夜,獨自睡在清冷孤僻的古堡裡,會瑟瑟地蜷成一團。可此刻他在她枕邊,呼吸淺淺,平穩而寧淡,透著男人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的柔弱,
身旁男人的手臂搭在她的腰間,懷抱安全又熨帖,充滿了她喜歡的味道,暖進她的四肢百骸,暖得她渾身發燙,想驕傲又得瑟地把手伸到被子外邊去涼快;又想整個人縮到他的心裡,暖暖地做個窩,再不出來。
她忍不住,輕輕地彎彎唇角。
「睡不著嗎?」
他的唇原就貼著她的耳朵,甫一開口,嗓音朦朧又低沉,從甄愛耳朵吹到心尖,她忍不住渾身顫了顫。
她很快放鬆下來,動了動身子。
黑暗中,她抬手摸上他輪廓分明的臉,手感乾淨而清爽。她拇指還大膽地輕輕蹭蹭他的嘴唇,小聲嘀咕,像偷偷講小話的孩子:「阿溯,我覺得你的身體好熱乎,像靠著一個大暖爐。」
「騙人。」他薄而柔的唇一張一翕,在她指尖摩挲,「如果我是暖爐,你為什麼不抱我?」
甄愛悄悄地臉紅了,哼一聲,扭過去拿背對他:「誰叫你不穿衣服的?」
「裸睡有益身心健康!」他輕而易舉地把她翻轉過來,認真又誠懇地說,「我以為在這個問題上,我們早就達成共識了。」
誰要和你一起裸睡啊!!!
甄愛癟嘴:「那是你一廂情願。」
他沉默地笑了,環她更緊,黑暗中,語氣裡也帶了笑意:「哦,這樣啊!」
半晌,又收斂了,重複之前的問題:「睡不著嗎?」
甄愛望天,認真地想了想。
這一想,幾秒又過去了……
但這次言溯沒有嫌棄她反應慢,而是自己接話:「那就是睡不著了。」末了,又帶著極淡的懊惱,加了句,「我以為抱著你,會讓你覺得安穩。」
甄愛一愣。下一秒,枕邊的人不甘心地繼續:「科學研究表示,睡眠不好的女人如果睡在一個安逸又溫暖的懷抱裡,感到舒適安全,她的睡眠質量就會得到極大的提高。」
甄愛啞口,糟了,該不會挫傷他的自尊心了吧?
果然,她還來不及說話,他灰溜溜地說:
「試驗證明,我的懷抱對你沒有任何安撫的作用。我是一個失責的男朋友。」他幾乎沮喪又灰心地說完最後一句話,臨了還不忘驕傲作祟,徒勞地挽回一下,「當然,只是在這一方面。其他方面,我自認為很稱職。」
這番話把甄愛的心情說得跟坐過山車一樣,起起伏伏。
她撲過去一把摟住他的脖子,軟軟地說:「因為你,我感到很溫暖,很安全呢!只不過因為在想哥哥的密碼,所以睡不著啊!」
懷中的男人僵了一下,尷尬又氣惱,氣自己:「切!我居然又忘了全面分析。」
「分析那麼全面幹什麼?反正你今天沒有邏輯。」她挨著他的臉頰,輕聲嘟噥,唇角的笑容卻越來越大。
剛才他的一番科學論證,於她來說,就是好聽的情話啊。
黑暗讓普通的對話染上了纏綿而親暱的色彩,黑暗讓彼此的觸感也愈發明晰而清澈。
她的身子柔柔地盈在他懷裡,他整顆心都軟了下來。一貫克己有度,此刻卻無比依戀她身體的馨香。天,他真喜歡這一晚的親暱。
但他終究是知分寸的,且此時此刻,他更關心困擾她睡眠的問題:
「對了。你說你轉換了哥哥的密碼,還有一首小詩?」
「嗯。」她點點頭,「艾米麗勃朗特的,The Sun Has Set太陽落下去了。……要我去把記錄的紙條找給你看嗎?」
「不用,我看過那首詩,所以記得它的內容。」言溯毫不費力地在腦中調出那首詩的影像。
The sun has set, and the long grass now
Waves dreamily in the evening wind;
And the wild bird has flown from that old gray stone
In some warm nook a couch to find.
In all the lonely landscape round
I see no light and hear no sound,
Except the wind that far away
Come sighing o'er the healthy sea.
太陽落下去了,如今,長長的草
在晚風中淒涼地搖擺;
野鳥從古老的灰石邊飛開,
到溫暖的角落去尋覓一個安身所在。
這四周景色寂寞
我看不見,也聽不見,
只有遠方來的風
嘆息著吹過這片荒原。
這首詩表達的意思,和這座城堡有什麼關聯?
言溯揉揉她的腰肢:「既然睡不著,去探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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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古堡都是磚石結構,夜晚走在彎彎曲曲的石頭走廊裡,難免有種厚重的清冷。外面的暴風雨彷彿總是從哪個看不見的縫隙裡吹來陰風,走廊上的燈光搖搖晃晃的。
甄愛時不時回頭看看,就見燈光朦朧中,無數間房間緊閉著門,像一排排的眼睛。
要是一般人在這裡行走,估計得嚇得魂飛魄散。
言溯見她連連回頭,輕笑:「害怕?」
「嗯?」她仰頭看他,愣了愣,又搖搖頭,「一點都不怕。」她向來神經粗。
他從她平常的聲音和肢體語言判斷出,她真的不害怕。他望向前邊無止境的路,意味深長道:「你不怕,我倒是挺怕的。」
「誒?怕什麼?」
他只是笑笑,卻不解釋清楚。他怕那個藏在白布下的甄愛的蠟像,會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隔一秒,他問:「不害怕為什麼總是往後看?」
「我在記路線呢!」
他聽言,又笑了:「你放心,有我在,是不會迷路的。」
甄愛忽然就想起那次走錯路睡到他床上,他對人腦記憶路線的那番歪論,於是問:「這麼說,你剛才走過的路線都在你的腦袋裡繪成圖像了?」
他嗯了一聲。
「那你有沒有發現我們走過的路,很像海螺的殼?」
他一愣,一回想,的確很像海螺殼上的花紋。一條連續的線,一圈一圈地環繞,無限接近中(終)點。每一圈線之間又有無數的細紋交叉,錯綜複雜。
「你怎麼看出來的?」
「猜的。」甄愛聳聳肩,「哥哥以前送過我一個逃出封閉城堡的遊戲。那個城堡裡有無數條像海螺紋一樣的走廊,有的中途相交,有的最終彙集,有的始終絕緣。」
哥哥的遊戲?會不會和這座城堡有關?
「遊戲城堡的出口在哪裡?」
「主堡中央最高的塔樓上。不過只有一條走廊可以去那裡!」
言溯微微蹙眉,他雖然可以記住他走過的路,可城堡裡那麼多條路,如果他走的沒有一條是正確的,那該怎麼辦?或許那個遊戲是鑰匙?
「你還記得遊戲裡正確的路嗎?」
甄愛抓著頭髮,思索了半晌:「那條路的起點不在主堡裡,而在某棟副樓的第13個走廊上。時間過得太久,我記不清了。」
他摸摸她的頭:「沒關係,我還是會找到的。」
話說完,腦子裡閃過那首詩「太陽落下,長長的草,古老的灰石,去溫暖的地方」,這些意象指的是?
方形的城堡裡,四條邊上坐落著一棟主樓和12棟副樓,究竟哪一棟樓可以看到落日淒草、島上岩石,而且那個方位比較冷清?
如果把這座正方形的城堡放在地圖上,它其實傾斜了45度,尖端朝正上方。正門和主堡在左下角東南方向,面對懸崖,看不到岩石。
能夠看到落日淒草和島上岩石的,是西南方向。最清冷的,是最西角。
言溯停住腳步:「我知道在哪裡了。餐廳旁邊有一道通往中心花園的走廊,我們先去西邊的那座樓。」
甄愛愣了愣,一下子也想明白了。
他擁著她繼續往前走,目光無意掃過走廊牆壁上的燭台。這才意識到,那個圖案似乎見過好幾次了。繁複的圓形花紋,畫著荊棘和紫露草,中央有兩個較大的L和C形字母,以及一行小字。
原來是家族的族徽。
言溯細細看過,收回目光,隨意道:「這座城堡的主人,姓Lancelot蘭斯洛特。」
甄愛驀然頓了一下,而言溯感受到了她的僵硬:「怎麼了?」
她不想隱瞞,便實話實說:「亞瑟王的故事裡,最英勇的騎士蘭斯洛特不是拐走了王后桂尼薇兒嗎?這也是亞瑟王國走向覆滅的起點。我小時候總是聽這個故事,而組織裡一直有一句話,凡如蘭斯洛特之叛徒,必被剷除。」
言溯心裡說不出的滋味,心疼地握緊她的肩膀,半晌道:「難怪管家轉達城堡主人的這句話時,其他人臉色都變了。」
甄愛摸了摸額頭,略顯惆悵:「我和哥哥都算是組織裡的叛徒。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叫我來這個地方!」
為什麼要叫她來這個地方?
言溯的心再次閃過那個不祥的預感,又看了一眼城堡隨處可見的族徽,大寫的L和C。這個家族真奇怪,連C字母也要大寫……城堡似是而非的傳說,凱撒密碼的密鑰,古老的族徽,奇怪的姓氏,哥哥密碼的所指……
他心裡猛地一個咯噔,好像驀然明白甄愛的哥哥為什麼要選這個地方了?這下就說得通了。她的哥哥沒有不顧她的安危把錢藏在這裡,那個密碼的意義或許是……
他的腦中陡然一片空白,不肯相信自己的猜測。其實想要證實,很簡單。只要問甄愛一個問題,就可以核實他心中的猜疑。
可到了這一刻,為什麼他居然不敢問了。
他不知所措時,卻聽見甄愛輕呼:「咦,拳擊手的蠟像怎麼回事?」
言溯回過神來,發現他們已經走到大廳。13條走廊入口有的空空如也,有的擺著蠟像。拳擊手住在第一個房間,他的蠟像擺在第一條走廊入口。看上去沒有什麼異樣,唯獨頭上砸了一個西紅柿,臉上覆滿了紅色的汁液。
兩人對視一眼,頓感不妙,立刻沿著第一條走廊跑進去。和管家說的一樣,走廊裡果然有數不清的岔路,好在言溯方向感極強。
走廊似乎比他們想像中的長,很快,他們看到了盡頭拳擊手的房門,可那裡驟然傳來一聲男子嘶吼的慘叫「啊!!!!」
言溯冷著臉,不自禁握緊了拳頭,甄愛陡然一痛,覺得自己的手快被他捏碎了。
她也慌了,這樣再死一個人,言溯要氣死的。
終於跑到盡頭,拳擊手的房間在第一個。他們趕到時,其餘房間的人紛紛驚訝地打開房門,探出身子來。
甄愛掃了一眼,所有人都在,包括最遠端的管家和女僕小姐。
大家很快聚攏在拳擊手房門前,噼裡啪啦地敲門:「拳擊手先生!拳擊手先生!」好幾人上去擰門鎖,沒有反應,裡面也沒有半點動靜。
幼師朝管家先生喊:「鑰匙啊!」
管家先生搖搖頭:「城堡裡那麼多房間,要是每個房間都有兩把鑰匙的話,你知道那得廢多少鐵嗎?」
「讓開!」言溯冷面罩霜地命令。
眾人愣了一秒,立刻移開。
言溯走過去搖了一下門鎖,真的鎖住了。他陰著臉,後退一步,突然一腳,踹開了古老的木門。
門板轟地一聲砸倒在地。
室內燈火明亮,拳擊手雙腳朝門,頭部朝窗地倒在地上。頭上破開一大大洞,鮮血淋漓。
門外的人一陣驚呼,剛要往裡面湧,言溯冷聲呵斥:「誰都不許進來!」眾人又立刻止步。
他蹲下來摁了一下拳擊手的脈搏,死了,身體還熱著。又去檢查了窗子,全部是鎖著的。
甄愛立在門口,不可置信。房間裡傳出慘叫聲時,她從走廊那邊看得清清楚楚,門一直都沒開過。
現在門窗都從裡面鎖了,那凶手在哪裡?
屋外的人也都看出了問題,全部面面相覷。
作家盯著拳擊手仰面躺著的屍體,詫異:「難道是密室殺人?」
模特翻白眼:「你是小說寫多了吧?一定是有人殺了他,然後在我們大家都沒出房門前跑回自己的房裡,裝作是聽見聲音才出來的樣子!」
幼師舉手,提出異議:「可聽見慘叫時,我剛從浴室出來,離門近,不到一秒鐘我就打開房門了。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然後對門的律師就開門了。」
大家開房門的時間相差不過幾秒,所以都紛紛作證。
甄愛也說:「是的。我和言溯從走廊那邊跑過來。拳擊手慘叫之後,他的房門一直沒有打開過,沒有人進去,也沒有人出來!」
律師推測:「難道是翻窗子?可外面是懸崖啊!」
言溯從窗子邊走過來,臉色不好:「窗子是從裡面鎖著,不可能翻窗!」
演員是剛剛洗澡了出來的,還裹著浴巾,浴巾系得很低,胸前圓鼓鼓濕漉漉的,也不知是想勾引誰。在場好幾個男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薄薄浴巾下起伏的曲線,很是誘人。
她故作羞赧地摸了摸臉:「因為聽到叫聲擔心,我就立刻跑出來了,都沒來得及換衣服。」
女人都沒反應,男人都很寬容。
演員說完,擺著S形往言溯那邊扭,道:「哪有什麼密室殺人?或許是拳擊手他自殺呢!」
言溯不看她,也絲毫不掩飾鄙夷她智商的語氣:「麻煩你用大腦思考。拳擊手的頭被非常有力量的東西砸了,頭骨碎裂,一擊致命。請問他自殺的凶器在哪兒?」
演員一梗,不說話了。不太開心地把浴巾往上拉了些,這下什麼也看不到了。
周圍的人再度看向屋子,死體周圍乾乾淨淨的,除了腦袋旁邊打量的血跡,沒有任何別的異樣痕跡。別說鎚子之類的重物,連小刀片都沒有。
主持人給演員幫腔:「拳擊手自殺的凶器就是……他自己的拳頭!他……」
「請你不要再暴露你的智商!」言溯冷而迅速地打斷他的話,彷彿再多聽一個字他就耳朵疼,「他的拳頭乾乾淨淨的,沒有半點血跡!」
主持人憋得面紅耳赤,也說不出話來。
甄愛微微訝異,言溯至始至終音量不高,語速也不快,甚至說的話不徐不疾的。可她還是從他不緊不慢卻冷到冰點的話語裡聽出來了狠狠隱忍的怒氣。
她知道他是氣又有一個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殺死,竟然還是密室殺人。
可,這不是他的錯啊?
該怎麼安慰他?
周圍的人都鴉雀無聲,警惕又膽怯地看著言溯,彷彿終於明白了什麼叫不怒自威。
言溯誰都不理,目光冷靜地落在拳擊手仰臥的身體上。太乾淨了,現場太乾淨了!絲毫不凌亂,一擊致命。高效迅速,絕非臨時起意!
凶手是正面襲擊死者,非常大膽;可誰能一拳打得過拳擊手?
更奇怪的是,他看上去不僅沒有反擊,甚至都沒有機會掙扎。
還想著,聽見甄愛淡淡地開口了,是對其他人:「這下你們同意剩下的人都一起待在起居室了嗎?不久前,你們都說各自回屋鎖上房門是最安全的,可現在呢?呵,如果你們一開始不那麼固執,或許現在就不會死人!」
言溯一愣,突然明白了,她說這些,全是為他。
他的心驟然一暖。
「Ai……」他去拉她,但她心裡也憋著氣,不僅為死去的人,更為言溯天性的自責,她心痛,實在忍不住,咬牙狠狠道:
「如果現在還有誰不願意,非要自己待在房間裡,我認為這個人不是勇敢,而是因為他是凶手,想要殺人!」
這話一出,沒有人提出異議了。
女僕說:「那我們都換衣服了去起居室吧!」
「等一下!」甄愛緩緩地,笑了,「我們先有必要去各個房間裡搜一下殺死拳擊手的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