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愛之性幻想·13

  眾所周知,FBI和CIA極度不和睦,甚至到了互相安插間諜的地步。

  做大事,這兩個部門各有各的辦事方法和主張,協調起來都想當老大,各持己見雞飛狗跳。因為兩方對抗而不合,給元首性命國土安全帶來的危機不在少數。

  做小事,FBI認為CIA特工是眼睛長在腦袋上,目中無人的自詡知識分子;CIA認為FBI特工是愛管閒事,刻板霸道的警察。

  尤其在此刻。

  甄愛站在走廊的轉角,望一眼玻璃窗那邊爭執的兩撥人,低頭繼續沖咖啡。

  她之前答應配合調查,是為了和言溯一起回警局。

  關於實驗室,她不用提及,CIA馬上會介入阻止FBI調查。關於蘇琪,現場的物證被改變,她還沒想好怎麼說才可信。

  剛才到警署,言溯才扶著甄愛下車,就看到哥哥斯賓塞·范德比爾特,身後跟著整個律師團。斯賓塞沒說話,禮貌又克己地對甄愛點了一下頭。

  律師團的人過來提醒言溯:「不要對警察說任何話。」

  這簡直就是廢話,但面對他多餘的提醒,言溯並沒有像往常無視加奚落,而是微微頷首表示感謝。

  甄愛問:「你們可以保釋他嗎?」

  「保釋?」律師眼中閃過精明的光,「不要被警察嚇到,他們沒有逮捕令。S.A.並沒被逮捕,警方沒有足夠的證據。所以他可以任何時候去任何地方。警方是在給他心理施壓,想請他回來錄口供。如果S.A.先生想追究,我們可以起訴。」

  甄愛一愣,她一時著急,竟忽視了這一點。

  難怪言溯說今天不會誤了晚餐。

  當時萊斯聽了,臉色陰沉:「我們會盡快申請禁制令。言先生,近段時間你最好不要嘗試出國。」

  言溯疑似抬槓:「那我一定要在禁制令下來之前溜出去。」

  萊斯臉都黑了。

  等到後來詢問甄愛,她也耍賴:「我想保持沉默。」萊斯差點兒沒給氣死。他試圖用各種方式讓甄愛開口,但很快CIA的人來了。他簡直不知碰了什麼瘟神。

  然後兩撥人爭執了十幾分鐘,直到現在。

  甄愛端著咖啡和言溯坐在一起。

  「我真沒想到你哥哥會來。我以為你至少會先配合調查,給他們錄口供呢。」

  言溯漫不經心看一眼手錶:「會的,但不是現在。」

  他有很重要的事,暫時不想配合警方。

  而且蘇琪死了,即使把發生的事和盤托出,也抓不到背後的神秘人。且他的話不一定被相信。

  反正已經被懷疑,配合或是不配合,唯一區別是懷疑的程度。

  這一點,言溯並不在乎。

  CIA和FBI工作人員終於達成一致出來,每撥人臉色都不好。

  斯賓塞過來叫了言溯去一旁交談。

  甄愛看見了便裝的安妮,以言溯的嫂子出現,並沒有以工作的身份和警察交涉。

  安妮捧著一杯咖啡走來,和甄愛隔了一個椅子坐下,看上去像兩個不熟的人。她捧著杯子,聲音很低:「蘇琪資源太多,才弄出這種局面。但歐文為什麼和你失去聯繫了?」

  甄愛搖頭。

  安妮抿著咖啡杯:「蘇琪把信息往外界輸送過,你的身份暴露了。這也是為什麼,你走到哪兒,組織的人就能追到哪兒。」

  甄愛不做聲。

  「CIA內部知道你身份的人寥寥無幾,我們最近對這些人做調查,結果顯示沒問題。但根據痕跡調查蘇琪還有同夥,我們懷疑在FBI。這是我們暫時無法控制的。所以為了你的安全,我建議你再次換身份。」

  安妮停了一下,「徹底和這次你認識的所有人劃掉聯繫,包括我。」

  甄愛心中一駭,緊緊握著馬克杯,指甲發白。她一聲不吭,可身體語言非常明顯:不要!

  安妮表情冷漠:「恕我直言,你沒有選擇。」

  甄愛低頭盯著手心的咖啡色,情緒反彈地冷硬道:「不!」

  安妮記憶裡,甄愛從來服從命令,還沒見過她如此強硬。她愣一下,收勢了,扭頭看向另一端,言溯和斯賓塞,同樣的高高瘦瘦,立著低聲談話。

  甄愛聽她不言語,也抬頭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她的言溯還是習慣性地雙手插兜,側臉平靜又安逸,只是白襯衫上有淡淡的血漬。

  兩個女人望著各自愛的男人,或溫柔,或靜默。

  「斯賓塞是紐約州最年輕的參議員。」安妮唇角彎起一抹微笑,「他真的很棒。天知道我有多愛他……因為愛他,所以愛他的家族。所以希望他的弟弟,S.A.能好好的。」

  甄愛默然。

  安妮:「不管是從姐姐的角度,還是從我丈夫家族名譽的角度,我都希望S.A.能像以前那樣,生活得單純又平安,乾乾淨淨的。」

  甄愛輕聲:「他一直都是這樣,他一直都很乾淨。」

  安妮笑了笑:「正因為如此,這樣純粹的孩子被冤枉抹黑,才叫人格外心疼,不是嗎?」

  甄愛一怔,臉色發白。

  安妮繼續:「他很幸運,出生在這個講證據的國家,還有強大的家族支撐,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因為沒做的事入獄,縱使有一天,陷害他的人把他弄得聲名狼藉。」

  甄愛清麗的臉又白了一度,聲音不像是自己的,很虛:「S.A.他不在乎。」

  「我相信他不在乎;但我驚訝,你竟也不在乎你會給他帶來的災難和厄運。」安妮直言不諱的一句話讓甄愛的臉又紅了,「知道嗎,S.A.的家族有無數像他一樣的科學家,像你一樣的科研者,還有更多像斯賓塞一樣的從政者。家族太龐大了,所有人的名譽就息息相關。」

  安妮扭頭看她:「S.A.的確不在乎自己的聲譽,但他一定會對家族其他正直生活努力工作的人心存內疚。」

  甄愛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攥著杯子,腦子裡空白一片,想被扔在了空茫茫的冰天雪地裡,不知所措,沒有方向。

  安妮望著言溯的白襯衫,意味深長道:「你看,他又受傷了。」

  甄愛心裡悲涼,卻不甘心,近乎發洩地挑釁:「等現階段的研究完成,我會終止和你們的合作,不管我和他結局怎樣。」彷彿這樣就能爭氣了。

  安妮明顯不信,淡淡道:「可我認為,你不會放著你媽媽留下的爛攤子不管。」

  甄愛梗住,大感挫敗。

  剛才的較勁和鬧脾氣其實無理取鬧,安妮說的本來就對,可她現在好想變成不明事理任性胡鬧的女孩,可她終究不是。

  彷彿這一刻,兒時的馴服個性終究還是佔了上風,她沉默良久:「你們又怎麼能保證我下一次的安全?」

  「自從你亂跑,去哥倫比亞大學聽講座後,他們就漸漸摸到你的行蹤了。你應該清楚,你不是正常人,不能任性去想去的地方。」安妮說,「所以……我記得在歐文之前,前一任特工剛死,你那時情緒很牴觸。說……」

  「一輩子住在地下嗎?」她面無表情地替她說了。

  那時她一直深居簡出,只要偶爾去人多的地方,就會出事。換了幾位特工後,她深深自責,說不要人保護,永遠住在地下實驗室裡做研究好了。

  她當時不覺得這是什麼艱難的事,還習以為常。可上面出於心理健康的考慮,沒有把她和外界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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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limo車回去的路上,甄愛心都是涼的,從沒像此刻這麼絕望。

  她知道,除了歐文,很多時候還有其他人在暗中保護她。如果沒有證人保護計畫,她很快就會被亞瑟抓回去。現在他遲遲不動手,不過因為盯上了言溯。

  或許真的到了再次換身份,從這個新世界消失的時候了。

  她埋頭在言溯的胸口,不肯抬臉看他,只是緊緊地把他摟住,像孩子抱著唯一的玩具。

  以前,她分明覺得時光是靜止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做著永無盡頭的實驗,做一隻小機器人也挺好。關在實驗室裡,很多年後,死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也算樂得其所。

  一個人,和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交集地活著,沒有任何掛念地死去。

  其實,很好,很適合她。

  可現在她不想走了,她的生命裡,只有他這麼唯一一絲光亮,她怎麼捨得放棄。光是想著再見不到他,她的心就像刀割一樣。

  她從來不知道孤單和寂寞是什麼,可現在變了,她愛了他了。

  再回去,心回不去了。

  如果一個人,天天想著他,那麼長的一輩子,她該怎麼過得去?

  但就像安妮暗示的,他帶給她無盡的希望和快樂,而她帶給他的是無盡的苦痛與災難。

  或許是情感上出現顛簸,理智也混亂了。她陡然覺得自己人生過得實在懵懂而冒昧。她這樣的人其實一點兒都不適合言溯。他那麼好,可她呢?

  從小到大,她的生活圈子極其簡單。沒人教她正與邪,對與錯。她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一度以為亞瑟他們做的事自然而正當。

  有時候想多了,自己都搞不清楚。外面這個世界定義的正義和公平,就絕對正確嗎?還是,每個人只不過是站在自己的立場,團結和自己立場相同的人抱成團,替自己的組織辯護髮言罷了。

  就像蘇琪,她也算是從兩個極端裡走過。她究竟是對是錯?

  甄愛想不明白。很多時候,她不知道自己心中對好與壞的定義是什麼,很多時候都沒有明確的標準,只是隨心去做,不想讓心裡難受和內疚。

  可如今,她什麼也沒做,心裡卻是無法排解的難受與內疚。

  忽的想起年少看曼德拉的傳紀,那位自由戰士被囚禁在羅本島監獄時,說過:有時候,一些注定消逝的東西,無論你怎麼努力,都無法挽救它消失的命運,終是徒勞。

  她心裡,悲觀的情緒在蔓延。

  言溯見她情緒不對,貼近她的額頭,問:「怎麼了?」

  她很迷茫,眼神空空地看著他:「阿溯,蘇琪背後的神秘人是伯特,一定是伯特。」

  他絲毫不驚訝:「我大致猜到了。」

  甄愛想起伯特,又想起安妮,腦子疼得厲害:「阿溯,我不喜歡現在保護我的那些正義人士,他們總說一些讓我討厭自己、鄙視自己的話。總是讓我心裡,疼。」

  她揪著他的手臂,說著說著語無倫次,

  「我也知道說這些話很荒謬,但以前我從來沒有覺得伯特的行為哪裡不對。他一直都是那個和我一起長大性格鬼畜的男孩子。我甚至因為他的維護而把他當親人。雖然我不該這麼說,但在我離開組織之前,我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的行為而羞愧,而無地自容過。」

  言溯眸光暗了,手臂下滑,緊摟住她不住顫抖的身子,想給她傳遞力量,可她的迷茫與惶恐像是來自心底,連聲音都是抖的:「自從逃離後,我就很清楚,我是個壞人,是個惡魔。我在他們面前不敢抬頭,不敢看他們的眼睛。我討厭他們!」

  她眼睛裡淚霧閃閃,滿是驚恐,說話越來越快,完全混亂,沒了任何邏輯:「阿溯,如果我只是從一個組織逃脫,進入了另一個組織?不對,我不該這麼說。他們說的是對的,我剛才卻和他們吵架,還說氣話不肯再工作。我竟然會有這種想法?我怎麼能不彌補媽媽犯的罪孽?我怎麼……」

  「Ai, 不要說了!」他見她幾近失控,低頭拿臉頰緊貼住她的嘴唇,「我都明白,不要說了!」

  他的唇貼在她的耳邊,心砰砰跳著。

  他一貫沉靜,此刻卻因她的迷茫和動搖而微慌。

  他前所未有地胡思亂想,她受欺負了;他沒有保護好她;她現在很自責在自己傷害自己;他心痛得無以復加。

  可一瞬間,腦子裡跳出另一個荒誕的想法,她不會覺得外面的世界沒有組織好,想回去了吧?

  突如其來的想法讓他驀然一僵,手臂下意識地收緊,把她細細的身子摁進自己溫熱堅實的身軀。聲音卻輕:「Ai, 怎麼了?為什麼迷茫?為什麼沒有信心?」

  他嗓音低醇,像一把琴。

  甄愛束縛在他懷裡,他怎麼能總是那麼輕易就給她溫暖,讓她的委屈感瀰漫上來,嗓子就哽嚥了:「你為什麼從不迷茫?你為什麼總是那麼有信心?你怎麼知道你目前堅持的正確,就是正確的?」

  她其實想問,你怎麼知道你現在喜歡的人,就是你理想中的愛人?

  可她不敢。

  怕提醒了他。

  言溯懸著的心緩緩落下,之前被萊斯懷疑他都不著急,現在倒是體驗了一把囚犯入獄又被釋放的感覺。

  她被他箍得太緊,呼吸有些亂,卻不願像往常那樣掙掙開,反是樹袋熊抱樹枝一樣牢牢環住他的腰。

  他任由她往他心裡鑽,隔了半秒,吻住她的頭髮:

  「Ai, 我堅持心中的正確,但不認為它是絕對的。每人心裡都有自己的標尺。當你的思想和別人碰撞摩擦時,如果不懂得守護自己的本心,就會動搖。我不跟隨任何人,也不依附任何勢力;或許因為這樣,才始終堅定。

  但,你想問的不是這個吧?」

  他稍微鬆開她,突然把她抱到腿上,大大的手掌捧住她的臉,手心溫暖,眼神清澈,直直看進她心裡,

  「Ai, 請你相信我的眼光,尤其是我看女人的眼光。」

  甄愛心裡平靜地震撼著,小小的臉在他的巴掌裡,靜靜盯著他。

  他微微低頭,額頭抵住她的額頭:「Ai, 我希望你以後能做你想做的事。

  如果你覺得現在的工作你其實喜歡,就拋開你施加給它的情感,或負疚,或重擔,把它當做單純的工作來做。你要是選擇這條路,我願意和你一起改變身份;

  如果你厭倦了它,也請你放下所有的包袱,輕輕鬆鬆地跟我走。不需要證人保護,我保護你。我們先取道古巴,然後環遊世界去。你要是怕有誰認出我,會傷害我,我不介意毀掉現在的容貌。」

  甄愛心中大震,他什麼時候自顧自地下了這麼重大的決定?

  「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他很坦然,第一次說愛。

  很多問題不必問了,他已經給了最可靠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