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了,言溯再度被绑上十字架。
前一晚他整夜沒睡,藥物讓他的精神高度的亢奮迷亂,他整晚都像掉進了幻境裡,分不清真實虛假。甄愛一直陪著他,他沉迷卻又擔憂,不停催她離開。可她耍賴地箍著他的腰,就是不肯走。
他前所未有地著急,怕她被抓起來。直到驟然驚醒,才發覺一切都是假的,甄愛並不在身邊。
言溯渾身是汗,卻驀然心安。
此刻,他綁在十字架上,俊臉寂靜又平淡。
不知為何,上次匆匆一別,聽她提起愛爾蘭的閏年傳說後,這段時間他總想起今年的2月29日,她抱著大信封,帶著冬日雪地的寒意進來,安靜又略微緊張地從鋼琴後探出頭,烏黑的眼睛十分乾淨,拘謹卻淡漠,小聲說:「你好,我找言溯先生。」
想起她那時的樣子,雖然此刻他身體難受得不行,卻不禁微微笑了。
一旁守著的席拉和安珀看得奇怪。
安珀推席拉:「他又出現幻覺了?」
席拉不答,只覺他虛弱側臉上的微笑溫柔得足以打動人心。
安珀低聲問:「你在他水裡放東西了沒?」
席拉得意地彎了一下唇角,言溯的身體脫水嚴重,必然需要補充水分。
安珀提醒:「B先生過會兒才來,你抓緊時間。」臨走前,還不忘陰恨恨地瞪言溯一眼。
席拉見安珀把人都帶出去了,緩緩走去言溯身邊。
她原本就性.感妖.嬈,化過妝後嘴唇殷紅,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只穿了件吊帶短衫和小裙。雙腿修長,胸前的乳白色呼之慾出。
她抱著胸,似有若無地托著胸脯,走到他的目光下站定,噓寒問暖:「邏輯學家先生,你很難受吧?」
他沒有回應,淡漠地別過頭去。
即使被折磨了那麼久,他也始終清淡寡言。
但其實,言溯也察覺到了身體裡的異樣。和平時被注射的藥物不一樣,這次,體內奇癢難忍,沒了忽冷忽熱的煎熬,只剩了似乎要燒成灰燼的灼熱。
除了熱,便只剩下熱。
席拉瞧見了他緊緊咬著的牙關,白皙的下頜繃出一道硬朗的弧線,滿是男性隱忍的氣息,她不免心猿意馬,嫵媚地湊過去,問:「需不需要我陪你聊天?或許你會好受一些。」
即使她語氣裡透出了善意的關懷,還是沒有回應。
席拉也不介意,反覺他一聲不吭,死死忍著的樣子很可愛,輕輕笑起來:「邏輯學家先生,你要是難受就說啊,我可以給你幫忙哦!」
言溯不看她,也不說話。忍著體內不受控制的焦灼,忍得額頭上的青筋都突了起來。
席拉愈發覺得他正經得惹人愛,嘻嘻哈哈:「表面這麼正經,下面應該沒那麼乖吧。」說著,水蛇一樣的手便要探過去拉他褲子的腰際。
不等靠近,言溯冷著臉,一腳把她的手踢開,卻因為她是女人,並未用力,只是用鞋底把她的手攔開了。
席拉愣了一秒,陡然不快,臉上又紅又白。她也算是很有姿色的女人,哪裡受到過這種待遇,都吃了藥還強撐著正經,這個男人是想死吧!
她眼色變了變,冷冷道:「你那麼能忍嗎?就給我忍著吧,我看你能堅持多久。」末了,又幽幽一笑,「不過,我很喜歡你,所以,你要是受不住了,我還是願意幫你的。」
說罷,她拉了把椅子,泰然地坐著看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他碎髮汗濕,牙關幾乎咬斷,全身的肌肉都繃起來了,卻至始至終一聲不吭。
席拉看著手錶,不可置信。
她知道那種情藥有多強,非是不信了言溯會堅持下去不求她。
又是很久過去了,席拉等著等著,反而心煩意亂起來,再一看他卻沒動靜了。
席拉不解,走過去一看,頓時驚得手腳冰涼。言溯垂著頭,嘴唇生生咬爛了,唇角下頜上鮮血淋漓,還在不斷往外湧,只怕是忍著情藥的藥力,咬斷了牙齒或舌頭。
席拉大驚,飛速衝出去找醫生。
安珀進來看到,也覺得不可置信,好在醫生檢查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傷到了半邊舌頭。
言溯很快清醒過來,雖然配合醫生,但也依舊不言不語。
席拉看著他那固執的樣子,不知是替甄愛感動還是替自己怨恨,狠狠看著他,陰陽怪氣地哼:「你還真是忠貞啊。也是,您是正派人士,我們是反派邪惡的下賤小人,配不上你。」
安珀不無蔑視:「是你,不是我們。」
「你!」席拉恨不得抽她。
卻聽言溯嗓音黯啞,道:「我有精神潔癖。」
他沒有說「我有潔癖」,即使是在這種時刻,他也沒有顯露鄙夷女人或看低她的姿態,更沒有嫌她髒嫌她不配的意思。
說精神潔癖,意思就很簡單了。他已經有過一個女人,所以此生都只會對她一人忠貞。不管別的女人好或是壞,他餘生只會和她一人發生性關係。
席拉和安珀愣住,莫名從這短短一句話裡聽出了尊重。到了這一刻,即使是敵對,他也習慣性地不諷刺和蔑視女人,不踐踏她的顏面。
看著這個紳士教養滲到了骨子裡的男人,席拉已震撼得無話可說。
安珀卻更覺不甘,恨得剜心掏肺,甚至想把這個身心都屬於甄愛的男人徹底毀滅。
但不知何時,伯特出現在身後:「這個主意是誰想的?」
席拉心思混亂如麻,低下頭認錯:「對不起,是我。」
伯特研判地看著她,可其實安珀臉上一閃而過的慌張,並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伯特冷冷笑道:「無聊。弱智。蠢貨的腦袋只知道低級。」
席拉低著頭,安珀羞恥得臉上起火。
「全滾出去。」他冷斥。
兩人立刻出門。
言溯經過一番天人交戰,只覺前所未有的虛弱,聽見伯特的話,艱難抬頭看了他一眼。
伯特盯著他,淡笑:「我不想拉低Little C的身段。」既然他是和C睡過的男人,那其他的女人就不配。
言溯不予回應。
他來了,他的酷刑又開始了。
冰冷的針管第九次扎進他的手臂。
身體很快被喚醒,冷熱交替,顫抖發自心底的深處,體內的奇癢密密麻麻像洪水猛獸一樣侵襲而來。視線漸漸模糊了,像是掉進了萬花筒。面前的影像虛化,重疊,交錯。他看見地板上的彩繪聖母圖變成了惡魔,猙獰的臉扭曲著旋轉著。
身體被固定在十字架上,卻止不住的抽搐痙攣,不出一會兒,全身上下都給汗水濕透,像是被人從頭到腳潑了冷水。
「S.A.YAN, 懺悔吧!」
「我沒有任何需要懺悔的。」言溯垂著頭,喉嚨裡煙燻火燎,冷汗順著慘白的臉頰淌下來。
勢如破竹的一鞭子抽過去,空氣打得噼啪作響,在他前胸劃下長長一條嶄新的口子,撕裂了他的襯衫和肌膚,與昨天的傷痕交叉在一起,血肉模糊。
他的耳朵轟地一下炸開,火辣辣地灼燒著,疼痛好似放在火上生烤的魚肉。
一鞭又一鞭下來,無休無止。
伯特坐在椅子裡,俊臉罩霜:「S.A., 不要固執了,為你此生做過的錯事,懺悔吧。」
他嘴唇發白,緩緩地一張一翕:「沒有。」
「給你提示。比如,Chace死的時候,你其實知道他想自殺,可你裝作不知,把他炸死了。因為你是他偷竊10億美元的同謀,你想獨吞錢財。
又比如,你心理陰暗,殺了性幻想案的受害者,又殺了蘇琪。因為你是Holy Gold的幕後老闆,事情敗露,你還要殺了這裡所有人滅口。」
十字架上,言溯無力地低著頭,看不清神色,唇角卻微微嘲弄地揚起:「說了這些,你就會殺了我。」
伯特拋著手中的監聽器和微型攝像儀,淡笑,「這不是FBI給你的設備嗎?等你想說的時候,我就讓他們看看。順便放在Youtube上讓所有人看看。」
他摸著下巴沉吟,「Hot點擊Top1。嗯,S.A., 你要火了。全世界會有很多變態視你為人生偶像。」
言溯虛脫得沒有力氣,搖了一下頭,對他的調侃表示拒絕。
「S.A., 你痛苦嗎?」伯特放緩了聲音,像在催眠。
言溯不回答,他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體驗著最慘烈的苦痛折磨。
「S.A., 按我說的去做,我給你解脫,讓你從痛苦的酷刑中解救出來。」
「不是。」言溯緩緩吸一口氣,搖頭,「你讓我懺悔的兩件事,第一件讓甄愛恨我,第二件讓世人恨我。不論如何,你都不會痛快殺了我。」
伯特被他看穿心思,笑了一下:「到現在還這麼清醒,看來,還不夠。」
伯特還沒問出甄愛的下落,縱使知道,他也不會輕易殺他。他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幾萬次。而且言溯說對了,比起殺死他,伯特更希望打垮他,讓他成為萬人唾棄的惡魔。
隨從面色冰冷地上去,在言溯的手腕上固定了鐵環,長長的線連接著裝置。
伯特道:「知道你不會說出她在哪兒,這麼喜歡她,讓你感同身受一下。」
隨從推動了裝置上的電閘,強烈的電流瞬間竄遍他全身。
言溯腦子裡驟然白光一閃,好似被一柄劍從胸口狠狠刺進心臟,靈魂都出了竅,陡然失去知覺。可他是清醒的,空置了一兩秒,很快電擊後遺的壓力像重鎚一樣猛擊他的胸口,片刻前驟停的心跳忽然紊亂狂搏。
他全身發麻,忽冷忽熱,胃裡噁心翻湧,本能地嘔吐,吐的卻是一汪清水。
他掛在十字架上,臉頰嘴唇白成了灰色,細細的汗直往外冒,肌肉緊繃著不停地抽搐,痙攣。
一波一波的電擊讓他臉色慘白成了紙,整個人劇烈顫抖,不斷嘔吐反胃。腦子裡似乎全是電流在竄,白光閃閃,空白一片,噁心無力又焦灼的感覺讓他發狂。
分明什麼都不能思考,卻偏偏想到了甄愛,莫名想到她右手腕上的傷。只是一想,胸腔便湧上一種比電擊還要沉悶,還要凝滯的窒息感。
那是前所未有的心疼!
想起她握著刀叉切牛排時笨拙又困窘的樣子,他的心臟驟然像被誰狠狠一揪扯,低垂著頭,眼淚就砸了下來。
他的記憶裡,自己從來落過淚,即使小時候受欺負,也沒哭過。可好像認識她後,就不同了……
他也以為,自己對死亡視之泰然,從容不迫,可好像現在,突然之間,很捨不得,很不想死了。
突然之間,還想在這個世上多活幾天。
突然之間,還想多見她幾面……
身上的疼痛,遠不及思念帶來的蝕心入骨的痛苦與惶恐。
想起那天匆匆的分別,她歪頭靠在他手背上輕蹭著落淚,他說「
記得堅強,
記得勇敢,
記得微笑,
記得自由,
記得……我。」
可她只是流淚,輕輕嗚咽:「阿溯,如果你死了,我會害怕活下去。」
這正是他害怕擔心的。每每想起這句話,他的心就像被戳了千瘡百孔。
他很不想死,怕甄愛從此失去了笑容,怕她變回去之前的甄愛。沉默又冷清,那麼冷的冬天,不戴手套,不穿保暖靴子,腳腕上綁著冰冷的槍,一個人從寒冷的山林裡走過。
怕她再也不多說話,不哭也不鬧,穿著空蕩蕩的白大褂,靜靜站在試驗台前,日復一日地寂靜做實驗。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不會撒嬌,不會任性。
怕她從此不憧憬未來,也再不提過去。
怕她從此孤獨一人,就像對待她哥哥的事一樣,把他塵封在心裡,再也不對任何人提起。
怕,如果他死了,她會害怕活下去。
言溯深深低著頭,忽然微微笑了。
所以,Ai, 我一定會回來,回來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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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愛醒來了。
睜開眼睛,言小溯乖乖躺在她身旁,和她蓋同一個被子。他胖嘟嘟又毛茸茸,不會閉眼睛,紐扣眼珠很黑,表情憨憨地看著她。
秋天來了,被子裡全是她一個人的熱氣,黏在大熊身上,暖呼呼的。
她突然不想起床,忽的貼過去緊緊摟住熊寶寶粗粗的脖子。他幾乎和言溯等身高,毛毛的又胖,她一撲,像整個兒陷進大熊沙發裡。
抱著依偎了一會兒,她鑽進被子,反覆在言溯床上蹭了又蹭,陡然停下來,便目含輕愁。
過了這麼些天,床上言溯的味道已經淡了。
家裡的網絡和信號不知為何斷掉,無法和外界溝通。
空落落的大城堡,她一個人給Isaac餵小米。言溯不在,鳥也變笨了,除了撲著翅膀嚷「S.A. is a genius.」S.A.是個天才。其餘的再也不說。
她一個人醒來,一個人看書,一個人抱著大大的言小溯在城堡裡走來走去,吃飯時給它一把椅子。
一天,又一天,他還不回來。
今天,她要離開了。
外邊有人敲門:「甄愛小姐,該出發了。」
她不做聲,埋頭在言小溯的胸脯上,情緒低落到谷底。
可不出五分鐘,她下樓,說準備好了。
隨行的特工略微詫異。甄愛束著馬尾,綠色外套和細細牛仔褲,乾淨又利落,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你行李呢?」
她略微側身,讓人看見她背著一個極小的包。
特工再確認一遍:「私人物品帶齊了?」
甄愛不覺困窘,反而習以為常,搖搖頭,表示沒有任何要帶的。
「我們不是去旅遊,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雖然知道,但被他這麼一說,甄愛的心還是輕輕咯噔了一下。
「我可以把言小溯和Isaac帶走嗎?」她微嘲地反問,眼裡卻閃過一絲期待。
「那是什麼?」
「我的熊,還有小鸚鵡。」
「不可以。」
「那你還一直說。」她目光飄到外邊去了。
特工愣了一秒,但不以為意。
甄愛沉默了一會兒,問:「我以後不想換名字了,一直叫甄愛,可以嗎?」
我怕他找不到我。
「應該是可以的。」特工說完,又敦促道:「要趕飛機,我們出發吧。」
甄愛驀然覺得雙腿像灌了鉛,怎麼都走不動了。身體不想走,心更不想走。
特工見她渾身上下都寫著不願意,也不催促,提醒說:「只有你先安全了,S.A.先生才會安全。」
甄愛低著頭,寂靜了下來,半晌,服從又靜默地往外走。
快到門口,忽聽見鑰匙緩緩開鎖的聲音。
甄愛一喜,要飛奔過去,卻被特工摀住嘴巴攔到桌子後邊,其餘五六個特工全部就位,握著槍警惕又專注地瞄準門縫。
下一秒,Rheid出現在門口。
甄愛掙脫特工,跑去問:「S.A.回來沒?行動結束了嗎?他有沒有受傷?」
「你怎麼還沒走?」Rheid被突然冒出來的人嚇了一大跳,又被她一連串問題弄得頭大,「還沒,但是快了。」
他不動聲色把手中一摞紙塞進口袋裡。
甄愛警覺地發現了,卻沒問。
「都過這麼久了,為什麼還沒他的消息?你們之前不是計畫好了嗎?」
Rheid目光躲閃,摸著鼻子:「這就是他的計畫。」
「什麼意思?」
「他知道神秘人警惕性高,會搜走隨身設備,我們會無法得知Holy Gold內部的情況。但神秘人衝著他來想毀掉他,一定會折磨他逼他開口,把他的認罪視頻昭告天下。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給外界透露信息。」
聽到「折磨」一詞,甄愛的心涼了半截,顫聲:「既然已經受折磨了,那他為什麼還不開口?」
「如果他老早就供罪,神秘人會相信嗎?」Rheid沉沉道,「只有讓人看到他身體精神遭受重創,看到他瀕臨崩潰,這時候,他的話才會被相信。」
甄愛渾身冰涼:「那,如果他懺悔供罪了,他會被殺掉嗎?」
Rheid明顯愣了半秒,才說:「不會的,甄愛小姐。神秘人還想知道你的所在地,而且他更希望看到S.A.屈辱地活著。」
這種話算不上半點安慰。
甄愛沒動靜。
Rheid也敦促她:「別讓S.A.為你擔心,先走吧。」
不要讓他擔心。
甄愛的心一抽一抽地疼,卻點點頭跟著特工們離開了。
Rheid看她離去,心裡籠著陰霾,不甚明朗。
其實他們已經收到言溯的視頻。Rheid帶著密碼紙過來,用言溯留給他的暗號,估計很快就能破獲俱樂部的所在地和內部結構圖。
時隔近兩個星期,
言溯帶的攝像頭和監聽器突然打開,FBI特工看到言溯供罪了,視頻被人發到Youtube上瘋傳。
如果此行不出意外,今晚就可以行動。
但有一個意外,CIA收到一份極度血腥的視頻。頎長挺拔的男人縛在十字架上,黑衣人用刀切開他的胸膛,挑了一根血肉模糊的肋骨出來。
整個過程他似乎是清醒的,狠攥的拳頭森白森白,卻以驚人的意志力死死忍著,只沉悶地痛哼了一聲,只有一聲,最終活活痛暈過去。
很快有類似醫生的人給他止血縫合傷口,鏡頭裡忙忙碌碌,有聲音清淡地響起:
「Cheryl Lancelot,我只要她。要是不把她交出來,我會把這個男人身上的骨頭,一根一根,拆下來。」
CIA的態度是,他們不會交出甄愛,若是救不出這個男人,那是FBI無能。
另外,作為絕密內容,他們也不會把提供這段視頻作為言溯洗刷罪名的證據,若是讓他受冤枉,那也是FBI無能。
FBI焦頭爛額,這下算是見識到了神秘人的變態和聰明。
Rheid今早看到那段視頻,眼淚都湧了出來,他甚至想過告訴甄愛,可剛才下車掏出言溯留給他的鑰匙。小信封裡溜出一張卡片,上邊是言溯提前預知的字跡:「No matter what happens, DO NOT say a word!」
不論發生什麼,不要告訴她。
所以言溯提前切斷屏蔽了城堡附近的一切通訊信號。
所以,Rheid住口了。
山裡的葉子全黃了,金燦燦的。Rheid望著車輛遠去的影子,忽然想起言溯的話:「如果我出意外死了,她問起,就說,我接受證人保護計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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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第二個星期了?
言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清醒又迷茫。他自己變得很陌生,渾渾噩噩,焦躁不安,這一點兒不像他。
或許毒品的作用終於穩定下來,他的思維開始自動自發編織出無數似真似假的幻想夢境。在那些光怪陸離的影像裡,他又看見了甄愛。
她睡在星空之下,面頰緋紅,軀體白皙,柔情似水凝視著他。
他和她緊緊糾纏,身體帶著滿腔的渴望,和她密密貼合在一起,中了魔怔般親吻啃咬。她身體深處柔軟又緊窄,收縮著一次次把他吸進去。他沉溺在裡面不願出來。
他聽見她的聲音嬌弱又難耐,哀哀喚著他的名字。他看見自己額頭上青筋繃起,汗水滴下來落在她潔白如玉的胸乳之上。
可忽然她一轉身,變成了一隻兔子,眼睛紅紅的,嘟著嘴看他,神色委屈。他要去抓她,她搖著短尾巴蹦蹦跳跳,一溜煙蹦不見了。
他茫然不知所措,陡然胃疼得厲害,噁心又難受的感覺無法用言語形容,像是得了狂躁症,無論坐立與否昏睡清醒,都是不安。
身體和頭腦始終混沌不開,思維卻極度的活躍與興奮,沒有片刻喘息的空間。
甄愛又回來了,穿著兔女郎的裝扮,拘謹地遮著纖細又白皙的腰肢。手裡抱著一隻乖乖的小兔子,她紅著臉怯怯看他,小聲說:
「阿溯,等我有了你的孩子,我一定天天抱著,到哪兒都舍不得放手。」
他頓時痛得剜心挫骨,才知這些天深入肺腑的痛,叫思念。
他翻來覆去,猛地驚醒,額頭手心和背脊,大汗涔涔。
醒來房裡坐著個人,依舊是短衣短褲,修長雙腿交疊成魅惑的姿勢,還是席拉。
言溯像是不久前沉進漩渦裡和海草生死掙扎過,渾身虛脫。不過,雖然沒了力氣,腦子卻安寧地清醒了片刻。他寂靜地望著頭頂上方的浮雕畫,不言不語。
席拉神色複雜,他即使是被藥物整得如此虛弱又落魄了,清高冷冽的樣子卻一點沒變,比當初在Silverland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不免不快,抱著手從椅子上站起身,俯視他想冷嘲熱諷幾句,可看見他蒼白清俊的容顏,語調就不自覺緩了下來,問:
「C小姐的名字叫AI?你昏迷的時候,喊了她很多次。」
安靜。
席拉癟嘴:「可惜你喊的那個名字是假的呢。她叫Cheryl, 也不是屬於你的女人。你為了她,真傻。」
她是真為他覺得憐惜的,湊上去,「世上那麼多女人,何必呢?這麼為她死了,她不見得記住你,或許轉頭就和別的男人好上了。不過誰要真和她好上,要倒大黴了。就像你,現在落成這個樣子。」
安靜。
席拉看他俊臉蒼白汗濕,那樣沉默冷清,驀然覺得性感,伸手要去碰,尚未觸及,他掀了毯子給她打開,冷著臉從床上起來,把自己關進洗手間去清洗。
席拉落了個沒趣,坐在一旁等,伸手一摸,床單上全是熨燙的汗漬。
長時間的酷刑,她還沒見人能挺到現在。她也清楚,即使他馬上被救出去,他的身體也垮了。況且,劑量太多,毒早就種進去。
頭一次,她替人難過。她一下一下用力揪著床單,悶不吭聲。
言溯潔癖太重,身上有一點兒不乾淨清爽便會覺得不舒服不自在,每次去受刑前都要強撐著虛弱發軟的身體把自己收拾一遍。
只是,有些事遠超出能力範圍。身上的各類傷痕與灼傷,暫時消除不去了。
清洗後看向鏡子,眼睛下淡淡的黑眼圈掩不住,下巴上也冒出青青的胡茬,摸一下,還很扎手。
他驀地想起,甄愛有次問:「阿溯你為什麼不留鬍子呀?我好想摸摸看是什麼手感。」
他認真道:「我習慣起床就刮鬍子,你要想摸的話,最好是趁早睡去我床上。」
她又羞又氣,狠狠瞪他。
他不明所以。
那天在漢普頓,早上醒來,甄愛窩在他懷裡,小手在他下巴上摸來摸去,一個勁兒地傻笑:「好癢,哈哈,好癢,哈哈。」
傻呵呵的,無限循環。
想起不算舊的舊事,他不禁淡淡笑了一下。
這些天脫水嚴重,他捧著龍頭的水往嘴裡送,嗓子乾燥太久,普通的吞嚥動作都會在喉嚨裡留下灼燒的痛楚。
他緩慢又一絲不苟地把自己清理完畢。走出洗手間時,席拉還在那裡,表情不太開心。他也不理,坐到椅子上,彎腰去穿鞋。
平日很簡單的動作到了現在,是最艱難的折磨。
他僵硬地折下脊背,臉色又發白了。席拉見了,下意識湊過去:「我幫你。」
「別碰!」他冷冷斥開她,手不受控制地在抖,很緩很慢地把鞋穿好。
「你不喜歡身體接觸啊。那C小姐呢?」
沒回應。
漸漸,他雖然虛弱,卻整整齊齊,乾乾淨淨。那麼井然利落,一點兒不像是去受刑的。
席拉驀然有種錯覺,他的精神和意志遠沒有被打垮,或許,根本就不可能被打垮。
席拉心裡說不出是種什麼情緒:「邏輯學家先生,你真讓人費解。你那麼聰明,應該一眼就看得出來C小姐本身是個危險分子。那你一開始幹嘛去愛她?你還為她做了那麼多危險的事,你不知道危險嗎?你怎麼不愛惜自己的生命?我以為聰明的人都珍視生命。」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堆,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置之不理,沒想他沉默半刻,緩緩開口了:
「我比大部分人都愛惜自己的生命。但總有些事,不會因為危險而不去做;總有個人,不會因為危險而不去愛。」
言溯說完,劇烈咳嗽起來。
席拉被震撼住,愣了足足三四秒,愈發為他覺得不值:「可你要是殘了死了,你為她做的一切,她或許都不知道。」
「不需要知道。」他竭力止住咳嗽,艱難站起身,「如果是負擔,不需要知道。」
而且,他一定會回去她身邊。
「你有沒有問過她,被你愛上,是什麼感覺?」
席拉還要說什麼,有人進來了,要帶言溯去接受新一輪的拷打。席拉沒跟過去,她覺得不想看了。
言溯很快被再度綁上十字架,而伯特的臉色較之前再沒了輕鬆。
兩個星期過去了,還沒有甄愛的影子,她就像憑空蒸發了。發給CIA的視頻並沒換回任何信息,他諷刺言溯被CIA拋棄了,言溯也只是寡淡地笑笑。
言溯一直不肯屈服,但伯特並不信他能死撐下去,一天又一天,每天的拷問都會加大時長。他認為,他就快崩潰了。
可這人總能一句話就把他惹爆。
就像今天,伯特刺激他:「S.A., 即使你不說,我也會把她翻出來。」
「哦。」他嗓音虛緩而黯啞,「你抓到我的當天晚上,她就已經,離開這塊大陸了。」
伯特沒說話,只是笑笑。
於是,新的折磨從上午一直持續到次日拂曉。
身上的陳疾新傷最終堆砌著爆發,言溯一次次暈過去,又一次次被針劑刺激醒來。
清晨,他發了高燒。
始終慘白的臉色漸漸泛上大片詭異的潮紅,眼眸也渾濁起來。不知是因為體內的藥物,還是因為灼熱的高溫,他的神智終於受了影響,混沌不清,開始說起了胡話。
在第幾百次聽到「S.A.請懺悔,我讓你解脫」之後,
十字架上的男人頹廢地低著頭,最終氣若游絲地吐出兩個字:「I confess.」
我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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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VIP候機室裡寥寥幾人,甄愛他們特地沒有坐私人飛機,此刻特工們三三兩兩扮成商人學者,散落在各個角落。
甄愛望著黑黑的電視屏幕,叫來服務員:「我想看電視。」
服務員很抱歉:「剛好壞了,叫人來修了。」
甄愛不言,心裡奇怪的感覺更明晰。
她坐立不安,起身去洗手間。女特工跟著她一起,見她長久立在洗手池邊發呆,猜她心情不好,也就退出來了。
甄愛心裡不知為何總是忐忑,砰砰亂跳。她很想去找言溯,可她不知道Holy Gold俱樂部在哪兒,又覺Rheid說的對,只要伯特沒找到她,就不會殺了言溯。這是理智。
情感卻瘋狂蔓延:我想見他,我想見他,我想見他……
可她還是很聽話的。要是他,一定會告訴她聽理智的話。她低頭拿冷水撲撲發燙的臉,努力鎮定下來。
他會好好的,不要去打擾他。
他答應過她,他會好好的,她要相信他。
她默唸好幾遍,轉身要出洗手間,隔間卻走出一個深夜趕飛機的女孩,捧著手機驚嘆:「我的天,他真是個惡魔。」
甄愛沒理會,但手機裡男人的聲音傳來,她突然就定住。女孩把手機放在洗手台上,甄愛的目光漸漸挪過去。
她看到了那張讓她魂牽夢縈的臉。只一眼,眼眶就濕了。
半月不見,他消瘦得可怕,眼窩和臉頰深深凹陷下去,清瘦的下巴上,鬍鬚落拓。眼睛卻清亮澄淨,看上去神智清醒。穿戴也整齊,坐在白色的背景布前。
若是不認識的人,根本看不出他有什麼不對。他如此淡靜從容又清瘦矍然,或許正符合大家對聰明變態的印象,正符合他緩慢而娓娓道來的姿態:
「是的,我厭惡女人,極度。
像那個虛榮又膚淺的我的繼母,像那個酗酒又脆弱的我的母親。她們那樣的女人總是虛偽又脆弱,總以為可以用強制或眼淚改變男人,她們的丈夫,她們的兒子。愚蠢。她們不知道男人最擅長陽奉陰違。
她以為我認真在聽牧師讀經,我卻在看不正經修女小姐用腳勾有婦之夫的腿;她以為我不愛說話,長大了不會有作為,可現在全世界都認識我了。
這樣聰明的頭腦能做什麼呢?
Alex La Chance, 他是犯罪者心中的傳說。Hi, 是我殺了你們的傳說。不僅殺了他,還讓FBI那群蠢蛋們認為他是自殺的。他死的地方風景很美,爆炸的瞬間太刺激了。
我不凡人生的起點,Alex, thank you!
另一件值得稱頌的作品在Silverland, 12個小時殺死12個人,這樣的幅度,你們驚嘆嗎?
真正讓你們認識我的,是最近的性幻想案。又是女人,令人厭惡的女人,她們都有罪,我是替天行道。不用謝。
你們如果生氣,怪FBI那群蠢貨吧。在我家外蹲守那麼久,拿到了搜查令,卻還是沒有發現我家的秘密施虐基地。
放心,我不會永遠殺人下去。好的作品,以稀為貴。今晚,送給你們我最後的禮物。再加上56個女人的生命,最後一刻。
誰想要來救她們,請先找到我。可是,你們能逆轉時間嗎?
我在此恭候。
最後的別離辭送給她。
請她,節哀。」
甄愛深深低著頭,白皙的手撐在洗手台,緩緩握成拳,溫熱的眼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