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向前,奔出了只不過七八步,突然,首先是地面,猛烈的震動了起來,我和納爾遜先生,以及正在向前奔走的方天,都跌倒在地上。
接著,我們看到路面上,出現了一道一道的裂痕,再接著,我們便看到月神會總部所在的懸崖,動搖了起來,而月神會總部,那如同古堡也似的建築,卻像紙糊地一樣,迸散了開來!
這一切,都是在兩秒鐘之內的事情。
而在這兩秒鐘不到的時間之內,一切全像是無聲電影一樣,我們人伏在地上,像睡在搖籃中的嬰孩一樣,左搖右擺,但是卻甚麼聲音也沒有,那種境界,可稱奇異之極!
但一切只不過是兩秒鐘的時間,接著,聲音便來了,它是突然而來的,而我也只不過聽到了「轟隆隆」地一響而已。
那一響,使人聯想到了世界末日,再接著,便又是甚麼都聽不到了。那又自然是我們的耳膜受了那突如其來的巨響的震盪,而變得暫時失聰了的緣故。
然而,我們雖聽不到聲音,卻可以感覺得到音波的撞擊。
我們的身子,幾乎是在地面上滾來滾去,而路面的裂縫,也越來越大,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們三人,為了保護自己,都顧不得向前看去,千百煙柱之中,不要說月神會總部,連那一幅峭壁,都不見了。我們三人相繼跳了起來,方天還要繼續向前奔去,我和納爾遜兩人,向他追了上去,但方天只奔出了幾步,便停了下來!
他又抬頭向天,怪聲叫著。他是以土星上的語言在咒罵著,我們一點也聽不懂。
他並沒有罵了多久,便頹然在路面上,坐了下來。我和納爾遜到了他的身邊,他抬起頭來,面上全是淚痕,道:「不是那三個年輕人騙我們,而是『獲殼依毒間』找到了他們三人之中的一個,作為寄生體。」
我不明白,道:「那就怎麼樣呢?」
方天道:「本來,他們是準備在三天之後再爆炸的,但其中一人的思想,已為『獲殼依毒間』所替代,那怪物大約覺得現在就爆炸十分好玩,所以便將爆炸提前了,可憐季子……」
我嘆了一口氣,道:「方天,你不必難過了。」
方天嗚咽著,道:「我本來想將季子帶回土星上去的。」我道:「那你更不必了,地球人的生命,在你看來,是如此地短促,你帶她去作甚麼?」
方天長嘆了一聲,站了起來。納爾遜問道:「像剛才那樣厲害的爆炸,難道仍然不能將『獲殼依毒間』毀滅麼?」方天苦笑道:「剛才的爆炸,可以摧毀一切有形有質的物質,但是本來是無形無質的東西,你怎能摧毀它?『獲殼依毒間』,在土星語中,是無形飛魔的意思,它如今又走了,我感覺得到的。」
我不禁苦笑,道:「地球上有了這樣一個無形飛魔,就算因為地球上的人類,腦電波十分弱,使無形飛魔不能夠分裂,那也夠麻煩了。」
納爾遜先生則更是吃驚:「如果無形飛魔侵入了大國國防工作主持人的腦中,那麼,它若是高興起來,一按那些鈕掣……」
我接上去道:「大戰爆發,地球也完了!」
方天苦笑道:「我絕不是危言聳聽,這樣的事是絕對有可能發生的,朋友們,我現在懷疑,挑起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首惡希特勒,可能也是由於成了無形飛魔的寄生體,所以才有如此才幹,要不然,一個油漆匠何能造成世界劫難?」
方天的話越說越玄,我們的心也越來越寒。
納爾遜先生這時,顯然也不以為方天是在說瘋話了,他沉聲道:「方先生,你必須為地球人消弭了這個禍患之後,才能回土星去!」
方天立即道:「你們對我這樣好,這是我義不容辭的事情,但是,無形飛魔不是鬼怪,我也不是捉鬼的張天師,這事絕不是憑空可以辦得到的。」
這時候,已有大批的車子和人,由公路上、田野上擁了過來,納爾遜忙道:「我們快避開,尤其我牽涉在內,事情更麻煩了。」
我也覺得納爾遜先生的話有道理,因為月神會的潛勢力是如此之大,總部雖然成了灰燼,它的潛勢力,仍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消除的。
而我們如果被當作和大爆炸有關,那便十分討厭了。我們三人,趁人群還未曾擁到之際,便離開了公路。
不一會,我們已到了另一條小路上,在路邊的一個村落中,我們以不告而取的方式,取了三套乾衣服換上,並且還騎走了三輛自行車。
那小村落中的房子,玻璃全被震碎了,村落中也幾乎沒有人,人們一定都湧向爆炸發生之處去了,所以我們順利地出了村子,向東京進發。
我們騎著自行車,出了七八里,便來到了一個較大的鎮上,納爾遜先生用長途電話去召汽車,在汽車未曾來到之際,我們在當地警長的辦公室中休息。
到了這時候,納爾遜先生才又問道:「方先生,要在怎樣的情形之下,才能消滅無形飛魔這個大禍胎?」方天苦笑道:「說起來倒也十分簡單,地球人倒也可以做得到的,但是要實行起來,那卻難了。」
納爾遜先生和我兩人,都不出聲。
方天道:「要準備一間隨時可以放射強烈陽電子的房間,只要將無形飛魔引進這間房便行了。」
他頓了一頓,嘆了一口氣:「但是,無形飛魔是一組飄忽無定的思想,我雖然可以感覺到它的來往,卻沒有法子操縱它的去向,而且,也是當那組思想──那種腦電波離我近的時候,我才可以感覺得到,等到它去遠了,譬如說現在在何處,我就不知道了。」
納爾遜先生道:「那我們也不妨立即準備這樣的場所。」方天想了片刻,道:「我想,無形飛魔一定不會喜歡逗留在地球上,因為在地球上,它只能是一個,而不能分裂──」
我立即明白了方天的意思,道:「你是說,它會跟你回土星去?」
方天默默點頭道:「我這樣想。」
納爾遜先生沉思了一會,我也不明白他在想些甚麼,他忽然改變了話題,道:「方先生,我們回到東京,將那具太陽系航行導向儀取出來,你就可以帶著它,回到你工作的國家去了。」
方天點頭道:「是的,我的假期也快滿了,兩位……我……我……還有一件事……要請你們幫忙的。」
我們望著方天,方天道:「某國的土星探險計劃,是注定要失敗的,因為在火箭升空之後,我便用特殊的裝置,使得地球上的雷達追蹤儀,以為火箭已經迷失了方向,不知所終,而事實上,我則穩穩地向土星進發,回到家鄉中去。」
納爾遜先生笑道:「反正這幾年來,你也幫了那國家的大忙,似乎也抵得過了,我們決不說穿就是。」
方天感激地望了我們一眼:「我可以將沿途所見,以及我到達土星上的情形,報告給你們知道。」我奇道:「你用甚麼方法?」
方天低聲道:「地球人只知道無線電波可以傳遞消息,卻不知道利用宇宙線的輕微震盪,可以在更遠的地方通消息,只不過有一個缺點,那便是宇宙線的震盪,是定向的,也就是說,我一直向土星飛去,利用宇宙線不斷向地球所發生的定向震盪,直到到了土星,你們還可以聽到我的聲音,但你們卻沒有法子回答我。」
我忙道:「你有這樣的儀器麼?」
方天點頭道:「有,在某國火箭發射基地,我私人辦公室中,便有著這樣的裝置,我請你們和我一齊前去,在我起飛之後,你們便可以不斷聽到我的行蹤的消息了,只不過由於強大的電力得不到補充的關係,那具儀器的使用壽命,不會超過八天。」
我笑道:「八天?那也足夠了,八天你可以回到土星去了吧?」
方天道:「我計算過了,從出發到到達,是二百二十一小時零五十分,那是地球上的時間,是八天缺十分,也就是說,我到了土星之後,還有十分鐘的時間,向你們報導土星上的情形。」
我問道:「方天,那麼,在那許多年中,你沒有使用過這具儀器麼?」
方天嘆道:「當然是使用過的,要不然,它的壽命何止八天?然而,在我裝好之後,雖然有宇宙線的震盪經過土星,傳到儀器的傳話裝置上,然而,卻是雜亂而無系統的。」
我自然不會明白那麼高深的事,納爾遜先生道:「莫不是土星上發生了戰爭吧?」
方天道:「不會的,土星人的觀念,和地球人不同,我們製造武器,但不是用來打仗,而只是用來炫耀自己國家的威力和科學的進步!」
我道:「要炫耀科學的進步,何必製造武器?」
方天攤了攤手,道:「別忘記,土星上究竟有七個國家,戰爭的可能,並不是完全沒有的!」
我和納爾遜先生不再說甚麼,連日來,我們都十分疲倦了,在車子還沒有來到之前,固然我們心事重重,也倚在沙發上,假寐了片刻。
然後,我們一齊登上了由東京派來的車子,回到東京去。
到了東京,我們直趨納爾遜先生放置那隻硬金屬箱子的地方。
在我們向地窖走去的時候,我們三人心中都在祈禱:別再生枝節了。到了地窖中,果然沒有枝節,二十名警察,圍在那隻硬金屬箱子之旁!
方天面上露出了笑容,我看出他恨不得立即將箱子搬到那家工廠中去,將之割了開來,但我和納爾遜兩人,卻肚餓了。
我們吩咐人們將我們的食物搬來,就以那隻硬金屬箱子作為桌子,狼吞虎嚥地吃著,吃完之後,納爾遜下命令準備車子,我和他兩人親自將那隻箱子搬上了車子。
納爾遜準備的是一輛由鋼甲裝備的車子,除非有大炮對準我們,否則我們的箱子,是不會失去的了。在東京市區中。有甚麼人能出動大炮呢?
我和方天、納爾遜三人,就坐在那隻硬金屬箱子之上,納爾遜以防萬一,手中還握著那柄新型的連發快槍。一路上如臨大敵,到了工廠。
工廠的安全工作人員,早已接到了通知,東京警局,也有高級警官派來,工廠內外,更是佈滿了密探。納爾遜先生對自己的佈置,感到十分滿意,他伸手在方天的肩頭上拍了拍,道:「方先生,那太陽系統航行導向儀一取了出來,我就帶著人,護送你到機場,立即回你的工作的國度去!」
方天點頭道:「不錯,只有回去之後,這具導向儀,才真的算是我的了。」
我看出他們兩人,似乎都特意避免談論無形飛魔的事情。
我自然也不在這個時候提起來掃了他們的興。
鋼甲車在工廠的中心部份,停了下來。那隻硬金屬箱子,又由我和納爾遜先生兩人,親自抬了來,進入了高溫切割車間。
當日,接受井上次雄的委託,將那「天外來物」以特殊合成法所煉成的硬金屬鑄成箱子的工作,是由木村主持的。
如今,木村信已經死了,將這隻箱子剖開的這項工作,便由這間工廠的副總工程師山根勤二來主持。山根工程師的年紀還很輕,他早已接到了通知,在車間中準備好了一切。
我和納爾遜兩人,將那隻硬金屬箱子,抬上了高溫切割車床,我們便退了開來,戴上了配有深藍色玻璃眼睛石棉頭罩。
高溫切割術是現代工業上最新的成就,利用高溫的火燄,可以像燒紅了的刀切牛油一樣,切開任何的金屬物體,但如果不戴上深藍色玻璃的眼鏡,那麼,當眼睛接觸那種灼亮的光芒時,眼球的組織,立時便會受到破壞。
我們看到,在山根勤二下了一系列命令之後,一根扁平的長管,漸漸地向那隻硬金屬箱子,移了過來。
山根勤二揮手,我只聽得「嗤」地一聲響,自那根管子之中,便噴出了火燄來。
我雖然戴著深藍色的眼鏡,但是那陣火燄的光芒,仍然使得我幾乎睜不開眼來。火燄燒在硬金屬箱子上,更迸耀起了一陣耀目的火花,我敢說任何煙花,都不如那陣高熱的,灼亮的光芒來得好看。乍一看來,像是太陽突然裂了開來,化為萬千流星一樣!
那根管子緩緩地移動著,高熱的火燄舌在硬金屬箱子上慢慢地舐過,我看到,在火燄舌經過的地方,箱子上出現了一絲裂縫。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山根勤二大叫一聲,由那根扁平管子噴出來的高溫火燄舌,立即熄滅,在最初的半分鐘內,我們甚麼也看不到,眼前只是一片漆黑。
那自然是因為剛才我們向那灼亮的火燄,注視得太久了的關係。
我立即脫下了石棉頭罩,我相信我是所有人中最早恢復視力的人。
因為其餘的人雖然也脫下了頭罩,但是,當我可以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卻還都茫然地站著。
我向車床走去,硬金屬箱子雖然已被剖了開來,但是還散發著令人不能逼近的高熱。
這時,其餘人的視力也恢復了,山根勤二又下令發動冷風機,使硬金屬箱子的高熱慢慢地消失。他伸手在箱子上碰了一碰之後,轉過頭來,對納爾遜先生道:「先生,我的任務完成了,箱子之內,是極厚的石棉層,那是很容易剝除的。」
納爾遜先生道:「等一會還要請閣下再將這箱子銲起來。」
山根勤二點了點頭,便帶著人退出了車間。車間中,只剩下我、納爾遜、方天以及兩個國際警察部隊的高級人員五個人。我和納爾遜,來到了車床之前。
那硬金屬箱子,已經被齊中剖成了兩半,我和納爾遜輕而易舉,便將之分了開來。
箱子之內,是厚厚的石棉層,方天也走了過來,和我們一齊拆除著石棉層。
方天的手在微微地顫抖著,那自然是由於他心情的激動,因為,只要有了這具太陽系航行引導向儀,也便能回到他自己的星球──土星上面去了!
石棉層迅速地被拆除,最後,出現了一個由尼龍纖維包裹著物事。
方天吸了一口氣,納爾遜方生則鬆了一口氣,道:「我們成功了!」
只有我,注意到方天的面色,陡然之間,又看得近乎發藍了,我意識到事情又有變化,連忙拍了拍納爾遜的肩頭,示意他去看方天。
納爾遜一抬起頭來,看到了方天面上異樣的神色,他面色也為之一變,笑容頓時歛去,失聲道:「噢,上帝,不要!」
我立即道:「方天,甚麼不對?」
方天的聲音在發顫,道:「比……這個大。」
方天指著那被尼龍纖維包裹著的物事,道:「在我記憶中,那具導向儀,似乎要大些。」
我忙道:「那一定是你記錯了。」
納爾遜道:「這何必爭論,我們立即就可以拆開來了!」他取出了身邊的小刀,將尼龍纖維,迅速地割斷。被包裹在尼龍纖維中的東西露出來了。
也就在那時,車間之中,一片寂靜。
那兩個國際警察部隊的高級官員,因為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面上只是現出了十分詫異,帶些滑稽的神色。
他們心中一定在想:那樣大張旗鼓,就是為了取出這一塊大石頭麼?
大石頭。一點不錯,在尼龍纖維被拆除之後,顯露出來的,絕不是甚麼「天外來物」,地球人還不能製造的太陽系導航儀,而只是他媽的一塊大石頭,一塊隨處可見的花崗石!
我不知道我自己面上的神情怎麼樣,只看到方天的面色發藍,像是被判了死刑一樣。而納爾遜先生的面上神情,更是複雜,那就像一個饒嘴的孩子,將一隻蘋果,擦得又紅又亮,舐了舐嘴唇,一口咬下去,卻發現那隻蘋果原來是臘製的之際的神情一樣。
我們三人,足足呆了十分鐘之久,我自己將事情從頭至尾想了一遍,絕想不出有甚麼地方出了亂子。
這樣的硬金屬箱子,自然不可能有第二個,而這一個,就是如今被切開了的那一個!
但是,硬金屬箱子中,卻是一塊大石頭!
我最先出聲,我大聲地笑了起來!
而在我大聲笑了起來之際,方天卻哭了起來!
納爾遜先生大聲叫道:「住聲!」
我的笑聲,本來是無可奈何的情形之下迸發出來的,納爾遜一喝,我立即住聲,但方天的哭,卻是由於真正的傷心,一時之間,他如何收得住聲?
納爾遜先生大聲道:「方先生,這塊石頭,對你來說,是致命的大打擊,但是你應該相信,對我來說,這打擊更大!」
我自然知道納爾遜的意思,因為納爾遜在經過了如許曲折驚險的過程之後,卻只不過得到了一塊石頭,那實是無法容忍的慘敗!
不但納爾遜有這樣的感覺,我也有著同樣的感覺,因此我立即道:「方天,對我來說,打擊也是同樣地重!」方天停住了哭聲道:「我們怎麼辦?」
納爾遜先生咬緊牙根道:「你問得好,在失敗之後,只要多問問我們該怎麼辦,總會有辦法的!」
他以石棉將那塊大石,掩蓋了起來,揚首對一個警官道:「快去請山根工程師!」
那警官立即走出了車間,不一會,山根勤二便走了進來。
納爾遜先生道:「山根先生,我們要問你幾個問題,希望你能切實回答。」
山根勤二年輕的面上,現出了十分驚訝的神色來,道:「發生了甚麼事?」
納爾遜先生道:「當這隻硬金屬箱子銲接起來的時候,你是不是在場?」山根勤二點頭道:「在,只有我和木村工程師兩人在場。」
納爾遜又問道:「你可曾看到裝在箱子中的,是甚麼東西?」
山根勤二道:「看到的──不,我不能說看到,因為我看到的,只是一種以尼龍纖維包裹著的圓形物體。」山根勤二的態度,十分誠懇,使人有理由相信他所說的話。
納爾遜又道:「那麼,以尼龍纖維包裹那物體的,是甚麼人?」
山根勤二道:「自然是木村總工程師。」
我和納爾遜先生互望了一眼,方天在這時候,突然叫道:「我明白了!」納爾遜道:「你明白了甚麼?」方天的身子搖搖欲墜,道:「我完了,我完了,我只能一輩子留在地球上了!」
山根勤二和兩位高級警官,以十分奇怪的目光,望著方天,他們顯然將方天當作是神經錯亂的人了。
而我和納爾遜兩人,卻可以覺出,事態十分之嚴重。
因為方天對他自己的身分,一直是諱莫如深的,而這時,他竟然當著山根勤二等三人,叫出了這樣的話來,那可知事情的嚴重性了!
納爾遜先生忙道:「山根先生,請你將這隻金屬箱子,再銲接起來!」
山根勤二答應著,納爾遜又轉身低聲吩咐那兩個警官,道:「箱子銲接好之後,你們負責,將之送到某國大使館去,說是衛斯理先生送來的。」
兩個警官立正聆聽,接受了納爾遜先生的這道命令。只要這隻箱子一送到某國大使館,我和某國大使館間的糾纏,自然也不存在了。
納爾遜一吩咐完畢,握住了方天的手,向外便走,我站在他們的後面,我們一出車間,工廠的負責人便迎了上來,笑吟吟地問道:「事情進行,可還順利麼?」
他顯然不知道事情一點也不順利,納爾遜先生含糊答應了一聲,道:「請你給我們一間靜一些的房間,並且請接線生,接通井上次雄的電話,那是緊急事件,不論他在何處,都要將他找到。」
工廠的負責人道:「木村總工程師的辦公室空著,你們可以利用,電話一接通,便通知你們。」
納爾遜先生道:「好,我們自己去好了,閣下不必為我們而麻煩了。」
木村總工程師的辦公室,我和方天兩人,都曾去過的,用不著人帶領,我們已經推開了那間辦公室的門,納爾遜先生一進門,便道:「方天,你想作他甚麼?可是木村信他──」
方天不等納爾遜講完,便尖聲道:「不,不是木村信,而是──」
我也已經弄明白些了,立即接上口去,道:「是『獲殼依毒間』─無形飛魔?」
方天頹然地坐了下來,道:「我早就應該想到這一點的了,我早就應該想到這一點的了!」
我道:「你的意思,是在井上次雄將那導航儀交給木村信的時候,無形飛魔早已侵入了木村信的腦子,木村信這個人,也只是軀殼,他實際上已不存在了麼?」
方天道:「當然是這樣。」
我回想著我和木村信見面時的情形,木村信向我敘述著長岡博士的故事,竭力要證明井上家族流傳的「天外來物」乃是來自其他的星球。
而且,我還想起,木村信在提起那「天外來物」之際,曾經有幾次,神色十分不自然!木村信那種不自然的情形,我到現在還記得十分清楚,而且當時,我也曾在心中懷疑過。
如今,事情自然是十分清楚了,那便是:木村信早已知道,在那隻硬金屬箱子中的,並不是甚麼「天外來物」,而只是一塊石頭──由他親手放進去的石頭!
不但我明白了這一點,納爾遜先生和方天,也都明白了這一點。
納爾遜的想法如何,我不知道,方天和我的想法,頗有不同之處。
方天認為無形飛魔早已佔據了木村信的腦子,是以,藏起那具導航儀的事,事實上是無形飛魔幹的,因為木村信早已「死了」。
而我卻認為,在我第一次和木村信見面之際,木村信還是木村信自己,在那時,無形飛魔還未曾侵入木村信的身體。
將那具導航儀裝箱,是在我與木村信會面之前,所以我認為,將導航儀藏了起來,而換上石頭的,正是木村信本人。
這是我和木村信第一次見面時所得的印象。木村信不但是一個傑出的工程師,而且還是一個科學家,也接受了井上次雄的委託,將導航儀裝入箱中,但當他知道那導航儀將被長埋地下之際,他便將一塊石頭代替,而自己私自留下了那具導航儀!
木村信只當那隻硬金屬箱一運到井上家族的墳地之後,便會被立即埋在地下的,那麼,他所作的勾當,自然也永無人知了!
他做夢也想不到,那隻硬金屬箱子的經歷,會如此曲折,在機場便被某國大使館的特務盜走,後來又落入了我的手中,但立即被七君子黨搶了去,接著,又轉到了月神會手中,而最後,又被我們奪了回來,剖開之後,終於發現箱中是一塊石頭!
我將我自己的見解,向方天和納爾遜兩人,詳細地說了一遍。
納爾遜也和井上次雄通了電話,井上次雄證明木村信在接受委託之際,神經十分正常。
納爾遜先生於是下令,搜查木村信可能隱藏那具導航儀的一切地方。同時,又仔細檢查他一切的私人文件,希望起回那具太陽系航行導航儀,使方天能夠回到土星上去。
檢查他私人文件的工作,進行了三天,我和方天、納爾遜三人,也直接參加了這項工作。
在這三天之中,我們檢查了和木村生前活動有關的所有紙片,包括他的洗衣單、電費單、電視收據等等在內。
但是三天之後,我們卻只能肯定,木村信的確是將那具導航儀藏起來了,但也只此一點而已。
我是在他的日記中,當硬金屬箱子銲接的那一天,木村信的日記,只是一句話:「今天,我作了一件不應該做的事;但對於全人類來說,卻又是一件應該做的事。」
木村信所謂「不應該做的事」,當然是指將大石替代導航儀裝入箱中一事了。但是,將導航儀放到了甚麼地方,以及他對導航儀作了一些甚麼研究,卻一點線索也沒有留下。
接著,我們又調查了一切和木村信接近的人,也是絕無頭緒。
到了第七天,木村信家中,辦公室中,以及他可能到達的每一處地方,都作了極其周密的雷達波探索搜查,但是那具導航儀像是在空氣之中消失了一樣。
我和納爾遜先生兩人,在最後兩天,明知沒有希望的調查工作中,沮喪到了極點,但是方天卻時時呆住了一聲不出。
照方天的性格來說,他應該比我們更是沮喪才是的,但是如今,他卻比我們還鎮定,這不能不是一件怪事。到了第七天,所有的方法,都已使盡,已仍然不得要領之後,我向方天問道:「你心中可是有著甚麼找尋的方法麼?」
方天點了點頭,道:「有,那是最簡單的方法。」
我和納爾遜兩人,幾乎都要罵出聲來!
在這七天中,我們頭暈轉向,動員了多少人力物力來找尋,方天自己也參加了這項工作,但是他卻藏起了一個簡單的方法不說!
我連忙問道:「甚麼方法?」
方天道:「問木村信。」
納爾遜先生向我使了一個眼色。我明白納爾遜的意思,他是在向我說:方天因為受刺激太深,所以已經神經錯亂了。我沉住了氣,道:「木村信已經死了!」
雖然我竭力遏制著自己,但是我的聲音之中,仍是充滿了怒意。
方天嘆了一口氣,道:「不錯,木村信死了,但是由於他曾被無形飛魔侵入腦部之故,所以他的全部記憶,全部思想,也必然被包括在那組來去飄忽的腦電波之中了!」
我和納爾遜先生互望了一眼,我們臉上的怒意開始消失了。納爾遜道:「你是說,如果我們能夠逼問無形飛魔的話,那麼,它因為有著木村信生前的記憶,所以便能將那具導航儀的所在講出來麼?」
方天頷首道:「是。」
我連忙道:「用甚麼方法,可以使無形飛魔受逼問呢?」方天苦笑了一下,道:「有兩個方法,一個是將之直接引入充滿了陽性電子的密室中,那麼,我的腦電波,便可以感到他的『說話』,便可以通過寄生體的口而表達出來了。」
我和納爾遜先生兩人,面面相覷。
這實在是太難了,方天雖然可以覺出這組倏來倏去的腦電波的來往,但也只有在接近的情形之下,方可以覺察出來。
而在地球表面,上空,多少億立方公里的空間中,無形飛魔可以自由來去,又如何能以知道它究竟在甚麼地方?不要說將之引進陽電子室了,便是發現它的蹤跡,也是難上加難的事!
至於它的寄生體,地球上的人口,近四十億之多,方天難道能一個一個去看麼?就算它的寄生體永不變換,也是沒有可能的事!
方天的做法很簡單,他要將自己作「餌」,引無形飛魔來侵襲他。方天肯定無形飛魔和他一樣,也想回到土星去。所以他推斷無形飛魔會去接近那枚探索土星的火箭:地球上唯一可以到達土星的工具。納爾遜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我們回太空基地去!」
方天點著頭。看來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在經過連日來的歷險之後,在飛機上,我倒反而得到了最佳的休息。方天是基地上的重要人物,一下機,就有人迎接,當車子飛駛,接近基地,我已可以看到高聳在基地上的火箭時,方天驀地震動了一下,道:「就在附近!就在附近!」
我們當然明白他說的是甚麼「就在附近」!不由自主,都緊張起來。一進入基地,就有人向方天來報告說有兩個日本政要來參觀。方天神秘地說無形飛魔一定已侵入了其中的一個。
我和納爾遜先生兩人準備假扮引導員,以接近那兩個日本政要,然而當我們知道,那兩個政要的所謂「參觀」,實際上只是坐汽車來基地中繞行一匝之後,我們便取消了原意。
在基地中坐車繞行一匝,自然可以看到許多豎在火箭架上等待發射的火箭,但這種情形是任何新聞片中都可以見到的。
由此可知,這個基地中的一切,甚至對另外一個國家的政要,都是極端秘密的,我竟能夠在基地中獲得行動自由,不能不說是一種殊榮。
我們預先獲得了汽車繞行的路線,車子將十分接近土星探索計劃基地部份,那枚準備探索土星的火箭。已豎在架上,是所有火箭中最大的一枚。
只有我、納爾遜和方天三人才知道,方天要坐在那枚火箭頂端部份,飛回土星去。我們就候在那枚火箭之旁,而方天一到就下令準備的那間充滿了陽電子的房間,也就在附近。
那火箭是隨時都可以飛上太空的,方天之所以遲遲不行,便是在等那具導航儀,而無形飛魔要回到土星去,當然也要利用那枚火箭,如果它的寄生體是那兩個日本政要之一的話,到時,他便可能以某種藉口而接近那枚火箭,我們自然不輕易放過它的。
時間很快地過去,到了十時十六分,一輛灰黑的轎車,由左首的方向,迅速地駛來,那正是接待這兩個日本政要的車輛。
我們都緊張起來,可是方天的面上,卻現出了極其沮喪的神色。
我從車窗中望進去,可以看到車中坐著兩個日本人,和一個陪伴參觀的太空基地的官員。我連忙問道:「哪一個是?」
方天搖頭道:「兩個都不是!」
我一聽得方天這樣的說法,不禁猛地一呆,我們將全部希望,都寄託在那兩個日本政要身上,希望無形飛魔,選擇其中一人作為寄生體,那麼我們就有希望得回那具導航儀了。
可是如今,方天卻說那兩個日本政要之中,沒有一個是無形飛魔的寄生體!
這使我們的一切預料都失算了!
就在我發呆之間,汽車早已轉了彎,向前駛去了,我失聲道:「方天,無形飛魔寄生體,你是一定可以感覺得出來的麼?」
方天道:「當然可以,除非是──」
他一講到這裏,面色突然變得青藍,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忙道:「除非甚麼?」
方天卻又若無其事地道:「沒有甚麼,我一定可以覺察得到的,這兩個日本政要之中,並沒有無形飛魔的寄生體在內。」
納爾遜嘆了一口氣,道:「我們又得從頭做起了。」
方天應道:「是啊,從頭做起,唉,我們先去喝一杯咖啡可好?」
我只覺得方天的態度,十分奇特,但是我又說不出所以然來。照理來說,無形飛魔如今不知道在何處,那是會令他沮喪之極的事情,但是他卻輕鬆得要去喝咖啡去了。
而如果他是有所發現,才那樣輕鬆的話,那麼,他又為甚麼不說出來呢!
我還未曾回答,納爾遜先生已經道:「你們兩個人去吧,我覺得有些不舒服,需要休息一下。」
我向納爾遜望去,果然覺得他的面色,十分沮喪。我連忙安慰他,道:「我們總有可能找回那具導航儀,消滅無形飛魔的。」
納爾遜先生道:「當然是,衛,我和你在一起那麼久,你有這樣的信心,我難道沒有麼?」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他笑了起來,我覺得納爾遜和我的交情之深,確是任何人所難以比擬的,他知我深切,我也知他甚深,我們兩人合作得再好也沒有了。
我一向不喜歡自己和警方聯繫在一起,但這時,在我們互相拍肩而笑之際,我卻有了參加國際警察部隊工作的念頭。那自然是因為和納爾遜在一起,使人覺得愉快之故。
我們向停在一旁,方天的汽車走去,方天先將納爾遜先生送到了賓館休息,然後又和我兩人,走了出來。一出賓館,他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急沖沖地向汽車走去,我走在他的後面,道:「方天,你急甚麼?」
方天並不出聲,只是抓住了我的手。
我覺出他的手是冰冷的,冷得異樣,我心知事情有異,但是我卻無法知道忽然之際,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我被方天拉著,來到了汽車之旁。
納爾遜先生在窗口向我揮手:「你不必要趕回來,我準備好好地睡一覺!」
我向他揮了揮手,他才縮回頭去。
方天的手發著抖,按在駕駛盤上,車子在他神經質的劇烈的動作之下,猛地跳了一跳,向前面疾衝了出去,我嚇了一大跳:「方天,你可是喝醉了酒麼?」
方天一聲不出,只是駕車向前疾駛,不一會,便又來到了那枚土星火箭之旁的他的辦公室旁,他下了車,拉著我進了他的辦公室。
進了他的辦公室,他按動了幾個鈕掣,才鬆了一口氣,我疾聲問道:「方天,你究竟在搗甚麼鬼?」方天道:「我自己的設計,強烈的高頻率電波,將在這間房子中所發出的一切聲音破壞,使得房間之外的任何人,不能用任何方法將聲音還原。」
我坐了下來,道:「我們不是喝咖啡麼?為甚麼要這樣秘密?」
方天苦笑了一下,道:「喝咖啡?衛斯理,你說我有那麼好心情麼?」
我不知道土星人在受了極度刺激之後,會不會神經錯亂,但是看方天的情形,卻又的確如此,我搖了搖頭,道:「方天,我們並不是完全絕望了,你該知道這一點的!」
方天的雙手,撐在桌上,身子向我俯來,道:「衛斯理,剛才你問我,有沒有可能我覺察不到無形飛魔的寄生體,我沒有回答你,事實上,那種可能是存在著的。」
他才講了這幾句話,已經變換了七八個姿勢,而且,時時搓著手,更頻頻地望著窗外。
我不明白他這樣焦急是甚麼意思,只得問道:「在甚麼樣的情形之下,你便不能覺察呢?」
方天道:「當無形飛魔的寄生體,離得我極近,而且,那是我所絕對不會懷疑的一個人時,我才會不能夠覺察──,但是,給你那一問提醒了我,我終於覺察到了。」
我不禁笑了起來,道:「方天,你不會以為我已被無形飛魔侵入了吧!」
方天的聲音在發抖,道:「不是你,是納爾遜。」
我一聽得方天這樣的說法,不禁直跳了起來,毫不考慮,一拳揮出,「砰」地一拳,擊在方天的下巴之上,方天被我這一拳,打得仰天跌倒!
我可以肯定方天的神經,因為受刺激過甚,而有些不正常了!他竟說納爾遜先生已成了無形飛魔的寄生體!
這玩笑不是太卑劣一些了麼?難道剛才和我互拍肩頭,如今正在休息的納爾遜,是一個早已死了的人,而只不過由於一個不是屬於他的思想在指揮著他的行動,而當那個思想離開他時,他也會死去?
這簡直是太荒唐了!
我絕不後悔剛才對方天的一擊,而且準備在他爬起身來時,再給他一拳。
方天或是看我還握著拳頭,或是他跌得太重,所以竟爬不起來,在地上,他顫聲道:「衛斯理,你必須信我,必須信我!」
我大搖其頭,道:「方天,再會了,我和納爾遜兩人,為你所作的努力,到此為止,不論你回得了回不了土星,我們兩個人,也絕不會替你洩露秘密的!」
方天的面孔,青得像是染上一層藍墨水一樣。
我意猶未足,重又狠狠地道:「方天,別忘了你實在是一個卑劣的小人,為了掩護你自己的身分,你曾害死了許多人,如今你竟然想害納爾遜,我們實在犯不著再為你這個卑劣的藍血土星人出力了。」
我一面說,一面向房門走去,握住了門把,回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