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衡從早上起床一直到下了早朝,都沒看到田七。
這不正常。據他所知,田七雖然滑頭了些,但並不懶惰,不至於跑到哪裡躲懶。再說了,當著御前的差,他也得有膽子躲啊。
於是他以為盛安懷給田七安排了別的事兒。在養心殿批了會兒摺子,他問盛安懷,「你讓田七幹什麼去了?」
盛安懷也正犯愁呢,「回皇上,田七今兒根本沒上值。奴才讓人去十三所問了,一個屋的人說他早上是準點兒出的門。」
這就怪了,準點兒出的門,怎麼沒來上值?不會是被什麼人劫去了吧?可是誰會無聊到去劫一個小太監?
難道被人尋仇了?
想到這裡,紀衡一眯眼睛,「他最近都得罪了什麼人?」
「回皇上,田七為人圓滑,基本不與人交惡。他最近只與一個人發生過爭執,就是御馬監那個孫大力,您還親自垂問過此事。」
「去把孫大力找來。」
「是。」
盛安懷領旨去了,他前腳出去,皇子殿下後腳進來。
「兒臣參見父皇,父皇安好。」如意操著稚嫩的童音給紀衡請安。
「我兒免禮。」紀衡見兒子小大人兒似的,不覺好笑。
如意被他抱在腿上逗了一會兒,然後四下里張望,問道,「娘呢?」
紀衡知道如意問的是誰,他撫了撫額,有些無奈,「他不是你娘。你記住,他是田七。」
「哦。」如意點頭表示記住了。
紀衡以為如意見人就叫娘是因為缺娘愛,許多人也這麼以為。後來紀衡才弄明白,如意理解的「娘」是對一個類別的總稱,比如看到貓,我們稱呼「貓」,看到鳥,我們稱呼「鳥」,看到女人,如意就稱呼為「娘」。
對於這個兒子,紀衡偶爾會感到略有些頭疼。如意的性子也不知隨了誰,他不愛說話,且並非像一般內向的小孩那種的不愛說話——如意性格很活潑。如意的不愛說話表現為惜字如金,具體點說就是,懶得說話。比如一句話能用四個字說清楚,他一定不會說五個字。他也不會刻意憋著,有什麼想法從來都是想說就說,當然了,說出來的話言簡意賅。
一開始見這個兒子說話慢吞吞的,又少,紀衡還以為是因為小孩兒腦子笨,結果事實證明,這小東西一點也不笨,相反還很聰明。紀衡教他幾句三字經,他背得比同齡的小孩兒快多了。
這會兒如意聽到父皇如此說,立刻就改了口,問道,「田七呢?」
紀衡有些好奇,「你為什麼喜歡田七?」
如意答道,「他香。」
紀衡一樂,「你喜歡他自然覺得他香,還能有人是臭的?」
如意認真說道,「好多娘都是臭的。」
「你一口氣說了七個字,難得難得,」紀衡摸了摸他的小腦瓜,「她們怎麼會是臭的呢?」
如意蹙著小眉毛,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聞起來臭臭的。」
「六個字,甚好甚好。」紀衡的注意力已經完全偏了。
他沒把小孩兒的話當回事。如意為什麼覺得那麼多「娘」都是臭的,這一點是後來田七弄明白的。有的小孩兒天生的不喜歡胭脂水粉的氣味,如意生下來就從許多女人的身上聞到過,或濃或淡,當然了,全部都不喜歡。但是他並不知道這種氣味的來源,只以為是那些女人自帶的,所以才有此一說。田七不施粉黛,所以如意說她「香」。
如意終於還是沒有問出田七去哪裡了。於是他失望地走了。
盛安懷進來,向紀衡回稟道,「皇上,孫大力自殺了。」
「滅口,」紀衡直接給定了性,「田七怕是凶多吉少了。傳令下去,全皇宮搜找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盛安懷領旨下去之後,紀衡獨自坐在案前,也無心再批摺子。
田七的一顰一笑浮現在他腦海裡,他放下筆,嘆了口氣。
真是可惜了。
佛法說,萬事都要講一個「緣」,其實主僕上也是如此。奴才那麼多,真正合心合意對胃口的,卻難找。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如今又被人害了。
可憐那小變態了,無論如何,他得給他報一報仇,讓他能死得瞑目。
孫大力殺田七的動機不足。因為賭錢打架而進行報復,可以理解,但不至於到殺人的地步。
更何況是御前的人。
殺人之後也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就先畏罪自殺。倘若他膽子真的這麼小,當初也就沒有勇氣殺人了。這前後矛盾。
所以,此事必有大隱情。
紀衡覺得室內有點悶,悶得他呼吸略有些不舒服。於是他起身,走出養心殿,看到院中的樹下,盛安懷在和一個太監咬耳朵。
那太監神色焦急,盛安懷聽得面容肅穆。
紀衡便問道,「說什麼呢?」
盛安懷走過來,「皇上,田七好像有信兒了。」
「哦,他在哪裡?是生是死?」
「這個……奴才也說不準。奴才斗膽請您移駕,親自去看一看吧。」
紀衡聽盛安懷如此說,便由他領著去了太液池。
太液池邊上已經圍了不少人。紀衡走過去,一眼就看到遠處湖中浮著的田七。
他沒來由的心頭一緊,「怎麼還不把他撈上來?都杵在這裡幹什麼!」
盛安懷連忙說道,「皇上請息怒,他們……不敢。」
「有何不敢?」
「皇上請仔細看,田七他正……他正被神龜馱著呢。」
紀衡再定睛細看,只見田七確實高出水面一些,身下小山似的龜殼因半隱在水中,所以他第一眼並未看清楚。
這烏龜因其巨大的體型而顯得頗神異,以至於太監們不敢靠近它。
紀衡被這幫蠢貨氣得頭疼,烏龜就是烏龜,再大它也是烏龜,有什麼好怕的!
於是他指揮人劃了船過去,把田七運上岸來。
田七身上透濕,手和腳都被麻繩綁結實了,麻繩浸了水,甚是難解。紀衡乾脆抽出隨身的匕首,直接把繩子割開。
幾個小太監又在田七胸口上按了按,擠出她嗆進胸腔的水。
田七吐了兩口水,一條小泥鰍,以及一隻小蝦米,之後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眾人均鬆了一口氣,心說可算活過來了,也不枉費神龜馱他一馱。
田七睜開眼睛,發現好多人在看她。大概是後腦那一下子敲得太狠了,她的頭有點暈,眼前發晃。
她看到皇帝陛下在低頭看她,他的身體晃晃悠悠的,明黃色的袍子被太陽一照,亮得有些刺目。
田七眯了眯眼,沒有說話。她還沒反應過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紀衡仔細打量著他。蒼白的小臉,表情呆呆的,早沒了平時的靈透勁兒,像個白痴一樣。
他微微挑了一下眉,說道,「倒是命大。」
盛安懷看得仔細。皇帝陛下剛才緊緊握著的拳頭這會兒已完全鬆開。他背著手,左手抓著右手,左手手指悠閒地在右手手背上輕輕點著。
這個小動作表明,皇上現在的心情著實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