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七果然認真考慮起紀征的提議。
其實,她一開始也並沒有打算在皇宮之中當一輩子太監。當初進宮是不得已而為之,後來又想著等攢夠錢就告病離開。皇宮之中是非太多,她又不是真的太監,往後還要出去享福過日子呢。
再說了,雖然她做得周密,但是一旦被發現不是真太監,命就到頭了。
只不過人的**總是不斷膨脹,她想賺錢,賺著賺著就上癮沒夠。現在盤點一下家財,也已經將近三千兩銀子了。
這些錢,只要不是太揮霍,花一輩子足夠。
如此,她為何不急流勇退呢?
小王爺說得好,去了他府上一樣能賺錢,還不用擔心腦袋搬家。如果她在王府呆不下去,大可以一走了之,從此之後天南海北地遊歷一番,找個風景秀美的地方定居下來,弄個小買賣,吃得飽穿得暖,了此殘生。
於是田七越想越覺得王爺的提議不錯,不如……從了他?
可是皇上會不會生氣?自己身邊的人另投別主?
大概不會吧?她本來就總惹皇上生氣,她這一走,皇上也許會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不對,皇上應該不討厭她吧?如果真的討厭她,又何必提拔她?
難道是因為如意喜歡她?
有可能……
田七想得腦仁兒發脹,最後確定一點:自己按兵不動,等著王爺主動跟皇上要人。反正她本來就是個奴才,奴才的去留從來不需要問奴才自己。
至於忠誠、節操、「一奴不侍二主」這類東西,田七倒是沒仔細考慮,反正太監是不需要節操的,她又沒有背叛皇上。
紀征聽了田七的答覆,大喜過望,次日便進宮面見紀衡,先陳說了一番自己王府人才流失的嚴重現狀。
紀衡聽著不對勁,警惕地看著他。
傾訴完畢,紀征說道,「皇兄是馭下的能手,調教的奴才也比別個強上百倍,臣弟懇請皇兄賞一兩個奴才與我分一分憂,使我不用如此手忙腳亂,不至於給皇兄丟臉。」
紀衡挑眉,「你看上哪一個了?」
「盛安懷行事沉穩老練,是個可堪大用的人。」
「你還真敢要。」
「不過他是皇兄用習慣的人,臣弟雖求賢若渴,卻也不敢打他的主意。皇兄跟前的田七也還不錯,雖比盛安懷差些,卻是聰明機警,能辦成事。這個奴才倒合我的眼緣,請皇兄成全。」
就知道!
紀衡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心頭冷不丁竄起一陣怒火,晃晃悠悠地燒著,烤得他額上血管突突微跳。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異樣,冷笑道,「要單說奴才,朕並不吝嗇,你是朕的親弟弟,自然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別說田七了,就算是盛安懷,你想要他一樣可以要走。但是阿征,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心裡到底藏著什麼主意,自己知道!」
「皇兄如此多慮,實在令臣弟惶恐。」
「多慮麼?朕就是思慮太少,才放任你成今天模樣。你不過是看上田七的顏色,想要騙回去狎褻。玩兒相公竟然玩兒到御前了,好大的膽子!」紀衡說著說著,更加地生氣,禁不住橫起眉頭,凶神惡煞。
紀征慌忙跪下,「皇兄明鑑,臣弟並沒有這些齷齪心思。」
「是嗎,既然不是斷袖,那就回去乖乖地娶門妻子,好好過日子。朕明天就命人把適齡女子的名冊送到王府,你給我好好挑一個。」
「皇兄……臣弟暫時不想娶妻。」
「還說你不是斷袖!」
紀征年少氣盛,此時也有些火氣,禁不住辯解道,「臣弟並不是斷袖,也未曾想要褻玩田七。臣弟以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就算那知己剛好是個男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皇兄何至於勞神動氣至此。」
「不知悔改。」
「皇兄言重了,」紀征不打算再糾纏這種問題,轉而說道,「臣弟今天前來只是想求一二幫手,萬望皇兄體諒割愛。」
紀衡眯眼打量紀征,「朕若說不呢?」
紀征垂目道,「皇兄是九五之尊,手下能人無數,定然不會吝嗇一個奴才。皇兄您這麼討厭斷袖,倘若真抓著一個清秀的小太監千千萬萬不願放走,反倒容易讓人想歪,那一定是皇兄不願見到的。」
紀征此番話只是為了將紀衡一軍,讓他不能不放田七。然而也不知怎的,紀衡最近敏感得很,這話聽在他耳裡,就多了另一番意思:
你說我是斷袖?我看你才像斷袖!
「反了,反了!」紀衡指著紀征,氣得手指發抖,「執迷不悟,死不改悔!還敢強詞奪理,忤逆長兄?今兒朕就代先皇教訓你這不肖子孫,看你還敢不敢猖狂!」說著,向門外高喊道,「來人!」
幾個小太監應聲推門而入,紀衡吩咐道,「把寧王拖去太廟,給朕請家法!」
太廟裡供著老紀家歷代祖宗的牌位,皇上說請家法,意思是要在祖宗牌位前笞打寧王。
紀征聽說皇兄要打他,也不求饒,反而脖子一梗,一言不發。
紀衡看到他這樣子更加生氣。
田七之前沒敢出來,她這會兒在門後邊兒聽得真真的,聽說皇上要打寧王,她便不忍心。說到底這事兒還是因為她,寧王是仗義的人,她也不能當慫蛋。
於是田七慌忙從門後閃出來,跑進殿內跪到紀衡面前,「皇上請息怒!此事不關寧王,是奴才主動央求跟他走的,寧王心腸軟,這才求到御前。」
紀征驚訝地叫他,「田七,你在胡說什麼?!」
田七偷偷給他遞了個眼色:你先閉嘴。
紀征於是不再言語,卻精神緊繃地看著他們二人,以防突然出現什麼異動,導致田七有生命危險。
紀衡沒什麼異動。他只是低著頭,死死地盯著田七,一言不發,那臉色卻陰沉得可怕,仿若山雨欲來,黑雲壓境。
寧王身邊站的幾個太監看到皇上如此,不敢行動亦不敢說話,都無比希望自己是透明的,皇上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
田七也是頭一遭看到皇上生這麼大氣,那臉色,彷彿立時就要讓在場所有人都碎屍萬段一樣。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結結巴巴地說道,「皇皇皇上您聽聽聽奴才解釋……」嘴上磕磕絆絆地說,心中卻飛快地轉。要怎麼解釋?
於是紀衡繼續盯著她看,做好了聽她解釋的準備。
田七:「……」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剛才一沖動把事情攬過來,這會兒才突然發現無論怎麼解釋都不好。皇上本來就懷疑她勾引寧王,這下好了,她聲稱主動往寧王身邊湊,就坐實了這個罪名。如果說自己是被逼無奈的,那麼原因呢?皇宮不好?皇上不好?呵呵……
田七的大腦一片空白。她急得冷汗淋漓,臉色蒼白,嘴唇哆哆嗦嗦,張了張嘴,卻無法發聲。
「說啊,」紀衡向前邁了兩步,走到她面前,俯視他,幽冷的目光中透著濃濃的失望,他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說不出來了?」
田七頓覺脊背發涼。她向後看了看,答道,「皇上,奴才不敢說……」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紀衡便看向其他人,「你們先出去。」
這個「們」,包括紀征。
紀征雖依然不放心,但他知道自己執意留在這裡對田七未必有好處,於是也只好先出去了。出去之後心內記掛著田七,不願離去,想要知道個結果,一旦皇上要處置田七,他也好及時救人。
想想田七為了他而勇往直前,紀征既覺擔心,又是感動,心內還湧動著一股別樣的甜蜜。
然而一想到皇上,紀征又覺不可思議,皇兄怎麼就突然如此震怒了?
殿內,震怒的皇上依然在震怒著。他滿腔怒火幾近崩發,現在只需要一個缺口。
田七趁著方才喘息的機會,把整件事情捋了一遍。主動去王府的原因絕不能是被王府吸引,問題必須出在皇宮,出在自身。又不能說皇宮的不是,不然就是打皇上的臉。那麼自己想離開皇宮的原因就只能是——
田七靈光一閃,抱住紀衡的小腿哭道,「皇上,奴才喜歡您,暗戀您,奴才天天為您神魂顛倒,日不能思夜不能寐,吃不好睡不香!」
紀衡雷劈一樣呆立當場。
田七沒有發現陰雲之上已經在打閃,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說辭中,「奴才知道您是皇上,可是奴才……身不由己啊!萬一哪一天我忍不住冒犯了您,到時候奴才自然死不足惜,可您是皇上,怎麼可以被奴才褻瀆呢!奴才每每想到此就怕得不行,便只好出此下策,心內想著,我那麼喜歡您,就算離了乾清宮,也未必管用,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開皇宮了,這才央求了寧王爺向您要人。寧王爺也不願意皇上被太監非禮,就答應了。」
好吧,這種解釋雖然略顯牽強,但出發點是好的,田七覺得自己的死罪應該可以免了。而且,她之所以敢大著膽子承認自己暗戀皇上,是因為她發現皇上對於被太監輕薄的容忍度還是比較高的,證據之一就是錯吻事件。
現在,就看皇上的裁決了。
然而皇上遲遲沒有說話。
紀衡雖然面上還保持著鎮定,內心卻已經翻騰起來。他知道這小變態肖想他,但是突然之間遭受如此直白又大膽的剖白,他的心依然無法抑制地狂跳不止。
他是一個含蓄的人,就算是後宮嬪妃,對他表達愛意時也都是指花借柳,從未見過如此狂放的路數。
然而越是直白,越是濃烈,也就越讓人臉紅心跳不止。紀衡的滿腔怒火早就灰飛煙滅,取而代之的是滿腹柔結。有些反應是無法控制的,他想平復下心跳以及臉上的熱度,到頭來卻是徒勞。看到田七抬頭看他,紀衡莫名地就有點心虛,於是故意微微抬高頭,只留給他一個下巴。
田七從這漂亮的下巴上看不出皇上的喜怒,只好壯著膽子問道,「皇上,您能原諒奴才嗎?」
紀衡卻答非所問,「哭什麼哭,難看死了。」說著,抽回腿轉身離去。
田七還想說話,冷不防半空中飄下來一個東西落在臉上,她扯下來一看,是一方白色的帕子。
田七用這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看著那道漸漸遠離的挺拔背影,長長地舒了口氣。
小命總算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