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田七懷上孩子這種事情,並不是紀衡說著玩兒的,他經過了深思熟慮。首先,田七雖然也喜歡他,可紀衡總覺得她的心不安分,兩人之間總像是隔著一層什麼。田七並未完全信任他,把她自己交給他。這讓紀衡很無奈,如果田七懷了他的孩子,想必事情就不一樣了。一想到田七有了他的血脈,紀衡就有點激動。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不管田七來歷如何,她的身份都太過尷尬。一個太監,突然一天變成了女人,這種事情發生在森嚴的皇宮之中,不亂棍打死她已經算是仁慈了,又怎麼容得下她入宮為妃?光是太后那一關就過不了。不過自己親娘的死穴紀衡當然知道,那就是孩子,只要田七能夠懷上龍種,太后那邊應該就好商量了。有了太后的支持,田七身份轉變得就會更順利一些。
其實吧,紀衡也不是特別希望田七盡快進入後宮。她是他的女人那是毋庸置疑的,可他又不願意把她和其他女人混為一談。她可能住進某個妃子的宮中,或者情況好一些,單獨分到一個宮殿;他們不能天天面對面了,他想和她親密時要走正常的程序,她的名字會和許多綠頭牌混在一起……想到這些,紀衡就很不是個滋味。有時候,他特別地想把田七藏起來,藏到一個沒人能找到的地方,只有他們兩個。當然了,這種事情只能想想。他愛著她,自然該多為她考慮。
田七也很為自己考慮。她喜歡紀衡,所以才心甘情願地與他做違禮的事情,把自己的身體交給他。在皇宮裡當了那麼多年太監,又頻繁地摸一個男人的小兄弟,田七的道德倫理觀已經碎裂了,因此她跟皇上做那種事情,也沒有太多心理負擔。
但這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的。田七知道以自己的處境,不用奢求什麼名分。可是,她可以名不正言不順,但她不能生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孩子。萬一有了孩子,怎麼辦?偷偷摸摸生下來,再偷偷摸摸地養大?小孩兒從小不知道自己的親爹是誰?又或者以孩子為籌碼向皇上施壓,讓她進宮成為他三千佳麗中的一員,從此一生困於深宮之中?
這不是田七想要的。田七想要的只是為父親伸冤,然後出宮自在生活。以前還想過嫁人,但現在不想了,她都跟一個男人那樣過了,還嫁什麼人。她不敢去想著和一個皇帝長相廝守,這種事情越想越痛苦。她沒有靠山,沒有底氣,也沒有信心,去要求一個帝王自此心裡眼裡只有她。倘若執念太深,結果只能是一敗塗地。所以她不斷地勸說自己,只需顧著眼前便好,喜歡他,就疼他愛他,與他做快樂的事。等到大家緣分盡了,好聚好散。
她這樣一遍遍地催眠自己,好使自己灑脫起來。
但是在愛情面前,真正能夠灑脫起來的,只有那些不愛的人。
***
田七不敢生孩子,便找到了王猛。她雖然不太清楚小娃娃製造出來的原理,但她跟皇上都親密到那種程度了,總歸是很危險的。
王猛聽到田七支支吾吾的表述,有些奇怪,「你怎麼了?皇上不就是想要給妃子吃避子藥丸嗎,你害羞什麼?」
是啊,我不用害羞,沒人知道是我自己吃。田七定了定心神,說道,「那你快點做出來,越快越好。還有……不許告訴別人。」
王猛點了點頭。皇宮裡一些奇妙的規則他自然知道,也就不多言。
田七把避子藥丸放在住處,如果和皇上發生了什麼,她就回去偷偷吃一粒。本以為會很順利,但是很快她就遇到了新的挑戰。
戀人之間並不是只有那檔子事,激情過後,紀衡不希望田七匆匆離去。他想摟著她閒閒地說話,想抱著她睡覺。他想兩人像鴛鴦一樣交頸而眠,緊緊相擁度過漫漫長夜,這才會讓他感到充實和踏實。
這些在皇宮之內是做不到的,紀衡便想和田七出門幽會。盛安懷多體貼呀,於是在皇宮外面給他們悄悄置辦了一個宅子,離著紫禁城不遠,也不是官員聚居區,又買了幾個老實的下人打掃看守宅子。夜幕降臨之後,紀衡便和田七喬裝一番出了門,來這個宅子裡開始夜生活。
紀衡總覺得一踏進這個宅子,他就走進了另外一個世界。這裡幽僻,安靜,沒有俗務纏身,也沒有旁的紛紛擾擾。他與所愛之人溫柔纏綿,或是秉燭夜話,像是一雙普通的夫妻。
一早上天未亮時他們就要起床,紀衡不能每天都請假,他得按時按點地上朝。有時候紀衡怕田七勞累,想讓她多睡一會兒,田七哪敢讓皇上獨自一人回宮,否則解釋不清,反正她習慣早起了。再說,她還得回去吃藥呢……
就這樣過了些天。紀衡越來越喜歡出宮。田七對於那個只有他二人的地方也十分嚮往,一開始還勸兩句,後來就忍不住了,總和他一起出宮廝混。
皇上頻繁出宮,旁人明面上不敢議論,私下裡總會犯些嘀咕。
***
含光殿。
天越來越冷了。含光殿門口那株桂樹的枝葉幾乎落盡。頭天晚上又下了一層霜,一早,黑褐色的枝幹上結了半透明的白色,像是刷了一層銀粉。幾隻灰撲撲的小麻雀踩在銀粉上,嘰嘰喳喳的不知道在討論什麼。樹下一個太監經過,抬頭看到一群鳥,怕他們在自己頭上拉鳥糞,於是捂著帽子躲開了。
這太監直接走進了含光殿,在花廳見到剛吃過早飯的順妃娘娘。順妃正慢悠悠地飲著茶,看到他來,放下茶碗,笑呵呵地說道,「衛公公來了?來人,賜座。」
天氣冷下來,花廳中點著兩個炭盆,順妃還在跟旁邊人抱怨冷,宮女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笑著回答「若是有地龍就好了」。這話說的,人人都知道皇宮裡除了乾清宮和慈寧宮,就只有皇后入主的坤寧宮有地龍。順妃喝了口茶,責備那宮女失言,宮女低頭認錯,面上卻無半點愧意。
說了會兒閒話,順妃屏退旁人,問起了正事。被稱作衛公公的人答道,「如娘娘所料,皇上昨晚又出宮了。」
順妃點點頭,「依公公之見,皇上到底是在外頭養了什麼狐狸精,還是確實貪戀上了田七?」提到後者,順妃皺了皺眉。賣屁股的小太監,怎麼想怎麼噁心。
衛公公答道,「這種事情奴才可不敢妄言。娘娘讓奴才打聽什麼,奴才盡心竭力地去辦,其他的,但憑娘娘自己揣度就是了。奴才說句真心話,放眼後宮裡各位主子,除了皇上,再沒一個如娘娘這般耳聰目明,娘娘自己心中想來已經有了明斷,不需要奴才多言。」
「既如此,本宮也不瞞你,我倒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田七雖是個太監,卻長得比花朵還水靈,皇上想嘗嘗鮮也未可知。再者說,我讓你們試探盛安懷的態度,就是想看看他的反應。田七如今風頭幾乎壓過他,他卻沒有表現半絲妒意或輕鄙,要麼就是他甘願退讓,要麼就是他知道田七已爬了龍床,不敢對田七怠慢。依著盛安懷的性格,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順妃一邊說,一邊看著衛公公深以為然地點頭,她又冷笑,「不管怎麼說,田七此人很不簡單。皇上那麼討厭太監,都能被他勾引了去,這事兒若是被太后知道,不知道她老人家該會是什麼反應。」想著太后得知兒子玩兒斷袖時六神無主的表情,順妃面上劃過一絲快意。
衛公公見狀,便問道,「娘娘的意思是,把這事兒往太后面前捅?」
「不急,」順妃搖搖頭,「田七現在得寵,他跟皇上吹句枕頭風,怕是比什麼都管用。這樣的人我怎麼可能與之為敵,自然該先是拉攏。他的把柄攥在我手裡,他若是不聽話,我再考慮其他。」
衛公公暗暗點頭,覺得自己選對了主子。他在宮中人脈很廣,但一直在衙門裡做事,沒有往後宮裡湊。這人的心思有些像打麻將,屁胡不要,要胡就胡個大的,一輩子翻身。這不,觀察了幾年,他選了順妃。現在看來,這位娘娘果然沒讓他失望。衛公公說道,「說到太后,奴才倒是聽說了另外一件事。」
「何事?」
「太后最近似乎對田七有些不滿,想著料理他。娘娘,您看會不會是太后已經知道此事?」
「不可能,太后若是知道,早就殺上門了,又怎麼會安坐在慈寧宮。她想必是以為皇上被田七調唆壞了,淨出宮沾花惹草。」
「那我們……」
「我們只需坐山觀虎鬥,在適當的時候拉田七一把,不怕他不歸順。」
「娘娘聖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