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對紀征突然轉變的態度很困惑,又有點遭遇錯愛時的惶恐。她想不明白他怎麼就看上她了,由於各種原因,在他得知她是個女人之後,他們兩個見面的次數其實並不多,日久生情肯定談不上。
不過不管怎麼說,反正她的心意她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她覺得紀征肯定不會一門心思地一定要吊死在她這棵歪脖子樹上。至少她是這麼希望的。
紀衡一被太后放出來,就跑出宮來找季昭了。他今天被季昭當眾表白了,快樂得仿似踩在雲彩上,騰雲駕霧著就來了,幾個隱在人群中保護他的侍衛差一點沒跟上。皇上的輕功真的是——絕了。
季宅已經被紀衡派了足夠的人手來看著,之前他還下過一道命令:任何人,尤其是男人,沒有季昭的允許都不能輕易走進季宅。而有一些人被紀衡列入了「不受季宅歡迎名單「,即便有季昭的許可,也不能走進去,比如寧王爺紀征。
紀衡走進季宅,他本來有一肚子的甜言蜜語要與季昭說,可是當他看到她站在梅花樹下衝著他微笑時,他突然發現其實說什麼都不重要了。他跟她兩情相許,心意相通,任何語言在這個時候都是乏力的,不如不說。他走過去拉起她的手,想了想,笑道,「等著我來娶你。」
「好。」
***
紀征的愛意使得季昭有些尷尬,因此她最近刻意避免與他見面。
比如,當季昭在八方食客給鄭少封辦了個小小的接風宴時,她沒有請紀征。
普通在邊關服役的軍士沒有命令是不能擅自離開的,更不可能回京城。不過誰讓鄭少封是官二代呢。最重要的是他娘實在太想他了,好幾次收拾細軟帶了吃食要去宣府看望兒子,把鄭首輔氣得頭疼,鄭少封便趁著年關將近,回了趟家。另外一個催促他回家的理由,是「田七突然變成女人」這個事實。想一想就很可怕好麼,好好一個哥們兒怎麼突然就變成女人了!這個世界實在讓人缺乏安全感!
回京的第二天,鄭少封找到唐天遠,當面聽他講述了「田七變女人」的經過。鄭少封才發現,他竟然還錯過了「田七變太監」這個重要環節。也就是說,田七身份轉變的全過程是「男人——太監——女人」,至少從表面上看,這更像是一個變性手術的案例,簡直太變態了。鄭少封一邊惡寒著,一邊慶幸田七是實打實的女人,並不是被切掉小*之後變的。不過,那小子,啊不,那姑娘竟然敢為了刺殺陳無庸而隻身假扮太監入宮,也真是條好漢!
唐天遠比鄭少封淡定多了,因為他震驚的勁頭已經過了。他一開始聽說這件事時也覺不可思議,他知道的畢竟比鄭少封多很多,前後一聯繫,便知此事非虛。於是唐天遠一邊感嘆季昭命途不濟,一邊感慨她的有勇有謀,自不消提。
現在,這倆人坐在八方食客的雅間裡,傻愣愣地看著穿回女裝的季昭。姑娘太漂亮,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唐天遠和鄭少封都有點不好意思。畢竟之前跟人家姑娘是當哥們兒相處的,勾肩搭背的事兒沒少幹,現在看來,那都屬於「非禮勿動」的舉動,真是該打。
反倒是季昭,落落大方,先端起酒杯道,「之前身不由己,對你們多有隱瞞,兩位兄弟大人不計小人過,我這裡先給二位陪個不是,自罰三杯。」說著,果然連乾三杯酒。
姑娘家都這樣了,大男人再說什麼都是矯情,於是果斷端起酒來陪飲。
鄭少封是個心寬的,說白了,他的智力不足以支撐他想東想西,於是他幾杯酒下肚之後,很自然地就接受了「田七是姑娘」的設定,並開始跟兩人聊起自己在宣府的生活。宣府雖不如京城繁華,卻也是連接南北和東西的要沖,客商雲集,也有些意思。之前會有土匪跑到集市附近擾民打劫,鄭少封跟著楚將軍專門打劫土匪,把宣府附近的蒙古土匪逼得幾乎走投無路。季昭也不管他這話有多少吹噓的成分,聽得津津有味。
鄭少封說著說著就說到了自己那個情敵,就是那個倪世俊。他照例要在好朋友面前諷刺一下倪世俊的。季昭十分好奇,問道,「倪世俊的父親到底是誰?什麼來路?」何德何能得到皇上那樣垂青照拂?
「他爹叫倪松,為人不清楚。只知道早就死了。」
「什麼時候死的?死於何症?」
「讓我想想,我聽人說過,好像是……淳道二十三年十月……十月二十五?死因有些好笑:倪松的正房和小妾吵架,動了兵器,倪松上前勸架,一不小心被她老婆誤傷,當時就暈了。大夫來時已經斷了氣兒。」
「……」
「……」
這死法真是……真不知說什麼好了。算了,死者為大。
鄭少封便感嘆,「所以說男人家裡不要放太多女人,亂。」
倆光棍開始大言不慚地討論該不該納妾這個問題。季昭心想,你們的首要任務是先把媳婦娶上……
不過……季昭扶著額頭,皺眉沉思。她總覺得倪松死的這一天似乎有些特別,是哪裡特別呢?淳道二十三年正是她家遭逢變故的那一年,但他父親罷官被捕是在十一月。十月二十五日恰好是她母親的生辰,那一天她在做什麼呢?
啊,是了。雖然往年她父親都會好好地為母親慶賀壽辰,可是那天也不知怎的,父親似乎總有些心不在焉。她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但也能感覺到父親像是惦記著旁的事情。然後呢?白天聽了戲,晚上父親沒有來陪母親。她和弟弟以為父母吵架了,於是一個留下來哄母親,一個去哄父親。弟弟去了書房找父親,很快就被趕回來了。她問弟弟父親說了什麼,弟弟當時是怎麼回答的呢?
——「父親獨自一人站在院子裡看月亮,自言自語說什麼『成敗在此一舉』。他看到我,不等我說話就把我轟回來了。」
季昭當天不覺得什麼,早早地去睡覺了。現在來,甚是奇怪,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父親為什麼會說「成敗在此一舉」?他在惦記何事?後來是成是敗?
父親當時已經是詹事府第一人,一般的事情不會令他如此焦急,他最掛心的事莫過於太子之儲位了。
那麼此事是否與太子有關,何關?
是否又與倪松有關?何關?
季昭把幾個人物和時間聯繫起來,腦中突然一片亮光,豁然開朗。
倪松雖然只是正六品的小武官,但五城兵馬司掌管著京城治安,算是一部分力量不小的武裝。由於駐守京畿的軍隊都駐紮在城外,因此當夜間城門關閉之時,皇城之外、京城之內的唯一兵力就是五城兵馬司。這一部分兵士與城外的軍隊相比,無異於螞蟻之於大象,可是大象進不了城,螞蟻可以在城中自由活動。
紫禁城中有一部分侍衛,但人數相對於五城兵馬司,少之又少。
這是一個什麼概念?如果太子能想到辦法使紫禁城夜裡開一個門,倪松帶領他掌管的那一城兵馬司攻入皇宮,一舉剿滅陳無庸之黨,逼迫皇帝退位——這是完全有可能的!
這件事的風險極大,但結果也極具誘惑力。以季昭對紀衡的瞭解,他確實敢幹出這種事。那個倪松到時候也會是保駕的大功臣,一旦成功,功名利祿真跟玩兒似的。
站在太子的角度想一想,他大概也不得不這樣做了。淳道二十三年,先皇駕崩的前兩年,正是陳無庸之流最猖狂的時候。太子若再不主動出手,只怕日後的江山就要拱手他人了。
此事非同一般,所以她父親才會緊張若此。他那日晚上應是一直在等太子發出的信號。
只可惜,後來什麼也沒等到。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倪松竟然就那樣死了。
太子是一個念舊情的人,倪松是他的舊部,也必然是極其得他信任的人。因此此事雖因倪松之死而落敗,太子登基之後,依然會留心照顧倪松的後人。
那時候知道此事的人少,這是不幸中的萬幸。所有人嘴巴都很嚴,所以這場奪宮的計畫雖然落敗,但並未走漏風聲。
不,應該還是走漏了。這也就是為什麼在她父親被判流放之後,陳無庸又千方百計地想要把他抓回去。太子本身行事周密,關鍵人物之一倪松又死了,陳無庸懷疑太子奪宮,但實在找不到證據,這才要抓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他需要她父親作證。所以一遍遍對方俊強調,要「活捉」。
如此一來,所有事情都解釋得通了。
可是仍有一個問題不明了:到底是誰,要殺她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