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得知田七實際上嫁的是父皇,如意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紀衡沒想到此事對兒子的打擊如此之大。他有心哄一哄他,沒卻料到這小混蛋竟十分不給當爹的面子,對他愛答不理的。
無奈,只好由季昭出馬來當這個議和大使。
「如意,我不做你娘子,做你母后,也是一樣的。」
「真的嘛?」這話若是父皇說,如意定是不信的,可田七親口說,他又有些猶豫。
「是,我若做了你的母后,亦可天天陪你玩。哪天你父皇想罵你,我還可為你說上些話。可如果我當了你的娘子,那咱倆都只有挨罵的份兒了。」
如意低頭想了想,那樣確實不划算。他已經有些動搖了,但又不是十分放心,於是問道,「那我和父皇,你更喜歡哪一個?一定是我對不對?」
季昭摸了摸他的小腦瓜,「自然是你。」
如意很滿意。
紀衡很不滿意。他此刻就坐在他的親親老婆身邊,結果她竟然連個磕絆都不打,直接說出這樣的話。簡直了,到底有沒有把他這夫君放在心裡!
紀衡生了一天的悶氣,到晚上,終於找到了宣洩口。他把季昭按在床上,一遍一遍地問她「最喜歡誰」。
「最喜歡你,我最喜歡你!」
聽到這樣炙熱的表白,紀衡心口滾燙。他低頭在季昭頸間咬了一口,聽著她吃痛的悶哼。
「你最喜歡的只有我一個人,這話也只許對我說。」
季昭反應過來,他這是在吃醋。可是這吃醋的理由也太……她有些哭笑不得,「不過是哄小孩的話,你也是小孩子?」
「不管哄誰,有些話不能亂說,」紀衡抓著她的手,按在他的左胸上,「這樣的玩笑不要開,我會生氣,會難過。」
「好了,知道了。」季昭紅著臉撇過頭。
***
自從娘子變了母后,如意的生活其實沒有多大變化,照例地吃喝玩樂游手好閒,全皇宮橫著走。他經常去坤寧宮找田七玩兒,有時候午膳就在坤寧宮用,午睡也在坤寧宮。他躺在軟軟的床上,聽著田七講一段故事,或是唱一首歌,慢慢入睡,這樣的生活不要太幸福。
當然,有時候會遇到些阻力。比如,倘若父皇也在坤寧宮用膳,那麼如意在吃完飯之後多半就會被轟出門,紀衡美其名曰「遛食」。然後如意就只好遛著食回慈寧宮睡午覺。
如意最喜歡聽田七講故事。天上的地下的,山南的海北的,無論是什麼事情,從她嘴裡說出來,都分外好玩兒。連父皇都說田七「不去說書可惜了」。
有的時候,田七講完故事,會把這個故事總結為一個四字成語,教給如意,故事講得好,成語自然記得牢,如意把成語記好之後,會順便嘲笑一下他父皇講故事的水平。
紀衡覺得這小混蛋生來就是跟他作對的。
這樣逍遙的日子過了沒多久,如意的五歲生日剛過,皇宮裡便迎來一個天大的喜訊:皇后娘娘有身孕了!
誒?真的要有妹妹啦!如意也很高興。
接下來,皇后娘娘的養胎問題是皇宮裡的頭等大事。紀衡覺得如意總是纏著阿昭,太耗費阿昭的精力,這樣於胎兒不利,於是跟皇后商量著,要把如意送去書房上學。
季昭覺得不太好,「如意才五歲,太小了。」
「已經不小了,你給他編的那本成語故事,他不是快記全了嗎?」
「才不過二十幾個,當故事講著玩兒的。我們不要逼他,那樣反而使他討厭讀書。」
「沒關係,我六歲的時候已經在背書了,如意才不過早一年上學。」
季昭還是覺得不妥。紀衡便想了個折衷的法子,先讓如意上學試試,倘若不行,再想別的辦法。
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了。
這一天早上,如意吃過早飯,辭別了皇祖母,又去坤寧宮辭別母后。季昭把如意送到門外,與他揮手告別,兩人依依不捨,弄得好像要生離死別一般。下朝之後來到坤寧宮的紀衡恰好看到這場面,一陣無力。
母后很快被父皇牽著進去了,如意癟癟嘴,轉身由太監引著離開。他挺著小胸脯,背著手,倒很有幾分派頭。
本來按規制,如意該去文華殿讀書,但此處距文華殿太遠,他那兩條小短腿,也不知何時才能走過去。父皇又規定,為了體現如意求學的誠心,第一天上學,不許他乘輦。因此,為了以防如意走到文華殿時,還沒來得及讀書就又要馬上走回來吃午飯,紀衡乾脆讓如意就近去養心殿的書房上學。
如意來到養心殿上學時,那裡已經有一個鬍子花白的老頭在等他。
身為皇子,雖然貪玩了些,禮數還是很周全的。如意像模像樣地給這位老先生行禮問好,先生摸著鬍子笑了笑,應了,兩人便開始上課。
給這麼點的小孩兒上課,要從基礎開始,於是先生打算先教點《千字文》。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先生朗聲說道,為了照顧小孩子,他特意把語速放緩。
如意眨著眼睛看他,並不開口,像是等待什麼。
先生有些奇怪,「殿下,你怎麼不跟著我念呢?」
如意也覺奇怪,「你怎麼不先講故事呢?四個字的話,我母后從來都是先講個故事再說的。」
這皇后娘娘可夠能說的,先生默默地想著,他有些為難。他是聞名當世的大儒,教小孩子也無甚訣竅,不過是他念一句,孩子學一句,直到會背為止。幾歲大的孩子,理解能力沒跟上,模仿的能力卻很好,很適合這種硬背的方式。
可眼前這小殿下顯見的不願配合,他更希望用一種先理解後記誦的方式。
這種方式適合聰明的小孩子,可見殿下十分聰明。先生高興地點點頭,開始給如意解釋這八個字的意思,「天地玄黃,玄,就是青黑色,這話的意思是,天是黑色的,地是黃色的。」
這很好理解嘛。如意點點頭,表示懂了。
「宇宙洪荒,意思是……」先生有些為難,不知該怎樣給這麼點的小孩兒解釋宇宙初成時的混沌鴻蒙狀態。左思右想,他只得問道,「殿下,你聽說過盤古開天闢地的故事嗎?」
「聽過,我母后給我講過。」
先生在心裡偷偷給皇后娘娘豎了個大拇指,「宇宙洪荒,就是盤古開天闢地之前的狀態。」
如意煞有介事地點頭,「就像是一碗粥,紅紅黃黃、混混沌沌,我懂。」
「……」原來還可以這樣解釋,先生擦了把汗,他很想辯解一番,但他沒辦法對一個小孩兒解釋得比這更清楚,只好作罷,接著教下一句。
一上午,先生的汗越來越多。別說授課了,他就算與人論道,都沒這麼吃力過。終於到了午膳時間,他目送這位小神仙離開,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然後他想到了一個問題:他為什麼不先教三字經啊啊啊啊啊……
這邊廂如意志得意滿地離開養心殿,去慈寧宮用午膳。太后娘娘很為小孫孫上學而高興,吩咐廚房做了好些個如意愛吃的,今兒也不拘著他,許他敞開肚皮吃。如意把上午學的那點東西就著一桌子的美食,吃了個溜飽。
下午他不用再去書房了。因為是剛開始上學,父皇和母后怕他勞累到,讓他每天只學半天就可以,不過晚上父皇是會親自檢查成果的。
管他呢!如意將這些事拋之腦後,去找戴三山玩兒了。他騎著戴三山在皇宮裡巡視一番,後來把戴三山帶到坤寧宮,與母后一同餵牠。
就這樣過了一下午,如意在坤寧宮用了晚膳。紀衡也在坤寧宮,吃了晚飯消了食,他把如意叫到書房要考他。
季昭不放心,也跟進書房旁觀。
紀衡問道,「今天上學都學了什麼?」
如意一本正經,「回父皇,先生教了我《千字文》。」
「嗯,不錯,」紀衡點了點頭,「學會了多少?背一段給朕聽聽。」
「天黑地黃——」
「噗——」
紀衡噴茶了。第一句就錯得這樣離譜,還天黑地黃?他恨鐵不成鋼地拉下臉,抓過如意來要打他屁股,「叫你天黑地黃!」
如意癟著嘴,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要落不落。
季昭看得甚是心疼,連忙上前拉開兩人,「別打孩子。」
紀衡又重複了一遍,「天黑地黃!」他是氣得不輕。
「至少意思是不錯的,」季昭試圖幫如意開脫,「他才多大?」
紀衡只好說道,「行,你讓他再來一句——下一句是什麼?」
如意看看父皇又看看母后,小心說道,「魚、魚粥紅黃?」
紀衡點了一下頭,「這一句倒是沒錯,可你是吐魯番來的嗎?舌頭捋不直?!」
雖然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但如意還是很明智地低下頭。
紀衡卻不打算放過他,「你不是理解得好嗎,來,給朕解釋一下,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一碗魚粥,紅紅黃黃?」
「……」
這回紀衡是無論如何要打他了。
如意知道他父皇來真的,趕緊藏在母后身後。季昭張開雙臂護著身後的如意,怒道,「你有完沒完?!」
紀衡氣焰頓收,「不是,你說這孩子……」
季昭轉身輕輕摸著如意的頭,安慰他別怕,一邊對紀衡說道,「我知道你望子成龍心切。你放心,如意的小腦瓜很聰明,他只不過是與別的小孩兒不大一樣。明日我與先生說明了,因材施教。」
紀衡拉起季昭的手,「都依你,你莫生氣就好。」
第二天,季昭果然與那位先生進行了一番交流,紀衡列席旁聽,時而發表一些觀點,洽談氣氛融洽。先生快走的時候,紀衡再三強調,如意太淘氣,先生該打的時候就要打他,不用客氣。
先生也不是蓋的,他覺得有時候小孩兒就該來點體罰,否則收不住心。既然皇上發話了,他也就不用束手束腳了。這一天,如意上課淘氣,玩兒蟈蟈。先生見狀,決定打他手心。
如意伸出小手,淚眼汪汪地看著先生。
先生咬牙,狠下心來舉起戒尺。戒尺還沒落下,如意的眼淚先落下了。
啪嗒。
先生捂著心臟顫抖。蒼天啊,大地啊,孔夫子啊!這麼可愛的小孩兒他怎麼忍心下手啊啊啊啊!!!
僵持了半天,先生終於收起戒尺,「殿下,以後可不許再犯了。」
「嗯!」如意用力點了點頭。
所以說,可愛是一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人們通常對這種武器毫無防備,便淪陷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