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段宇成是不敢違抗羅娜命令的,乖乖彎腰拾起鉛球。

  「好沉……」他把鉛球拿在手裡掂了掂,嘀咕道:「這是標準賽用鉛球吧?」初高中運動會投的都是6KG的小球,這個絕對更重,段宇成對重量很敏感。

  羅娜問他:「你知道標準賽用鉛球有多重?」

  段宇成笑了。

  「想考我?」

  他語氣裡暗藏的機敏讓羅娜不滿。

  「你給我正經點。」

  段宇成清清嗓子,說:「男子成年鉛球重量是7.26KG。」說完,可能覺得這樣回答不夠顯示自己的實力,又補充道:「這是1978年國際業餘田徑聯合會規定的。準確說應該是7.257KG,不過一般都算四捨五入後的重量。」

  羅娜對他的充沛的理論知識已經見怪不怪,接著問:「你以前接觸過投擲類項目嗎?」

  段宇成讓鉛球在掌心轉了幾圈,鉛球重量沉,轉鉛球不像轉籃球那麼簡單,但段宇成寬大的手掌還是能輕鬆地完成這個動作。

  「接觸過。」

  「規則都知道嗎?」

  「當然知道啊。」

  「那來試試吧。」

  「……教練,您是打算讓我轉投擲類嗎?」

  「別問那麼多,快點。」

  在羅娜的催促下,段宇成終於不情不願地站到鉛球場地上,羅娜站到DV旁調試錄像。

  「加油!」另一邊傳來鼓氣的聲音。段宇成轉頭,看到不遠處正在休息的女子鉛球隊。冷眼一望,就像綿延的群山,她們各個擁有著讓人不得不萌生敬意的魁梧身材。

  段宇成跟女子鉛球隊關係非常好,畢竟第一天就吃了她們的巧克力。他衝她們揮揮手,勉強擠出個笑臉。

  不得不說,心情很複雜。

  他不是不喜歡投擲類,只要是田徑項目沒有他不喜歡的。只不過如果要轉投擲類項目,以他現在的力量肯定是不夠的,他必須得增加力量,那就必然要增加體重。這樣他這麼多年訓練出的速度和技巧的優勢就全沒用了。

  帶著這種消極的心態,段宇成第一投非常水。

  「臭小子!」這一聲爆喝並不是來自羅娜,而是在休息區裡看他投擲的鉛球隊隊長戴玉霞,她被段宇成的敷衍惹火了。「你這是什麼態度!不想投就把鉛球放下!」

  戴玉霞在隊裡威望極高,段宇成對她的懼怕程度僅次於羅娜,被罵得肩膀都縮起來了。

  羅娜自然也看出他的消極,她沉聲道:「段宇成,你那天晚上是怎麼答應我的,你說話能有一次算數的嗎?」

  這質疑有些打擊到他。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怎麼能讓女人問出這種問題?

  他與羅娜對視片刻,心裡一橫,心說吃成胖子就吃成胖子吧,大不了退役了再減肥。

  「當然算數。」他鄭重其事地說,「每一句都算數。」

  他重新回到場地,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技術動作,持球準備。

  現在大多運動員採用的推鉛球技術以背向滑步為主,這是美國運動員奧布萊恩率先採用的,他也被稱為現代推鉛球技術的奠基人。

  不過段宇成用的並不是這個技術,他用的是旋轉推鉛球技術——採用此技術第一個被承認的世界紀錄是蘇聯運動員巴穹什尼剋夫創造的22m。但現在只有極少運動員使用旋轉推鉛球技術,因為旋轉後身體很難保持平衡,能力要求比較高。

  段宇成用這種方式推鉛球,說明他對自己的平衡感和技術很有信心。

  他第二投的成績很客觀,過了11m,這還是沒有經過系統訓練的成績。

  羅娜稍稍放下心來。

  「怎麼樣?」剛投完段宇成就來找羅娜炫耀。「再給我練兩天還能更遠。」

  羅娜瞇眼,上下打量他,好像琢磨著什麼。過一會她伸手捏了捏段宇成的肩膀。段宇成癢得胳膊一軟,鉛球險些砸到腳上。

  「你別這麼摸我……」

  他抱著雙臂,聲音忸怩,小臉發紅,像個被侵犯的大姑娘。

  羅娜問:「你臥推多少?」

  她的手還在他肩膀上,像市場買肉一樣挑肥揀瘦。他實在怕癢,可又不想撥開她,於是便像條鹹魚一樣來回抽抽。

  「97KG.」他刻意補充,「沒特殊練過。」

  「你上肢很發達,很容易提高力量。」

  「那當然。」

  「怪不得跳高那麼一般。」

  「……」

  給個甜棗打一巴掌,段宇成已經習慣了。

  「來。」羅娜指著地上,「接下來投鐵餅。」

  段宇成在羅娜的監督下,又投了兩把鐵餅和一次標槍。他的鐵餅項目很差,但標槍成績出奇的好,第一投就達到了二級運動員標準。

  段宇成之前練過標槍,他有意好好發揮。如果真的要轉投擲類,他寧可選標槍。至少標跟鐵餅和鉛球運動員比起來,標槍運動員的身材要耐看一點……

  第一輪投擲過後,段宇成跑到羅娜身邊,問:「怎麼樣?決定了嗎?」

  羅娜正蹲在地上擺弄攝像機,地上有台筆記本電腦,她想把剛剛的錄像發到郵箱裡,但弄半天也沒弄明白。段宇成等了一會還沒回答,湊過來問:「你幹嘛呢?」

  「我要把這個發出去。」

  「發給誰?這個楊金嗎?」

  「對。」

  「視頻太大了,這樣傳很慢,我給你弄。」段宇成把羅娜電腦拿來,三下五除二把視頻傳到楊金的郵箱裡。他做事效率,發完了才想起來問:「楊金是誰啊?」

  羅娜沒回答,擺手趕人。

  「沒你事了,去歇著吧。」

  段宇成賴著不走,「聊聊天唄。」

  羅娜一腳給他蹬走了。

  段宇成在場地裡閒溜躂,後來被長跑隊嫌礙事攆到看台下面站著。

  前方十米遠就是短跑隊的訓練,再向前是跳高隊的訓練。就他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越看別人動,自己越想動。十來分鐘過去,他感覺身上快要長草了。

  他看向羅娜,她趕走他後又在打電話。

  段宇成撿地上的小石頭粒,輕聲抱怨。

  「天天就知道打電話……」

  那邊羅娜好像聽到他的嘀咕一樣,轉頭,招手。

  「過來!」

  段宇成心想他以後可能每天都得像小狗一樣被呼來喝去了。

  他小跑到羅娜身邊。

  「還要投嗎?」

  「不投了,來這邊。」

  這次羅娜把段宇成叫到一邊的樹蔭下。這就像一個幽秘的私人空間,遠離週遭,他們說的話任何人都聽不到。段宇成對這裡很滿意。如果她留在視線裡,他可以在這一動不動站一整天。

  羅娜心情不錯,眼角彎曲。他也被感染,笑道:「怎麼了啊,這麼開心?」

  她高興起來藏都藏不住,皮膚都跟著一起發光,她激動地對他說:「我問你,你有沒有興趣轉十項全能?」

  隔著一條主幹道,體育場對面的籃球場裡傳來一聲清脆的扣籃聲。

  他輕聲問:「全能?」

  「對。」羅娜深吸一口氣,克制住情緒,說:「我之前一直都有這個想法,但是我們學校沒有開展這個項目,沒人練也沒人教。我不久前聯繫了楊金,他是原來我念的體校裡的全能教練,資歷很老,不過已經半退休了。我想請他過來,剛開始他沒答應,後來主任去說情,他還是就說要看看你的能力再定。不過如果真的開了全能,學校那邊還要招別的運動員,什麼都是待定的,我事先沒有告訴你。」

  她太高興了,話說得一長串,完全沒換氣,說完又是一個大喘氣,咧著嘴笑道:「現在已經定的差不多了。」

  段宇成沒說話。

  找到一個適合他的項目,她比他還高興。

  男子十項全能——由跑、跳、投等10個項目組成的綜合性比賽項目。運動員必須在兩天內按順序完成100米跑 、跳遠 、鉛球 、跳高、400米跑;以及110米跨欄 、鐵餅 、撐竿跳高 、標槍、1500米跑。成績按照國際田聯制定的全能評分表,將各個單項成績加起,總分高者獲勝。

  「王主任同意了,楊教練也答應了。你怎麼決定,想跟他練全能嗎?」不等回答,她又激動道,「全能項目會很辛苦,但是你的能力非常均衡,體能尤其突出。我見過很多運動員,很少有像你這樣各方面都很強的。當然了,如果你不想練,轉短跑也可以,但我看你太喜歡跳高了,練全能的話,你還可以接著跳。而且跳高會是你全能裡的絕對強項。」

  陽光透過樹影,在她臉上落下一層薄薄的金色。段宇成說不清心裡的感受,總覺得在振奮之前,應該先輕輕抹一抹那層光。

  「說話啊!」她著急了,推了他一下。

  段宇成捂著被她碰到的地方,像是想把那股勁道留住。

  「你願不願意練啊?」

  「願意啊。」

  他低聲說,聲線變得有些啞。

  因為彎著腰,羅娜的手自然落在他頭上。她停頓了一秒,然後使勁揉了揉。有好多還沒說出的鼓勵與期待,全都透過掌心傳遞來了。

  他忽然很想哭。

  他可真沒出息。

  九月份就是全國大學生運動會,要參加比賽的隊員都留校集訓,其他隊員自願訓練,段宇成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留下了。

  沒出兩天,段宇成轉十項全能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了。某天晚上吃完飯,段宇成回屋躺屍休息。劉杉的宿舍只剩下他們兩個,加上來串門的毛茂齊,三個男孩就學校要展開的新項目討論起來。

  劉杉問:「全能教練什麼時候來?」

  段宇成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回答道:「說是下周。」

  毛茂齊說:「師哥真厲害,居然練全能了。」

  劉杉嗤笑道:「被跳高淘汰的運動員,厲害個屁。」

  因為放假,校園的夜晚變得很靜,靜得段宇成心如止水,都懶得反駁劉杉。

  毛茂齊替師哥說話:「全能很難呢,有十個項目呢,跳高只是其中一個而已。」

  劉杉怒道:「你閉嘴!」

  段宇成躺在床上笑。

  「你笑什麼?你別囂張我告訴你!」劉杉瞪著上鋪的段宇成,不無嫉妒地說,「羅教真是對你太好了,你現在就是仗勢欺人!不對,應該是狗仗人勢!……好像也不對。那個詞是啥來著,就是仗著寵愛瞎得瑟那個。」

  段宇成好心提醒他。

  「恃寵生嬌。」

  「對!你就是恃寵生嬌!」

  段宇成手掌墊在腦後,望著天花板。

  「恃寵生嬌」這個成語讓他陷入沉思。

  「……她寵我嗎?」

  他的喃喃自語被劉杉聽到了,氣得差點蹦起來。

  「你還有臉問?你真是佔著茅坑不拉屎!你得了便宜還賣乖!你人心不足蛇吞象!」

  毛茂齊鼓起掌來。

  段宇成冷笑一聲道:「你沒考去中文系真是糟蹋了。」

  他翻了個身,面朝牆壁躺著。忽然覺得身下有些硌,從褲兜裡掏出個東西,是之前羅娜送給他的小鑰匙扣。

  浪花小人舉著大拇指,笑得一臉蠢樣。

  她寵他嗎?

  她對他很好,不過這種程度算是寵嗎?

  段宇成雖然年紀小,但也成年了,他能分辨出羅娜對他的感情停留在對一個有希望的運動員的期待上。那是教練對弟子的感情,並不是「寵」,至少不是他想的那種「寵」。

  他心裡的「寵」是更一種親密的感情,更細膩,更安寧。就像那天他們沐浴的樹蔭,或者咖啡的泡沫,桃子的毛絨,亦或者是陽光照耀下她淺紅的髮絲,和深藏在她毛巾裡的體香。

  是那種相互看一眼,心就會化掉的感情。

  段宇成再次翻身,臉埋到枕頭裡,耳根發紅。

  他不是詩人,他只是個習慣於曝露在陽光下的運動員。他沒有那麼婉約,無法想出更多描繪「寵溺」的句子。

  但他感受得到。

  就因為他是個習慣陽光的運動員,所以他的這種感受比常人更為濃郁,也更為熾烈。

  而且,他二十歲……

  枕頭裡抬起一雙狼性的眼。

  這是一個可怕的年齡,吃完飯馬上會餓,受了傷也很快會好,心念起了就無法無動於衷。

  段宇成口乾舌燥,月光也無法撫平他的野心。

  他患得患失,又躍躍欲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