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當天段宇成堅持想賴在羅娜宿舍住,被羅娜轟出去了。

  「為什麼李格就能在這樓住!」

  「你要是想跟吳教練擠一個屋,你也可以留下。」

  段宇成氣哼哼走了。

  李格跟吳澤住一宿,相當不安生,第二天一早羅娜被隔壁一聲大吼嚇醒了。

  她跑過去看情況,只見吳澤按著李格的腦袋,正使勁往他嘴裡塞什麼東西。

  羅娜震驚:「你們幹嘛呢?」

  「?!」李格在床上掙扎大叫,還是難以擺脫吳澤的禁錮,最後忍無可忍,一腳踹了過去。

  那力度看得羅娜本能縮縮肩膀。李格可是入了王啟臨眼的短跑新星,就算這兩天處在大腦缺氧狀態,腿勁依然不容小覷。吳澤被他踹得眉頭緊皺,腰也彎了,明顯傷到了。

  羅娜衝過去把兩人拆開。

  「你們倆大早上發什麼瘋?」

  李格站起來,用力抹了一把嘴,呸呸呸往地上吐了些什麼。

  羅娜問李格:「他給你吃什麼了?」

  李格赤紅的眼睛瞪著吳澤:「你問他!」說完就想走,吳澤在後面陰沉道:「你今天敢離開這個屋試試?」

  李格回頭:「我還就離了,你拿我怎麼著?」

  羅娜問他:「你身體好點沒?」

  李格大喇喇道:「好了!」

  吳澤冷笑:「那今兒凌晨誰在廁所吐來著?」

  李格:「反正不是我。」

  吳澤臉一黑,羅娜趕緊打圓場。「李格,你先在房間待一會,等下我找隊醫來看看。」然後看向吳澤,使了個眼色。

  吳澤給李格反鎖在屋裡,跟羅娜去了隔壁房間。

  關上門,羅娜說:「你早上是在給他餵藥?」

  吳澤點煙,嗯了一聲。

  羅娜無語:「你能不能改一改你那態度,放誰誰受得了,不知道的以為你給他下毒呢。」

  她翻出一個小醫藥箱,衝他揚揚下巴,吳澤叼著煙把衣服掀開。

  肚皮上竟然被踹出淤血了。

  「這小崽子……」羅娜皺眉,而後想起什麼,又笑起來。「他跟你年輕時候太像了,這個年紀都沒輕沒重的。」

  吳澤沒說話。

  羅娜蹲在他身前上藥,上著上著覺得屋裡太過安靜了,一抬頭,與垂著目光的吳澤看了個正著。

  他吸了口煙,緩緩轉向窗外。

  現在正好是上午訓練的時間,屋外陽光明媚,他們的宿舍離田徑訓練場很近,甚至能聽到教練員大聲喊話的聲音。

  「那你怎麼想的,」吳澤淡淡道,「跟個沒輕沒重的小崽子在一起。」

  羅娜頓住。

  靜了一會,她低聲說:「你知道了?」

  吳澤說:「你什麼事能瞞過我。」

  屋裡的安靜讓窗外的訓練聲變得格外響亮。

  他又說:「一眼看不著就跟人跑了。」

  她再次抬頭,吳澤依然看著窗外,他的瞳孔因為陽光照射變成淡淡的淺棕色。陽光也讓他眼角的細紋變得格外明顯。

  羅娜說:「對不起。」

  吳澤笑道:「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我就是佩服你一下,這幫小畜生我見一個煩一個,你居然還能把自己搭進去。」

  羅娜聳聳肩:「沒辦法,就是喜歡上了。」

  那次黑暗塔樓裡的擁吻,是羅娜這輩子經歷過的最讓她身體發燙的事。

  吳澤看她片刻,接著抽煙。

  羅娜上好藥,忽然問:「你不跟我說點什麼嗎?」

  吳澤:「說什麼?」

  羅娜列舉:「譬如說我太衝動了,做事不動腦子,隊裡不會同意,他家裡也不會同意……諸如此類的?」

  吳澤嗤笑:「我是那種人嗎?」

  他煙抽完,掐滅在桌角的煙灰缸裡。羅娜不抽煙,但總習慣在宿舍放個煙灰缸留給他用,就像他每次路過冰粉店都習慣捏一手剎車一樣。吳澤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此時心底酸澀,只為紀念這些再沒著落的習慣。

  世事難料。

  「沒人能欺負你。」吳澤看著煙灰缸,聲音沙啞。「只要你自己喜歡,其他那些都不是問題。要真有人說什麼,來找你師哥就行了。」

  羅娜笑笑:「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趕緊找個女朋友吧。」

  吳澤說:「你不用管我,我心裡有數。」

  羅娜不知怎麼,忽然想起王叔那個買一贈一的墓地了,心中一澀,拎著垃圾袋站起來。

  「我先去倒垃圾。」

  「嗯。」

  羅娜走後不久,吳澤還沉浸在感情的漩渦之中,忽然聽到有人說:「你可真慫。」

  窗外冒出半張臉,對他冷笑:「我都聽見了,女人都不敢爭,你算什麼男人。」

  吳澤:「……」

  他看了李格三秒,起身走到窗邊。

  李格從隔壁屋的窗戶爬了出來,踩著空調箱,一手攥著水管,一手扒著羅娜宿舍的窗沿,像個蜘蛛俠一樣貼在樓壁上。

  「你以為你關得住我?」李格嘲諷,「做夢吧你!」

  吳澤遠眺青山,晴空萬里如洗。

  他難得開始思考人生。

  羅娜說他跟李格很像,真像嗎?那他是如何平平安安活到現在的?既沒有被車撞死,也沒有被人捶死。

  李格還在刺激他:「你知道段宇成的手機屏幕都是她嗎?」

  「我給你十秒鐘。」吳澤看著遠方,淡淡道,「退回房間裡。」

  「不然呢?」

  「不然你就別想回去了。」

  李格大概是A大田徑隊建隊以來,唯一一個永遠對吳澤的威脅視若無睹的人。

  「那你開始數吧,算了我幫你,12345678910——然後呢?」

  吳澤深呼吸,他覺得自己可能也高反了,否則頭不會這麼疼。他在內心祈禱,希望老天降一道天雷,劈死他或自己,結束這場地獄之旅。

  李格挑釁道:「你怎麼不說話了,不是讓我別想回去嗎?你要推我下去嗎,我等著呢。」

  吳澤看他一眼:「你就不怕死?」

  李格說:「當然不怕!」

  這謊言吳澤還是看得出來的,他要真不怕死,手不會攥得那麼緊,眼睛也不會那麼聚精會神。

  他恍然間憶起從前,好像自己也有過這麼一段時光,專門跟王叔對著幹,什麼話都反著說,想練說成不想練,可惜說成不可惜。

  遠處訓練場,運動員們激情飛揚,他餘光掃見一道熟悉的影子飛過撐桿跳的橫桿,像只輕盈的白鴿。

  反觀自己面前這只蜘蛛俠,吳澤無語幾許,低聲罵了句:「你真他媽是我的報應。」

  自打段宇成輸給森本信一後,訓練就打起了200%的精神,再不會分分秒秒都想黏著羅娜了。

  對於他來說,失敗就是最好的興奮劑。

  訓練很苦,全能項目尤其難練,一天下來段宇成筋疲力盡,躺床上分秒入睡。從早到晚,他跟羅娜只有午飯和晚飯的時候能坐一起聊聊天。

  段宇成不用教練組操心,羅娜在基地大部分時間都花在李格身上。吳澤對李格已經屬於破罐子破摔的狀態,兩人相看兩相厭,誰也不愛搭理誰。

  只有羅娜仍然樂觀,她覺得李格只是缺少一個契機。就像當年王叔對那黑裁判掏出了棺材本,逼醒了吳澤一樣,李格也在等這樣一個機會。

  吳澤對她這種夢幻主義想法嗤之以鼻,但事實很快證明,夢幻才能拯救世界。

  高原春訓開始十天後,某個週日,隊裡放假半天,李格嚷著要出去玩。吳澤怕他惹事不讓他去,羅娜幫忙說情,提出條件是必須有人陪著,不是教練就是運動員。

  李格勉強接受了羅娜指派的「靠譜隊員」段宇成。

  李格收拾東西,段宇成全程都以「→_→」的眼神看羅娜,羅娜鎮定自若幫他們約車。

  李格要去青海湖,路程不近,得包車。兩個人包車不划算,羅娜想了想,把體育大學的章波也叫上了。三人包了輛馬自達,當天去當天回。

  千叮嚀萬囑咐注意安全後,三人踏上行程。

  包車司機是本地人,一路上給他們介紹青海的人文景觀,他說他們來得時候不巧,七月的青海才最美。他指著窗外一片荒蕪的山坡說:「那時油菜花都開了,這裡全是花海。」

  段宇成幻想著自己跟羅娜在油菜花田里你追我趕的幼稚場景,衝著荒原傻笑。

  司機中途尿急,把車停在路邊去解手。

  他去的時間有點久,李格下車抽煙,段宇成睨了一眼,已經懶得提醒他不該抽煙了。

  李格望著山坡,自言自語:「上面能看著啥呢?」

  段宇成說:「應該可以看到湖。」

  李格問:「你怎麼知道?」

  段宇成說:「感覺。」

  段宇成生長在海邊,對水域非常敏感。李格不信邪,手往褲兜裡一插,往山坡上爬。

  「嘿!還真有湖!」

  章波聽見他這麼說,招呼段宇成也爬了上去。

  藍天下,青海湖像一面鏡子鑲嵌在地平線上。風兒呼嘯,吹來潮濕的氣息,這讓段宇成想起了家鄉,情不自禁笑起來。

  李格心情舒暢,掏出手機拍了照。

  結果照片拍完沒半分鐘,走來一個小姑娘,看打扮應該是附近藏民,她向李格伸出手,說:「五十塊。」

  李格沒明白:「啥?」

  小姑娘也不解釋,又說一遍:「五十塊錢。」

  李格笑了:「什麼玩意就五十塊錢?」

  小姑娘指著手機,說:「照相五十塊錢。」

  三個年輕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沒摸清狀況,段宇成說:「是不是這片地是他們家的,拍照了就要收錢?」

  他不想耽擱時間,掏錢給小姑娘,她拿了之後要走,被李格攔下,錢也搶了回來。

  「憑什麼老子路邊照個相就要五十。」李格冷哼,「青海湖她家的啊?」

  小姑娘黑著臉看他,李格人高馬大,站在她面前像堵牆一樣。他衝她做了個鬼臉,說:「外面太危險,趕緊回去找媽媽吧。」

  小姑娘不動,李格彎腰,張大嘴巴嚇唬她。西北地區民風彪悍,小姑娘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李格震驚,也沒慣毛病,回手推了出去。

  小姑娘被推到在地,哇哇哭起來。

  「別鬧了!」段宇成說,「快把錢給她!」

  「老子就不給!」

  小姑娘跑回半山坡一間房子裡,不一會帶著一個女人出來了。女人也是藏民打扮,看模樣像是她媽媽。李格對她說:「你好好教育一下你女兒,沒事出來訛人錢啊!」

  小姑娘抱著媽媽哭,女人拉住李格衣服。

  「怎麼著,你也想來?我先說好,我可沒有不打女人小孩的高尚品德,你敢動手我就敢還手!你看看咱倆誰厲害!」

  小姑娘的哭嚎聲更大了,女人一手死扯著李格衣服,一手掏出手機打電話,嘰裡咕嚕說著聽不懂的語言。

  段宇成感覺事情有點不妙。

  女人打完電話,不到幾分鐘的功夫,遠處開來幾輛摩托車,七八個男人圍上山坡。小姑娘抱住其中一個男人哭。那男人個頭不高,皮膚黑黝,戴著一頂牛仔帽。他跟藏民女人說了幾句話,然後看向李格他們。

  這時司機也呼哧呼哧爬上山坡了,見此場景滿頭冷汗,訓斥李格趕緊道歉賠錢。

  李格笑了,看著這一圈人,最後目光落在那個戴帽子的男人身上,淡淡道:「牛逼啊你們,當老子是被嚇大的?」他朝著後面歪歪頭,「跟這幾個人沒關係,動手的是我。你儘管來,上幾個都行,你看我會不會跟你道歉。」

  他說完,回頭對段宇成和章波說:「沒你們事,一邊去。」

  段宇成看那幾個男人神情,知道事情不能善了。

  司機急道:「你幹什麼,快點道歉賠錢!你們要鬧事我就不拉你們了!」

  李格喊道:「你愛上哪上哪去!」

  章波嚇得不敢說話,使勁戳段宇成的後背,顫顫道:「怎麼辦啊?」段宇成小聲對他說:「你先跟司機回去,把事情告訴……」他本想說告訴羅娜,又怕她擔心,猶豫了一下說:「告訴我們隊的吳澤教練,上車就打電話,快一點。」

  章波說:「那你呢,你留在這?」

  段宇成嗯了一聲。

  司機沒勸動,憤憤離去,章波悄悄跟著他走了。

  段宇成過去道歉,但沒起作用,只有問到賠償問題的時候,男人才張嘴,說:「一萬。」

  李格破口大罵:「我給你一萬冥幣你給你媽去買棺材吧!」

  旁邊一個男人一拳打了上來,李格反應快,躲了過去。

  「我操你媽的!」李格抬腿要踹,被段宇成從後面拉住。「你瘋了你!你還想不想比賽了!」

  「我比個屁!」李格情緒激動,兩個男人上來,被他一腳一個踹開。他們爬起來重新撲過來,合力將李格撞倒。李格身強體壯,他們制不住他,周圍人見狀又上來兩個,四個人一起把李格按在地上。

  李格力氣再大也架不住對方人多,他朝最近的男人吐口水,被狠狠揍了一拳。

  段宇成衝過去把那男人扯開:「你們再這樣我報警了!」話音一落,一個男人過來把他手機搶走,扔到山坡下,然後衝他笑笑。

  場面完全被對方控制,段宇成壓著氣,來到小姑娘父親面前,說:「你別動手,有話好好說,我們可以賠償,但你開個講理的價。他確實動了你女兒,但也是你女兒先動的手。」

  小姑娘的媽媽上來推了段宇成一下,段宇成根基穩,她沒推動。

  段宇成說:「你們要是想解決問題,那就放開人好好談。」

  也許是語言溝通有障礙,也許是對方根本不想理他,不管段宇成說什麼那男人都沒回應,最多就是再重複一遍一萬塊錢。

  遲遲商量不出結果,男人朝其他人說了些什麼,他們把李格的外套扒了,扔到山坡下。

  山口風大,天越來越冷,李格被凍得嘴唇發青。

  段宇成再理智,到底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見同伴被這麼對待,也快忍不住了。他開始謀劃一會怎麼動手才有勝算。對方算上那個帽子男在內,一共有七個人,雖然單拉出來體格都不是自己的對手,但架不住人多勢眾。

  李格不知道受沒受傷,還能不能幫上忙。

  而且對方有摩托車,就算打贏了跑也跑不遠……

  怎麼算都不可能贏,段宇成腦子亂成一片。

  李格還在不停罵,他每罵一次就被人揍一拳,嘴角眼角都是血。

  又過了一陣,段宇成手已經凍得快沒有知覺了,他終於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真的轉給他們一萬塊錢息事寧人算了。

  就在這時,一輛車停在山坡下。

  跟吳澤認識這麼長時間,段宇成第一次如此歡迎他的到來。

  吳澤是開著基地的車來的,他讓章波留在車上,自己下來。

  還是熟悉的一身黑。

  他點了支煙,被太陽晃得瞇了瞇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