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回宿舍後,段宇成向羅娜講了採訪經歷。

  「原來如此。」羅娜點點頭,「我說你什麼成績都沒有怎麼會被約採訪,原來是想讓你簽經紀人。國外體育經紀人還是很多的,國內起步晚,體制也不太配合。你怎麼想啊?」

  段宇成吃飽喝足,以貴妃醉酒的姿態躺在羅娜床上。

  「不太想弄。」

  「那就不弄。」羅娜乾脆道,「不過明天跟人家好好說,你現在也算是個潛在公眾人物,要跟媒體搞好關係。」

  第二天的採訪依然安排在之前那間大教室,這次段宇成心放寬了,明確回絕了呂瑤的邀請。

  呂瑤問:「我能聽聽理由嗎?」

  雖然羅娜叮囑要好好說,但段宇成畢竟年輕氣盛,昨天被這女人評價沒發展,心裡不爽得很。他不想跟她多談,敷衍道:「我太忙了,沒有時間弄。」

  呂瑤問:「除了去國家隊訓練,你還有什麼忙的?」

  段宇成信馬由韁:「我結婚啊。」

  「結婚?」呂瑤終於露出的詫異的表情:「你才二十一,結什麼婚?」

  段宇成:「我們農村人結婚早,你不懂。」

  呂瑤:「……」

  如果再聽不出來他的搪塞呂瑤也白幹了。

  她笑了笑,說:「你這個決定不太成熟。」

  段宇成聳肩:「不好意思,不過還是多謝你的好意。」

  呂瑤說:「我昨天說得很清楚了吧,沒有專業團隊運營,指著全能項目在中國搞出名堂幾乎是不可能的。」

  段宇成說:「我有教練。」

  呂瑤笑道:「教練只懂訓練,他們無法開發運動員的衍生價值。」

  段宇成的耐心快被她耗光了。

  他說:「真的不用勸我了,我已經決定了。」

  呂瑤說:「看來你是打算讓我白跑一趟了。」

  他回復:「那要不我幫您把回去的車票報了?」

  呂瑤走時臉色不太好看。

  段宇成倒是心情不錯,喜氣洋洋回去找羅娜,打算抓緊最後一天好好嘿咻幾番。

  結果剛到宿舍就碰見急匆匆往外走的羅小姐。

  段宇成:「幹嘛去?」

  羅娜:「我去找吳澤,你在宿舍等我。」

  段宇成追上她。

  「什麼事啊這麼急,我跟你一起去。」

  羅娜興奮道:「你知道嗎,李格也被要走了。」

  「被誰要走了,國家隊?」

  「對啊,剛下來的通知,跟你一個集合地點。」

  段宇成撇嘴:「國家短跑隊都那麼多人了,還招呢?」

  羅娜睨他:「當然招了,你別陰陽怪氣的啊。百米和全能可不一樣,上面重視著呢。」

  段宇成酸成一盤醋溜白菜,狠狠哼了一聲。

  他們趕到體育學院辦公室,屋裡只有李格和吳澤兩個人,目光交匯之處雷鳴閃電,一觸即發。

  李格小朋友鬧彆扭呢。

  「我不去!」他擺出一副拒不合作的姿態。

  吳澤說:「主任回來之前把你的行李收拾好。」

  李格:「我說了我不去!」

  吳澤冷笑:「行,那你也別在校隊待著,愛上哪去就上哪去。」

  李格氣得臉紅脖子粗。

  「行!我是看透你了!用完我就踹是吧!你卸磨殺驢!」

  段宇成險些笑出聲來。

  真有人主動承認自己是驢。

  羅娜過去勸:「別吵,這不好事嗎。」她問李格,「你為什麼不想去?」

  李格小臉一繃:「沒為什麼。」

  「你總得有個理由吧。」

  李格嘴唇抿成薄薄一條線,羅娜等了好一會,他才說:「我要拿明年全國錦標賽冠軍。」

  吳澤點了支煙。

  羅娜沒明白:「沒人阻止你拿啊,你去國家隊一樣拿啊。」

  李格怒道:「我要在校隊裡拿!」

  羅娜問:「為什麼?」

  李格一個大喘氣,也沒說出具體理由,眉頭緊皺道:「說了你也不懂!」

  「別跟他廢話。」吳澤不耐道,「趕緊讓他收拾東西!」

  羅娜看著兩人劍拔弩張的姿態,一時不知該勸點什麼,回頭給段宇成使眼色。

  段宇成正看戲呢,接到求助信號,整理表情對吳澤說:「吳教練,您看李格初中文化,連『卸磨殺驢』這種高級詞彙都用出來了,要不您再跟他好好聊聊吧。」

  李格氣得跳腳:「你說誰初中文化呢!我念過高中行不行!」

  羅娜說:「好了別吵了,晚上咱們一起聚個餐。你們倆訓練基地在一處,正好一起走了。」

  李格:「我說我不去!」

  沒人理。

  羅娜讓段宇成壓著李格去收拾行李,自己留下跟吳澤聊天。

  「他怎麼不想去呢,捨不得你啊。」

  吳澤嗤笑:「狗屁,小兔崽子自己害怕,找一堆借口。」

  「害怕?他怕什麼啊?」

  「這小子19歲之前都沒離開過A省,去過最遠地方就是進隊後的高原春訓。錦標賽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去北京,你看他緊張得那個德行。」

  羅娜笑起來。

  吳澤又說:「加上跟我們這邊都混熟悉了,肯定不想走。他跟段宇成不一樣,在田徑上沒有太大追求。看著咋咋呼呼的,其實骨子裡很缺安全感。」

  聽了這句話,當晚吃飯,羅娜灌了李格三杯酒,拉著他說:「你在國家隊好好拼,混得好不好都不用怕,我和吳教練永遠是你的後盾。」

  他們吃的是火鍋,鍋咕嘟咕嘟滾著肉片,熏得四人面色紅暈。

  酒過三巡,李格沒那麼緊張了,他眼帶血絲,看了羅娜好一會,真誠發問:「那我能求你一件事行嗎?」

  羅娜鄭重道:「你說。」

  李格宛如老父親般緊握著羅娜的手,懇求道:「你能再給吳澤一次機會不?」

  羅娜:「……」

  段宇成一口辣椒卡在嗓子眼,往死裡咳嗽。

  吳澤面不改色接著吃肉。

  羅娜把李格面前的酒杯拿走了。

  「你不能再喝了。」

  她在桌下踹了吳澤一腳,說:「你也講幾句吧。」

  吳澤放下筷子,擦了擦滿是辣油的嘴,沉穩道:「過去了就好好練,不用想太多,主要就是去長長見識。你倆水平我們都清楚,翻不出什麼大水花,記著別受傷就行。」

  李格呲牙:「有你這麼潑冷水的嗎!還沒去呢就翻不出大水花了?」

  吳澤沖段宇成揚揚下巴,淡淡道:「他是項目不行,你是人不行。」

  段宇成、李格:「……」

  羅娜適時穩住陣腳,說:「那個,其實吳教練的意思就是讓你們注意保護自己,別受傷,壓力不要太大,我們永遠支持你們。好了,結賬吧。」

  段宇成蹭一下站起來:「我去!」

  送別餐結束後,段宇成終於如願以償跟羅娜獨處了。

  大半夜,兩個渾身火鍋味的男女並排躺在床上,羅娜輕聲說:「去了國家隊,你跟李格相互之前要有個照應。」

  吃飽喝足,兩人說起話都懶洋洋的。

  段宇成:「我才不管他。」

  羅娜說:「你是師哥,要好好照顧他。」

  「師哥必須負責照顧人嗎?」

  「是啊。」羅娜笑道,「我們那時都是這樣的。」

  聽她這麼說,段宇成微微一頓。

  他們那時?

  她的師哥是誰?

  不用問也知道。

  段宇成悶聲道:「吳澤以前很照顧你嗎?」

  「嗯。」

  她這一句嗯,帶著無限的感慨與緬懷。段宇成靜了片刻,支起上半身,小聲說:「你不會真打算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羅娜抓住段宇成的一頭雜毛。

  「說什麼?」

  「我會照顧李格的。」

  羅娜挑眉。

  段宇成又說:「我也會照顧你的。」

  羅娜笑了:「真的?」

  段宇成抱住她:「當然。其實我很會照顧人,你看當初毛茂齊那麼蠢,在我手裡出過一點差錯嗎?」

  「你又說人家蠢。」

  「他不蠢嗎?還有這個李格,我這些師弟有一個是正常人嗎?」

  「……」

  「不過沒關係,我會是個比吳澤更好的師哥。」

  「希望你是。」

  「你鼓勵我一下吧。」

  「怎麼鼓勵?」

  「不如你叫我一聲『師哥』吧。」

  「滾。」

  月光普照,小屋子裡傳來戀人瑣碎的閒聊,讓午夜時光變得幽深動人。

  終於,到了集合當天。

  機場告別的時候,段宇成全程眼眶泛紅,羅娜笑話他不愧是雙魚座的。

  「記得給我打電話。」段宇成泫然欲泣,用力拉著羅娜的手,生離死別。

  羅娜說:「等你去了就知道了,你根本沒精力接我的電話。」

  時間到了,兩個身姿矯健的年輕人步入安檢通道。

  飛機在天空劃過一條白線。

  像只飛鳥,衝破雲霄。

  距離亞洲田徑錦標賽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除了幾個像段宇成和李格這樣的年輕隊員需要提前進行強化訓練以外,大部分運動員還留在各省練習,很多明星選手也都還在國外沒有回來。

  李格和段宇成是第一次來到國家隊位於首都的訓練基地,劉姥姥進大觀園一般,看得眼花繚亂。

  他們第一感覺是這裡非常大,很空曠。

  基地包含各類大小球館、射擊館、游泳館、擊劍館等,甚至還有專業的蹦床館。這裡的田徑場總面積達到14800平方米,擁有8條標準跑道。

  這裡還有亞洲最大的室內田徑場。

  除了這些,基地還有很多高科技硬件設施,譬如遠紅外康復池,水療房等等神奇的療養房。

  「這他媽都是啥啊……」李格隨便問了幾樣,段宇成只能憑借理論知識回答他,很多具體實施他也沒有使用過。

  田徑隊負責人叫郭斌,他先給李格和段宇成分了宿舍。

  段宇成謹記羅娜的話,要照看李格,請郭斌幫忙把他們分到了一起。

  宿舍有三個床位,當天晚上,最後一個人也來了。

  非常不湊巧。

  是蔡立秋。

  蔡立秋比段宇成早入國家隊一年多,但年齡跟他差不多。郭斌以為他們會相處的不錯,他還囑咐蔡立秋讓他作為前輩多幫幫新人。

  情況當然事與願違。

  蔡立秋雖然口頭答應得不錯,但他根本不理段宇成和李格。第二天一早自己就先走了,剩下段宇成和李格連吃飯的食堂都找不到。

  四月的北京清晨還是有點冷的,李格穿的少,打著哆嗦罵人。

  「別讓我逮著他,我他媽不把他按地裡揍!」

  李格並不瞭解段宇成和蔡立秋之間恩怨,段宇成也沒跟他多說,只告訴他別鬧事。

  「我憑什麼不鬧?你敢說他這不是故意的?」

  「那也別找事,你敢揍他信不信吳澤直接飛過來收拾你。」

  李格哼了一聲。

  段宇成環顧一圈,訓練場陰冷寒涼,有種萬徑人蹤滅的蒼茫感。他對李格說:「我們去外面吃,昨天來的時候我看到外面有早餐店。」

  李格皺眉:「晨訓來得及嗎?」

  「來得及,跑著去,就當熱身了。」他把帽衫一扣,先一步往外跑,催促李格。「快點!」

  李格罵罵咧咧跟在後面。

  基地對面果然有間早餐店,兩人豆漿饅頭餡餅鹹菜,點了一大堆,吃得又暖又飽。

  「差不多得走了。」

  全能和短跑的訓練不在一處,李格對段宇成說:「你等會見到那個姓蔡的問問他什麼意思!」

  段宇成當然沒問。

  蔡立秋也沒打算解釋,他跟在宿舍時一樣,把段宇成當空氣,都沒正眼瞧過。

  全能項目除了他們倆以外還有兩名隊員,段宇成和他們相互打了招呼後也沒有再深入交談。

  國家隊跟校隊和省隊的感覺完全不同,陌生而有壓力。

  室外晨訓結束後,他們轉戰室內訓練。

  一進門,最先入眼的是牆上貼著的一行血紅的大字——一切為一線著想,一切為一線服務,一切為一線讓路!

  光看著這幾個方正的字體,無形中就給人一種窒息感。

  一上午的訓練結束,中午吃飯,段宇成和李格碰頭。

  「真他媽累……」李格凝眉道,「怎麼訓練強度這麼大。」

  段宇成說:「強度大就多吃點。」

  李格看了眼不遠處的蔡立秋,說:「你問他沒?」

  「沒問。」

  「我就知道你不會問!」

  「都在一個隊裡,好好練自己的就行了。你訓練還適應嗎?」

  「不適應。」

  「怎麼了?」

  李格哼哼兩聲,靠在背椅裡。

  「我不適應跑得最慢,這幫人的腿像他媽安了彈簧一樣。」

  段宇成笑了。

  「沒關係,我在隊裡也是分最低的。」段宇成拾起湯碗,一飲而盡,平靜道:「不過既然招我們來了,就說明我們不會比他們差多少,好好練吧。」

  李格嗤了一聲,說:「廢話。」

  中午睡了個午覺,下午繼續訓練。

  一天結束,段宇成精疲力盡,掏鑰匙開門時胳膊都打顫。

  李格乾脆臉都不洗了,進屋倒床就睡。

  段宇成沖了個涼水澡,稍微精神了一點,拿著手機去外面給羅娜打電話。

  電話秒接,她專門等著他。

  「情況怎麼樣?」

  「還成。」

  「有氣無力的,累吧?」

  「肯定累啊。」

  「那還打電話。」

  「全靠愛發電呢。」

  羅娜盤腿坐在床上,懷裡抱著枕頭,將它幻想成了小屁孩,笑嘻嘻又捏又掐。

  「跟教練和隊友溝通得都沒問題吧。」

  段宇成想起蔡立秋,稍微停了兩秒,然後說:「當然沒問題。」

  「我好想你啊……」他站在路邊摳樹葉。

  「這才一天,別耍賴啊。」

  他吭嘰了幾聲,羅娜說:「你那邊好靜啊。」

  「嗯,基地超級大,人又很少。」

  這裡跟大學校園完全不同,幾乎聽不到一點玩鬧的聲音。所有人都日復一日地重複著訓練、吃飯、睡覺,然後再訓練的單調生活。

  「你要沉下心,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羅娜輕聲說。

  「我知道,你不用擔心我。」

  「李格呢,他怎麼樣?」

  「他也可以,放心吧,我們在一個宿舍,我會照看好他的。」

  又聊了一會,羅娜催段宇成去睡覺。

  「你親我一下我就睡。」

  「……別鬧。」

  「沒鬧啊,親我一下,要不我先親你也行。」說完,他流暢地衝著手機啵了一聲。「親完了,輪到你了。」

  羅娜老臉一紅,嘴撅了又抿起,抿了又噘起,面目猙獰,那聲音怎麼都發不出來。

  月亮掛在天邊,冷靜觀看這無聊的深夜節目。

  等得越久,段宇成臉上笑意越濃,最後笑道:「算了,不逼你親了,你說一句我愛你吧,說了我就回去睡覺。」

  這個還能容易一點,羅娜眼睛緊閉,往枕頭上一倒,一鼓作氣道:「我愛你。」

  說完睜開眼,屋裡的光都變柔和了。

  少年笑著,聲音低沉甜美。

  「我也愛你,晚安。」

  段宇成掛斷電話,一抬頭,剛巧看到蔡立秋從外面回來。

  他們錯身而過,蔡立秋依舊沒有看他一眼。

  段宇成衝著明月深呼吸,自我調節了一會,總結道:「別在意,有對手好事。」然後打著哈欠回宿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