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復雜的師門

五月的陽光透過薄薄的亞麻窗簾,落在四周深棕色的木書櫃上,地上則是一片斑駁的光影。雨季才剛剛結束,這個城市便已一步踏入了初夏,毫無過渡。

莫斕笙坐在書桌之後,享受著難得的周末清晨。

這個清晨,並不寧靜。

他望著電腦屏幕之上被重重圍困的身影,握緊了鼠標。

什麼都做不了,他幫不到她。

莫斕笙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些莫明其妙的想法,他和狂眉逆嬌,只不過是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兩個人,甚至連一起游戲的時間,都沒有多少。

忽然間,他的左手手掌上傳來一陣澀澀的疼,像從骨頭裡酸出來似的,他的頭一偏,臉色沒變,只將手一松,從鼠標上提了起來。

那只手,手掌寬厚,手指修長勻稱,手背白皙,繃緊之後指頭微微翹起,指尖上的指甲貼著肉剪到了頭,看上去干淨穩重,但此刻卻微微顫抖著。

莫斕笙忍不住用右手按住了左手。

就這麼一恍神的功夫,游戲裡已經打得翻天覆地了。

「喂!」音箱裡忽然傳出清脆的聲音來,「你死了沒?沒死吱一聲。」

她的聲調沒什麼變化,還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囂張,有著不為所動的冷靜,游戲裡頭的八卦似乎對她毫無影響。

「在。」莫斕笙低低的應了一聲。

「幫個忙。殺我!」

殺她?!

莫斕笙的雙手瞬間就放開,各自回到了鍵盤鼠標上面。

「為什麼?」他不解。看情勢幫她的玩家和殺她的人如今差不多勢均力敵,要保命也不是完全沒可能的事。

「沒功夫解釋,這次就當便宜你了。」沈眉嬌已經在人群的外圍看到笙歌驚鴻的身影,雖然換了一身裝備,但他那不太自然的動作還讓人看出手殘的影子,只希望這次他不會像上次那樣各種殘,「聽著,你把屏幕畫面調大,面向我,目標鎖定我的寵物夢魘獸。你知道夢魘獸嗎?」

沈眉嬌說得非常快,在得到他肯定的答復時馬上繼續接道:「嗯,等到你發現目標變成我的時候,馬上對我放技能——「畫地為牢」加「修羅絕」,另外你自己的增益法術上滿。其它的不用管了。」

畫地為牢和修羅絕都是修羅的技能,前者可以將對手定在自己周邊半徑五碼的范圍內,在技能釋放階段,中了此技能的玩家無法脫離這個范圍,而外面的玩家也無法進入,是肉盾拯救隊友的終極技能,但時間只有兩秒;而後者是修羅最強大的攻擊技能,蓄滿血氣值後攻擊則可以翻三倍,如果配上強大的武器與高操的技術,在競技場上那是可以秒殺對手的技能,但這個技能冷卻時間比較長,一般也只作終結技能使用。

「嗯,准備好了。」莫斕笙回答得很快,也不再問原因。

他的聲音不大,但讓人信任。

沈眉嬌心一定,嘴角上便浮出一絲淺淺的嘲笑。

這是一個無解的局,1對n的超人在游戲裡是不存在的,而游戲公司設計出這樣的任務,為的也是讓「隕星秘寶」這個任務物品出現。對於他們來說這件東西肯定很重要,重要到讓君無妄親自來殺她,而涼骨……

涼骨天燼如他的id一樣。

他怎會為了她為敵天下?簡直可笑。

以最近任務離奇的程度來看,他大概是接了什麼重要任務才興師動眾來這裡。

不管哪個,都與她無關。

她的生或死,只有她自己可以決定。

沈眉嬌看著屏幕上打成一片的仙魔兩界,輕輕一哼。

「呵,愚蠢的人類。」

話還未落,她就放出自己的夢魘獸,讓它朝著笙歌驚鴻掠去,而她自己則就地施了「縮地成寸」的技能,沖到了人群之中。

想要殺她的玩家一見她沖出來,都不禁一喜,將目標鎖定了她,技能沖著她招呼而去。沈眉嬌手也沒停,對著離她最近的玩家一通砍,在那玩家倒地之時,她的血量也呼啦啦降到了百分五左右。

地上的治愈法圈不斷交錯浮起,無數純白的花朵飛落她身上,治療們賣力地給她加著血,但仍舊趕不上被圍攻所減少的血。

這簡直就是一場boss惡戰,沈眉嬌看著自己頭像下的buff和debuff小圖標,已經有長長的三大行,心裡吐槽著,手指卻利落地在倒數時刻點下了某個技能。

災替。

夢魘獸的終極護身技能,可以與自己的主人交換位置,並讓所有目標鎖定主人的玩家在瞬間改變目標為夢魘獸。

一瞬間,狂眉逆嬌變了位置。

莫斕笙按照她的意思將畫面拉近了不少,原來在他面前不斷對著他揮爪撓癢的夢魘獸忽然消失,占據了顯示屏三分之一大小的丑陋怪獸的臉,忽然就變成了嬌艷的容顏,黑發紅衣的顏色直要砸進眼底一樣,鮮明刺目,站在笙歌驚鴻的身前,像一株紅色珊瑚般靠在他懷裡。

看起來,就像在擁抱一樣。

「殺我!」冰涼的聲音傳來,滿滿的殺氣。

莫斕笙早已准備好了,瞬間點下了「畫地為牢」,金色的光芒從笙歌驚鴻的腳下綻開,淺淺的光罩籠起來,將他們兩個人都籠在其中,外面的攻擊通通如雨般在光罩之外就消失了影蹤。

想殺她和想救她的人都圍了上來,屏幕之上全是讓人眼花繚亂的名字,好在莫斕笙將畫面拉近了,此刻眼裡只剩下紅衣黑發的狂眉逆嬌而已。

一道血光揚天而起,巨大的黑字劃地而過,如焦黑的劍痕。

修羅絕,絕命、絕魂、絕仙。

笙歌驚鴻的劍從狂眉逆嬌的胸前穿透。

狂眉逆嬌血條瞬間全空,倒地。

沈眉嬌從鍵盤上收回了手,終於安心喝了一口水,果然如她料想得一樣,以莫斕笙目前的裝備水平,用這個技能大概只能打掉她百分五到百分十的血量。

公告即刻響起。

[系統]玩家「笙歌驚鴻」擊殺殺星「狂眉逆嬌」成功,獲得「命星」稱號,並獲得任務物品「隕星秘寶」,祝賀「笙歌驚鴻」玩家。

「喂,謝了,算我欠你一個人情。」沈眉嬌聲音忽然間愉快起來。

「不謝。」莫斕笙心情也好了起來,雖然「笙歌驚鴻」已被別的玩家圍毆至死。

聽他說得平靜,沈眉嬌卻有些歉疚起來,這麼一來,她倒是抽出來,只可憐這個真手殘新人接下的游戲會玩得非常艱難,君無妄和涼骨都不會放過他,她想了想,便道:「隕星秘寶是大型任務的物品,你一個散人拿著用處不大,倒是可以賣點rmb……」

「沒這必要,我不缺錢。這東西我寄回去給你吧。」莫斕笙沒等她說完就打斷了,他對於用這種手段從一個女人身上拿到的利益毫無興趣,游戲物品換rmb就更沒興趣了。

沈眉嬌被那句「我不缺錢」鬧得心塞了一下。以那物品重要的程度,那些幫會老大又大部分都是有點閒錢的富二代,拿出去賣掉也能賣到不錯的價格,頂得上一個普通工薪階層半個月到一個月的薪水了,他倒在這裡裝大義凜然,跟錢過不去,果然是真新人嗎?

「哦,那就算了,也不必寄給我了。不過你幫了我,估計要被涼骨追殺,這樣吧,我用這東西替你做場交易,省得你游戲不得安寧。」沈眉嬌也沒要那物品,沉吟了片刻又續道。

「嗯,聽你的。」他聲音仍舊平緩地回答她。

從開始的殺她,再現在的交易,他一直毫無條件的信任她,這讓沈眉嬌有些小小的感動,她便也沒開再口,只是迅速在鍵盤上敲出一大行字來,傳出一陣「辟叭」不斷的敲擊聲。

[世界]狂眉逆嬌:君無妄,如果想要[隕星秘寶],就給我徒弟當保鏢。什麼時候他的裝備分數達到一萬分以上,[隕星秘寶]就是你的了。

這話才剛剛發出來,群眾又是一大片嘩然,情節還能這樣神轉折的?剛剛涼骨說,誰殺了狂眉逆嬌,就要與那人為敵,她這是在給徒弟找靠山啊,但怎麼找到君無妄身上去了?

那貨剛剛還要殺她啊!

果然,朋友或者敵人什麼的,在游戲裡不過是一秒天堂一秒地獄的轉變。

[世界]君無妄:徒弟,你怎麼這麼見外?你的徒弟,不就是我的徒孫!說什麼帶不帶的,當年我怎麼教你,現在就怎麼教他,嗯?這樣可以了吧?

那意思就是,他接受了這個交易。

沈眉嬌看到「徒弟」二字便皺了眉,隨即又松開,當作沒看到一般,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站起來准備上廁所放水,豈料君無妄又刷了一條信息出來。

[世界]君無妄:唉,說起來我的徒孫真挺多的,涼骨你是不是也要叫我一聲師祖?

群眾們再次感歎劇情的跌宕起伏。

這年頭,知道……或者說記得君無妄曾是狂眉逆嬌師父的人,已經很少了,一轉眼剛剛還打得難捨難分的人,都成了同個師門的人了。

[世界]小八八的小卦卦:你們師徒孫三代能不能私底下商量去!

[世界]小卦卦的小八八:收隕星秘寶,隕星秘寶,隕星秘寶。

……

沈眉嬌明白了,他想惡心涼骨天燼。

是的,君無妄曾是她的師父,在很早很早以前,早到那時候她才剛剛踏入游戲,僅有一腔熱血縱橫江湖,卻連什麼是職業裝備都不知道。

那時候的君無妄也不什麼大神,只是操作高明的rmb玩家,在游戲裡收了兩個徒弟,一個她,一個是師姐雲無影,仙修的世界也曾經不那麼血腥暴戾,山川河流他們都一起走過,副本裡滅團也滅得充滿歡樂……

可後來,師姐和他相戀,變成了師娘,再後來,師姐跟著一個大幫會的幫主跑了,美好的時光瞬間變成噩夢,就從那時候起,一切,都變了吧。

但說到底,是他一點一點教會了她如何分配技能,如何下副本,如何pk……她所有關於游戲最初的經驗,都源自於他。

雖然最後,也是他帶著魔界的玩家追殺了她整整一個月時間,但她依舊記得,他是她的師父。

而那一場追殺,才是真正的……全服追殺。

他接受不了,兩個徒弟的背叛,雖然她從來沒有背叛過。

涼骨天燼一直沒在世界頻道之上開口,見狂眉逆嬌和笙歌驚鴻都一起掛了,話也沒留一句就抽身走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倒是他的幫眾和粉絲們,還有些無關緊要的人士看不過去在世界頻道之上口水大戰起來,恨不得攪得天翻地覆才夠勁。

想來這出師祖要殺師父,大徒弟要救師父,結果小徒弟卻違抗大師兄殺了師父,最後得到師祖庇佑的戲……只能說明天貼吧上又會出現新的熱貼了。

群眾們帶著惡意的腦洞是非常可怕的,事實的真相並不重要,輿論的娛樂八卦性才最關鍵,不管再怎樣的解釋最終都會被歪成狗,所以沈眉嬌早就不和人在網絡之上口水戰了。

以前不會,現在自然也不會。

所以她不知道舊事被人翻出,而官網上的她的評論也已呈現兩極分化的趨勢,投票的人越來越多……

沈眉嬌和莫斕笙一前一後點了回城復活,滿屏的喧囂終於暫時平靜下來,網絡那頭的莫斕笙輕輕吁了一口氣,離開桌子。

坐得太久了,他要去放個水。

沈眉嬌的水給君無妄的話打了個岔,徹底給忘了,她翻了翻包裹,便看到自己包裹裡躺著的頭飾。那個巨大的兔耳朵,寫著是「逃命」不成功的獎勵,除了裝飾之外還有一個功能就是——

變身兔子。

這就是她娛樂大眾的獎勵?

沈眉嬌點了下預覽,整個人都不好了。

紅衣如血,黑發如夜,然後腦袋上插了個碩大無比的粉嫩兔耳朵。

畫風不對啊!

沈眉嬌當機立斷把這東西寄給了小號沈沈,反正這東西是任務的安慰獎,不會有人知道。

那一邊,笙歌驚鴻的兜裡,也安靜地躺著一件物品。

捕兔哨。

咦,什麼奇怪的東西闖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