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愛得乾脆

天色已經漸漸黑去,醫院裡的燈光冰冷冷地亮,四周都是蒼白的模樣。莫斕笙將沈眉嬌和薛鋒揚送到醫院之後並沒有馬上離開,打發了愛麗絲回去後便去外面買了吃的。

醫院急診室外的等待椅上,沈眉嬌攏著雙腿坐著,雙手交握成拳放在膝上,背微彎著,面無表情地看著正前方的牆壁。

急診室的布簾緊緊拉著,偶爾傳出一些不完整的聲音來,來來往往的醫護和病人家屬神色匆促,腳步急切,讓人莫名的焦燥恐懼起來。

薛鋒揚就在她身後的急診室裡。

莫斕笙從外面進來時就看到她仍舊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一動不動。

「桂圓紅棗茶、三明治!」他把暖飲杯和三明治一起遞到她面前,在她拒絕之前通通塞進了她手裡。

沈眉嬌傷得不重,手臂和腿上擦破了皮,上了藥貼了紗布,很狼狽的模樣,倒是眼鏡給摔碎了,把臉頰刮出了一道口子,此時貼著ok繃,整張臉龐和醫院的牆壁一樣白,眼眶裡有些水霧,不知是嚇得還是因為擔心,看著又可憐又委屈。

「謝謝你,莫總。」掌心裡是暖飲杯的溫熱,和著桂圓與紅棗的香氣一起傳到心裡,讓她回了神,「天晚了,我自己在這裡就可以了,你先回去吧。今天真是麻煩你了。」

她開了口,聲音沙沙的。

「別客氣,我今晚沒什麼事,再陪陪你。」莫斕笙看她的模樣,莫名就挪不開腳步,索性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別擔心,小薛傷得也不重。」

沈眉嬌抬了頭看他,緩緩開了口:「莫總,我看起來,是很擔心的模樣嗎?」

這問題讓莫斕笙一愣,她眼神有些疲憊疏離,還有些恐懼。

「我不擔心,只有些害怕這地方而已。」沈眉嬌又把頭低下去,她想起了兩年前那個夜晚,她曾經在這裡呆了整夜,最終面對的是她母親的屍體。

莫斕笙看了一眼四周的景象,送進急診室的都是情況緊急的病人,他能理解那種來自於死亡的恐懼。

「小沈還是一個人吧?有想過找個對象嗎?」莫斕笙感覺到了她的恐懼,便岔開了話題,「其實薛鋒揚是個不錯的小伙子,海歸,家庭條件不錯,能力也好,挺聰明的,就是人有些張揚,不過年輕人有些稜角也是好事。你們以前有什麼過不去的坎,找個機會好好聊聊?」

薛鋒揚為了救她,不惜和她一起從台階之上滾下來,否則現在在急診室裡的人,就是她沈眉嬌了。

沈眉嬌聽他說得老成,好像他已經四五十歲似的,忍不住翹了翹嘴角,才道:「莫總……」

「非工作時段,叫我老莫吧。」莫斕笙揮了揮手,打斷了她。

老莫?!

沈眉嬌看著不過二十七、八的領導,他的面容英俊溫柔,頂多也就是踩著青春的尾巴,怎麼就「老」了。

「我是家裡子,父母的老來子,所以我和我的外甥女、侄女年紀沒差多少,以前上學的時候,我同學老是會聽到她們叫我‘叔叔’‘舅舅’,所以就開玩笑叫我‘老莫’了。」莫斕笙一邊解釋著,一邊看到她眼裡釋放出的淺淺笑意。

她的笑很輕,像羽毛一樣隨時會飛走般,和工作時招牌式的笑容不同。

「老莫……」沈眉嬌腦補了一下他上學時被愛麗絲叫「叔叔」的情景,確實有些好笑,不由順著他叫出來,而後接著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和薛鋒揚之間有什麼很深刻的愛恨情仇?」

看起來很像。

莫斕笙只是想著,沈眉嬌卻沒有等他回答,自顧自繼續說著。

「其實,在上次相遇之前,我和他只見過一次,你相信嗎?」沈眉嬌喝了一口手中的桂圓紅棗湯,暖甜的感覺彌漫上來,叫她長吁出一口氣,她想不到自己會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情景下,起了和領導傾訴的念頭,大概是莫斕笙太讓人安穩了。

「我和他之間,既沒有什麼感人至深的愛,更沒有什麼糾結的恨。」沈眉嬌緩緩地說著,「其實我不是第一次玩游戲,對不起,我瞞了你。兩年多以前,薛鋒揚是我游戲裡的徒弟,他很可愛也很聰明,帶給我一段很愉快的時光,一起副本、一起任務、一起下競技場、一起躲避仇人……」

沈眉嬌是在碎月築裡撿到這個徒弟的。那時候他正在挖藥,卻被她和另一幫人的pk戰給卷了進去,後來不知怎地,就賴上了她,派了她為師。他會給她寄很多的藥草、亂七八糟的石頭、低等的裝備,作為新人,他把他能得到的所有好東西都寄給她……

信任大概就是那樣一點點地增加著。她還記得,有次他為了救她,不惜得罪敵對勢力的大幫派,弄得對方上天入地地追他,他在副本裡躲了三天,和她一起把那副本刷得爛透……

他過生日的時候,她在歪歪裡給他彈生日歌;萬聖節時,他陪她刷了通宵南瓜怪,只為拿一個骨馬坐騎……

一樁樁,一件件,沒什麼大不了的故事,只是細枝末節的感動,即便是現在回憶起來,也仍是滿滿的快樂。

「我加他進了幫會,讓他和我一起參與幫會事務,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麼開心下去,馳騁江湖、榮耀與共什麼的,想想就讓人熱血沸騰吧。」沈眉嬌繼續說著,「我就見過他一次,那年的聖誕前夕,他回國在這轉機,順道跟我見了一次而已。」

她說得簡單,莫斕笙聽得認真。

「後來,資料片開啟,合服,大任務開始,我們幫會和合服對象裡最大的勢力戰得不可開交,卻忽然慘敗。原來他根本不是什麼新人,而是那個勢力的玩家,為了在合服後取得新服的勢力地位,建了小號來我們這裡找情報,我是倒霉剛好遇上了他!並且最後還把所有的布置都告訴給他。」沈眉嬌自嘲地笑笑,想起最後的背叛。

其實她和薛鋒揚本不在一個服務器,當時她的服務器是「九霄夢」,而薛鋒揚在「雲重裂」,兩年前新資料片開啟的時候,就已經有過一次合服,合服的消息早早就傳出來了,兩個服務將在資料片開啟的同時合並為「九霄雲重」。

作為雲重裂最強大的仙界幫會「懸命縱天」的老大,薛鋒揚很早就開始考慮在合服後在新服的勢力奪取,加上資料片開啟時的大型任務逐鹿星外隕仙場,兩大陣營所有幫會共戰,他便建了小號進九霄夢,認識了當時的狂眉逆嬌,最後進入「一妄成劫」,從她這裡得到了戰場之上一妄成劫的主要布置情報。

那場戰,開始得十分激烈,最終他們卻一敗塗地。

合服成功,他成了英雄,而她卻成了叛徒。

君無妄失望的聲音,整個魔淵玩家的譴責,通通都落到她頭上,他們說是她把消息賣給了涼骨天燼。

事實上,也的確是因為她!

「大戰的結局自然是我們慘敗。我成了背叛幫會,背叛同伴的人,後來就離開了游戲。」沈眉嬌說著,眼裡沒什麼波瀾起伏,「其實這樣的欺騙,在網絡世界裡天天上演,你去論壇上隨便一找,都能翻出無數的八卦來,根本微不足道。」

「所以,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回來,又為什麼表現出那樣的深情?」沈眉嬌一口氣喝完了剩下的桂圓紅棗茶,手指一曲,將那杯子捏成一團,起身將它扔進去了垃圾桶,才又回身坐在了莫斕笙身邊。

當年他能為了游戲裡的虛榮,將她置於絕地,兩年後回來的他,又能有多愛她呢?

他只是將她當成了他新的游戲,不惜一切想要奪取罷了。

無謂愛情!

雖然她說得簡單,但莫斕笙卻看到,從她眼底漸漸浮上來的刀光劍影般的神色,讓她整個人顯得銳利起來。

他以前沒有發現,她生了一對英氣的眉,微彎的弧度,刀鋒般的眉尾,讓她清秀恬靜的臉龐,莫名生動了起來。

「別皺眉,眉鋒如刃,你一皺就傷到自己了。」莫斕笙一邊說著,一邊做了個讓自己都意外的動作,他抬了手,用食指肚輕輕地撫過了她的眉,「薛鋒揚不好,不要就是。天下好男人多的是,我認識好幾個,改天幫你介紹一個。」

沈眉嬌感受到額上那火一樣的指溫,仿佛能將心頭的悲傷皺褶熨貼平整,她怔怔地望向莫斕笙,他眼裡的溫柔似要滴出水來似的,黑亮的瞳孔裡只印出她一個人來。

她的臉,隨著他指尖的溫度燙了起來;心,也跟著他的眼神一起,狂跳不歇。

「薛鋒揚的家屬在哪裡?」護士爽利的聲音響起,急診室的布簾隨之拉開。

坐在輪椅上的薛鋒揚,一眼就看到了布簾外的莫斕笙和沈眉嬌,他不由地蹙緊了眉頭,眼神如劍般望向莫斕笙。

「我們是他朋友。」莫斕笙收了手,站起身來回答。

沈眉嬌只覺眉間一冷,心卻還狂跳不已,全身上下都有種浸到四十度溫泉水時滾燙到似乎要沸騰的滋味。

有些想逃,卻又忍不住想要更多的滋味。

「他沒什麼大礙,傷口都處理好了。不過因為撞到頭,需要留院觀察一天,你們誰去替他把手續辦一下吧。」護士將薛鋒揚推了出來。

薛鋒揚腦袋縫了幾針,額前貼著紗布,因為滾下台階的時候他護著沈眉嬌,所以手臂和腿上都是黑紫的淤傷,左小腿上更是纏著厚厚的紗布,那裡扯開一道口子,也縫了不少針。

但他不覺傷口疼,因為此時紅了臉的沈眉嬌刺得他眼睛和心口一起生疼。

她大概沒有發現自己的模樣,就像初見他時那樣動人。

莫斕笙去替薛鋒揚辦手續,沈眉嬌便推著他病房,一路之上,他們都沒開口。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沈眉嬌將薛鋒揚扶到床上,給他打了水,讓他簡單洗了洗臉,又把水壺灌滿,倒了一杯水放桌上涼著,再把被子替他蓋好,才提出辭別。

轉身之際,薛鋒揚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涼得很。

「你是不是愛上莫斕笙了?」他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裡顯得格外清晰。

「愛」這個字,讓沈眉嬌心臟緊縮起來,腦海裡鋪天蓋地湧來的,都是莫斕笙的眼神,眉間似乎又燃起他指尖的溫度。

也許,是愛上了吧?

「是。」沈眉嬌抽回了手。

她聲音干脆得沒有一絲猶豫,一如當年。

愛得乾脆。

沈眉嬌沒轉頭,抓了包徑直往外面走去,才靠近門口,便看到門外微垂了頭的莫斕笙。

他,聽見了?

「手續辦好了,我送你回去。」他抬頭,笑容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