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
療養院的花園滿滿的草木,白衣的醫護和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讓世界的顏色變得簡單起來,綠色、藍色、白色,沒有多余的喧囂。
沈眉嬌坐在療養院外的長凳上,看著這個冬天裡難得的陽光。
游戲裡的一場背叛,她失去了引以為傲的靈魂與愛情;現實中的一場驟變,卻讓她經歷了最徹底的失去。
猶記得那一日,母親和她爭執的聲音,是十年如一日的尖銳,她曾覺得這是世上最令人痛苦的聲音,可如今再也聽不到了。疾馳而來的車子前,母親尖叫著她的名字,把她推開……
上一刻,她還想離開母親,下一刻,母親救了她的命。
鮮血漫天湧入,從此占據她所有的夢境。如果,她沒有游戲;如果,她不認識他;如果,她不是那麼強烈的想要自由,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
但這世上,沒有如果。
時間緩慢至極,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她不想記得很多事,比如自己曾經有那樣入心入骨的愛過一個虛構的人,讓她願意傾盡所有,只求天下共騁。
「嬌嬌,你是今生唯一的師父。」
千軍萬馬之間,他騎著玄青色的蛟龍,從戰火間沖到她的身邊,叫著她的名字,卻只說了這一句話。
她還記得當時的自己,血如沸火,心如戰鼓。
今生,她為師,他為徒,她帶他練級,教他游戲,陪著他走遍這虛幻世界的每一處風景,和他一起躲避了無數場追逐,她以為會一直這樣,直到有天榮耀與共,攜手並肩……
可最後,卻是他,給了她最沉的痛,還有一世都丟不掉的悔。
仙修的世界,風景如初,一葉一花都不曾變過,可終忘已不再是當初的終忘,而她狂眉逆嬌,也已不再是當年的嬌嬌了。
一切,終有忘時。
她不言不語,無法思考任何事情,如同行屍走肉般地生活著,住在另一個城市的阿姨,無奈之下將她送進了精神療養院。
一住,就是半年時光。
一直到今天,跟母親有著三分相像的阿姨,給她送來了這份文件。
薄薄的a4紙在她的膝蓋上攤放著,被她的手壓住,密密麻麻的文字讓人眼花,沈眉嬌只看到文件最後漂亮而熟悉的簽名——屬於她的母親。
她的母親,從她小時候就已經為她做好了一切打算。她走的每一步,都是母親的安排。沈眉嬌曾經以為這輩子永遠都會在母親的手掌下生活,可忽然有一天,罩在她頭上的這只手不在了,她沒有了桎梏,卻發現這自由無比可笑單薄。
沈眉嬌的指甲劃過紙張的某處,白紙黑字刺目無比。這是一份意外險,受益人是她沈眉嬌,她母親到死都替她想好後路。
一陣鋼琴聲傳來,是首《童年》,音符沒有一處錯的地方,彈得卻非常慢,聽得出來用心,但琴聲卻很僵硬。沈眉嬌的手,跟著那琴聲在紙張上面敲了敲。
「他又來給小朋友彈琴啊!」年輕的護士成群從小路上走過,嘰嘰喳喳地聲音傳來,「長得真是帥啊!」
「是啊!」另一個聲音回應著,「真是可惜呢,聽說他本來是鋼琴天才,已經在維也納深造了,可惜手給毀了。前兩年在我們院住了一段時間,好不容易才緩過來,現在經常來院裡看小朋友。」
「緩過來就好啊,做人還是看開些,來來去去的誰能沒個難過的坎呢,爬得起來就好!」小護士看著年輕,說得話卻頗有些感慨。
嘰喳聲遠去,琴聲收尾,傳來幾聲拍掌聲,沈眉嬌抬眼看去,二樓房間的窗口,有個挺拔的身影,朦朦朧朧地好像在笑。
是啊,爬起來就好了吧!
沈眉嬌視線又落到了那保單上面,母親簽這保單時,一定也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吧。
那就好好活著吧。
樓上有孩子的歡笑聲傳來,沈眉嬌再抬頭的時候,窗口的人影已經消失了。
她的手動了動,在腿上模仿著彈琴的動作。
她學了十五年琴,最後放棄了,其實她並不愛彈琴。
有人想彈,卻已經奏不出了。
如果可以,她倒是願意把這雙手送給他,起碼可以成全他的靈魂。
沈眉嬌胡思亂想著,從長椅上站起來,回了病房。
午飯過後,死黨杜夜嫻來看她,坐在她身邊剝著桔子,嘴裡絮絮叨叨地說著各種瑣事,也不管沈眉嬌有沒在聽。
「你哭過?」沈眉嬌盯著她漂亮的長指甲,透明粉的圓潤指甲蓋,因為剝了桔皮而染上一些橙黃,顯得不那麼完美了。
「有這麼明顯嗎?」杜夜嫻抬手用掌心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半秒後瞳孔忽然一綻,「嬌嬌,你……是你在說話?」
「你為什麼哭?」沙啞的聲音傳出來,沈眉嬌自己都認不出這是她的聲音了。
她半年沒開過口了。
「嬌嬌……」杜夜嫻把手裡的桔子一放,猛地抱住了沈眉嬌,頭靠在她肩上啜泣起來,「嬌嬌,你不知道,我和沉弦斷水分手了,那個不要臉的男人又找了一個幫主夫人啊……」
話說到一半,嘎然而止。
杜夜嫻這半年來沒在她面前提起過半句和游戲有關的事,現在一朝破功,她趕緊把頭抬起,緊張兮兮地開口:「嬌嬌,對不起,不該跟你提這些的!」
沈眉嬌抬手,輕輕擦去她的眼淚。
「別哭了,謝謝你陪我這半年。沉弦斷水,我替你教訓他!」
杜夜嫻愣愣看著她,等到看見她蒼白的臉上忽然綻放出的笑容,
「你回來了啊!我想死你了!」杜夜嫻又趴在了她肩頭,邊哭邊笑著。
「我回來了。」沈眉嬌伸手拍她的背,緩慢地說著,「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她會回到游戲,回到那裡面對一切。那裡有她曾引以為傲的榮耀,她曾真心以付的男人,還有她最真實的靈魂,而最終這一切,讓她失去了所有。
她會好好活著,直至有一天,她的悔恨可以像腐爛的傷口一樣,剜肉重生。
在這之前,她要永遠記住曾發生過的一切。
她無人可恨,只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