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魏紫棠入門幾年來第一次有機會踏入玉溟派的內山。
玉溟九峰,每峰三千子弟,這就是玉溟派真正的核心力量,而像魏紫棠他們這樣的幾萬雜役弟子,不過是用來為他們服務的而已。
魏紫棠眼觀鼻,鼻觀心,低頭小心翼翼走在通往霍泠峰的路上,她知道自己微不足道,這裏飛來飛去的任何一個弟子,都可以輕易決定她的生死榮辱。
一路上很熱鬧,飛來飛去儘是白衣勝雪,或騎奇獸,或駕白雲,也有駕馭各式飛行法寶的,而最多的,則是駕飛劍的。
魏紫棠是在山路上行走的,她現在還是四層的修為,學不了騰雲之術,也沒有錢買飛行法寶,只不過學會了躡空術而已。
這躡空術有點像極高明的輕功,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可以飛出去幾百米,但是對於正式弟子來說,這跳來跳去的,大概會讓他們笑破肚皮。
魏紫棠決定還是不獻醜比較好。
漫山白衣飄飄的仙家弟子,煞是好看,魏紫棠卻對他們的白衣服看著很倦,這些衣服都是她和霓裳坊別的女弟子辛辛苦苦,一針一線縫製的,每一個細節,她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忍不住想,哪些人身上的是出自她的手?又有哪些原料,來自她養的蠶?
偶爾也有彩色的衣服從天空掠過,凡是這些人出現的地方,那些白衣的弟子們就趕緊避讓,因為這些人都是精英子弟或是執事長老等等。
魏紫棠低頭看看自己手中的盤子。白玉潔白無瑕,玉質溫潤,這樣的玉,卻用來做一個託盤而已,荷葉的造型雖然只是寥寥數筆雕刻,卻是傳神,筆觸豐滿,顯然是大家作品。
盤子裏的粉色羅裳,真稱得上仙家之物了,雖然疊得好好的,看不清楚全貌,但輕若無物,袖子和裙身用的是極淡極淡的粉紅色,如煙如霧,褙子用的是略深一些的粉紅色煙霞緞,邊緣和門襟繡滿了銀色的鳳凰,腰帶是爛銀色的,在光線下有些低調的五彩斑斕,腰間的纓絡是金粉色珍珠串成,華麗無比。
據當時遞給她的師姐介紹,這淡淡的煙紗用的是非常珍貴的晨蕊百合的花蕊織成,天生異香撲鼻,又可清心去毒;褙子的煙霞緞則是名貴的六星紅天蠶的絲織就,有避火之功效;爛銀的腰帶更了不得,卻是用九天銀抽絲織的,九天銀一般用來煉製法器,堅韌無比,攻守兩宜;而串成纓絡的金粉色珍珠,卻是南海特有的霧金蚌所產,竟有些魅惑的作用。
這些高級材料,魏紫棠摸都沒有摸過,這樣一件成品,也不知道要價值多少靈石。
而跟她說的這麼清楚,是讓她一會兒好向首座的女兒羅茵介紹。魏紫棠雖然貌醜年幼,但一向大家都知道她口齒伶俐,態度沉靜,讓她來做這些活兒,最合適不過。
從後山腰走到霍泠峰,還真的不近,魏紫棠走了一個多時辰,才走到霍泠峰底,她仰頭看著高聳入雲的山峰,暗自歎了口氣,她倒不怕累也不怕腿酸,但是耽誤了正事就不好了。
猶豫著要不要用躡空術,天空中依然白衣飄飄,許多人飛來飛去,有時偶爾也會飄過來幾句話:
「……陳師兄,你也是去聽講道?……」
「正是,今日乃是太上護法講道,要不哪有如此多的人?」
「太上護法這幾年是第一次講道,聽說是掌門親自懇求的,太上護法如此年輕就已是金丹後期,又風姿卓約,自然大家都傾慕得很。」
「不錯不錯……」
就在魏紫棠終於決定,寧可走得慢點也不能在這裏用拙劣的躡空術引起別人注意的時候,一個葫蘆突然降落在她面前。
饒是魏紫棠一向自詡冷靜,也愣了一下。
葫蘆是紫紅色的,大約有一張雙人沙發大小,上面趴著一個男弟子。
他看上去大約三十多歲,頭很大,面目很普通,但是眼睛亮晶晶的,眼角都是笑紋。
魏紫棠注意到他身上穿的不是白衣。
那麼是精英弟子了?
可是他的衣服破破爛爛,說真的,能夠不穿制服的弟子,基本不會穿普普通通的衣服,就算不是她手中這件煙羅裳這樣的極品,至少也是比碧玉蠶絲強的材料。
而這位,身上的衣服,以魏紫棠這段時間培養出來的眼力看,分明就是人間的……棉布……
而且還破了不止十個洞。
「這位師妹,你去哪裡,用不用師兄我送你一程?」那男弟子笑眯眯的,眼睛本來就不大,一笑起來像兩條縫,但卻是月牙形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的眼睛,雖然說的話很像搭訕,卻一點都不討人厭。
自己如今這醜陋的模樣,似乎也沒有誰會居心不良來搭訕吧?魏紫棠不自覺抬手碰碰自己的胎記,頓時坦然了,笑吟吟地回答他:「這位師叔,我去這座峰頂給羅茵小姐送衣服,您順路嗎?」
雖然他叫自己師妹,但是精英弟子斷沒有築基期以下的,根據規矩,魏紫棠要叫他師叔。
葫蘆上的男子眼睛睜大了些,更加亮了,笑嘻嘻說:「小姑娘又大方又懂禮貌,我喜歡,不過你不要叫我師叔啊,都把我叫老了。」
魏紫棠微微一笑,很恭敬地說:「紫棠不敢。」
那男子嘟起嘴:「你這小丫頭真固執,上來吧,我送你去。」
魏紫棠笑著拱拱手:「多謝師叔。」然後輕輕一躍,站到了他的葫蘆上。
葫蘆飛上了天空,又快又穩。
那男子身上還帶著酒氣,卻並不難聞。
魏紫棠站在葫蘆上閑來無事,覺得應該和人家說說話,避免冷場,又恭恭敬敬拱手說:「請教師叔高姓大名。」
男子一撇嘴:「高什麼姓呀,我姓胡,叫立言。」
胡立言,狐狸眼?
魏紫棠看看他細長如新月的眼睛,忍了又忍,才沒笑出聲來。
這位胡師叔似乎還真的只是一時興起捎她一程,再沒跟她說話,到了地頭放她下來,在她客氣道謝之後也只是揮揮手就飛走了。
魏紫棠吸了口氣,走到正在月洞門口站著的女弟子面前,擺出笑容說:「這位師姐好,我是霓裳坊的,來給羅茵小姐送衣服。」
女弟子斜眼打量了她一番,冷冷說:「等著。」
魏紫棠心中苦笑,這哪裡是修仙之人的模樣,倒像大戶人家欺善怕惡的僕婢。
但是面上她還是笑容不改:「有勞師姐了。」
那女弟子鼻子裏哼了一聲,轉身去了。
魏紫棠站在原地等著,雖然此處確實如神仙樓閣,草木扶疏,腳底有縷縷白雲,旁邊有潺潺仙溪,還有仙鶴名禽,但是她卻沒有四處張望,而是規規矩矩作出恭敬的模樣,垂手等著,過了一會兒,那女弟子出來了,說:「跟我來。」
魏紫棠跟著她七繞八繞,最後來到一個精緻的竹樓跟前,女弟子卻站住了,轉頭對她低聲說:「進去吧。」
魏紫棠一愣,前頭靜悄悄的,這個女弟子又不進去通傳,覺得不大對勁,但是事已至此,也沒法子,只好硬著頭皮往前走。
走到一面雅致的紗簾跟前,她知趣地停下來,稍微朗聲但是語音謙恭地說:「霓裳坊紫棠來給姑娘送衣裳了。」聲音清脆靜遠。
不料「啪」的一聲,一隻玉杯被扔在了她的面前,裏面一個年輕女子嬌縱的聲音大吼著:「滾!都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