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為了我的身子好,那我的心呢?
謝柔嘉被說的一愣。
什麼意思?
「不喝酒是說能讓我身子好。」謝老夫人笑道,晃著手裡的酒壺,「可是不喝酒啊我這心裡不痛快吶,就沒人關心關心這個嗎?」
謝柔嘉拉長聲調哦了聲,這就是小孩子嫌棄苦不愛吃藥一樣,她笑嘻嘻的坐過來拉住謝老夫人的胳膊。
「良藥苦口利於病。」她說道,「難道藥不好吃,就為了讓人開心就不勸人吃藥嗎?祖母,你這是不講道理了。」
謝老夫人哈哈笑了。
「你祖母我這輩子都沒講過道理。」她說道,「我的兒,我知道你的好心了,別再每天陪著我吃飯,折騰那些吃的喝的。」
謝柔嘉就去看旁邊的丫頭們,丫頭們忙擺著手笑。
「二小姐不是我們說的。」她們笑著說道。
「這怎麼瞞得住,我又不是傻子。」謝老夫人笑道。
那倒也是,每天吃飯勸吃勸喝,還偷偷的拿走酒壺,就是小孩子也看明白她要幹什麼了。
謝柔嘉拉著祖母的胳膊搖頭。
她想要祖母身子好一些,雖然不知道在夢裡祖母逝世是不是因為姐姐的死,但她的身子因為喝酒垮了是不爭的事實。
雖然再三說服自己那是夢,但隨著距離噩夢裡那些事發生的日子越來越近,她的心裡就越不安。
她想做點什麼,也必須做點什麼。
「我不是為了讓祖母知道我的好心,我就是想要祖母少喝點酒。」謝柔嘉說道。
謝老夫人嘖了聲。
「說了半天還不是嫌棄我喝酒。」她伸手推謝柔嘉,「我又沒讓你來我這裡,去去,離我遠點,你們對著我獻慇勤,還不是為了你們的名聲。」
謝柔嘉被從羅漢床上推下來。
「才不是。」她說道,「祖母,你身子不好了,心裡怎麼會好,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不一定就能開心。」
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不一定就能開心。
這句話聽到謝老夫人耳內,她握著酒壺的手不由一僵,原本帶著笑意的眼渾濁起來。
這一輩子她身邊的人只會也只敢和她說,只要她開心,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就連父母也不例外,只要開心,做什麼都行。
這是她第二次聽到有人和她說這句話。
「這是你想做的事嗎?」
她的耳邊似乎響起咆哮聲。
是。
她也似乎看到久遠的時光裡那個姑娘倔強的挺直了脊背。
「那你開心了?」
你開心了?開心了嗎?
看著眼前漸漸消失遠去的人,縱然隔著一輩子般遙遠的距離,謝老夫人也覺得一陣窒息。
我就是很開心,我就是很開心,用不著你來質問我,用不著你來質問我。
「你給我滾出去!」她厲聲喝道。
似乎這樣才能吐盡濁氣,大口大口的呼吸。
這陡然的喝罵,讓屋子裡的丫頭們噗通就跪下來,伏在地上抖的如同篩糠。
謝柔嘉也呆住了,眼淚立刻在眼眶裡打轉,臉上火辣辣的似乎被狠狠的打了一耳光。
屋子裡安靜的落針可聽。
這聲音自然也傳到了外邊,正裁紙的江鈴撒腳就往內跑,木香和另外一個丫頭眼明手快將她抱住。
「老夫人我們小姐…..」江鈴張口就要喊。
木香掩住她的嘴。
「老夫人發脾氣的時候,可不敢衝進去,要不然老夫人就更生氣了。」一旁謝老夫人的丫頭白著臉顫聲說道。
「好好的,怎麼就生氣了?」木香顫聲說道。
那丫頭看她一眼苦笑一下。
「老夫人不就是這樣嗎。」她低聲說道。
老夫人的脾氣就是這樣,喜怒無常,不知道為什麼會讓她高興,比如前一段被賞了一匣子首飾的三夫人,就連三夫人自己都不知道,同樣,也不會知道那句話會惹惱她。
她高興了就高興了,不高興了可不管對方是誰,也不分大人小孩,這也是家裡的小孩子們不敢來她跟前的緣故。
這一段二小姐太受寵了,大家竟然都忘了這一點,看來老夫人還是那個老夫人,只是突然被這樣喝罵的二小姐可還受得了?
木香擔憂的看著門口,似乎已經看到謝柔嘉哭著跑出來。
「把我們小姐嚇病了我…..」江鈴又掙脫,大聲的喊道。
木香和另外的丫頭嚇的同時死死的堵住她的嘴。
謝柔嘉的確想立刻掉頭跑出去,就像在夢裡看著父母厭惡的眼神的時候那樣,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她夢醒後這幾個月都過的快樂幸福,所有人都寵著她愛護著她,這樣突然被人罵真是讓她差點暈過去。
好害怕,害怕,她忍不住的發抖,快躲起來,快躲起來,躲起來就安全了。
可是,不行,那時候是她做錯了事,大家厭棄她是應該的,就連她自己也是厭惡自己,但現在她沒有做錯什麼,她是為了祖母的身子,不管祖母高興還是不高興,喝酒,就不是什麼好事。
不能因為理直氣壯,不好的事就可以當作好事,她就該認錯害怕。
「不。」謝柔嘉說道,也大聲的喊出來。
滿屋子的丫頭驚訝的抬頭,便看到那個被老夫人指著鼻子罵的二小姐不僅喊出了不,還向羅漢床上坐去。
沒有哭著跑出去,也沒有驚慌的站好了辯解,更沒有嘻嘻笑著對老夫人撒嬌,而是向坐下去。
丫頭們都瞪圓了眼,忘記了害怕。
「不什麼不?」謝老夫人渾濁的眼裡閃過意外,口中順著喝道。
謝柔嘉卻不說話就坐在床上。
有丫頭顫抖著想要去拉她。
「二小姐快給老夫人認個錯…」她顫聲說道。
「不。」謝柔嘉打斷她說道,「我又沒有錯。」
丫頭嚇的白著臉說不出話來。
「那你是說我有錯了?」謝老夫人瞪眼喊道。
「明知不好還做就是錯。」謝柔嘉說道。
就好像明知道姐姐去江邊抓魚玩水有危險,她卻沒有阻止,反而還跟著去,就是有錯。
而這個錯的結果太慘重了。
謝柔嘉的眼淚如雨而落。
果然還是哭了,跪在地上的丫頭們心裡說道,不過,柔嘉小姐還是沒有站起來或者跑出去,而是穩穩的坐在床上哭。
謝老夫人看著背對著自己的小姑娘,雖然抬手抹淚但卻依舊坐的端正,突然忍不住想笑。
「又不是我讓你來我這裡的,嫌棄我喝酒,離我遠點啊。」她說道。
「不。」謝柔嘉依舊說道。
謝老夫人呸了聲。
「不,不,不,看這小強牛。」她說道,「我懶的理你。」
她說罷翻個身面向裡果然不理會謝柔嘉了。
丫頭們愕然的抬頭你看我我看你,再看著羅漢床上一個抹淚一個面向裡的二人,屋子裡詭異的平靜。
………………………………………
「出什麼事了?」
坐在飯桌上,謝老太爺終於忍不住問道。
他的視線在謝老夫人和謝柔嘉身上轉了轉,雖然一如既往大家食不言,但這感覺很不對啊。
謝柔嘉和謝老夫人似乎都沒聽到他的話,一個低著頭認真吃飯,一個則端著一碗茶湯慢慢的喝,這讓謝老太爺看起來有點尷尬,但這也沒什麼,謝老太爺早已經習慣了。
他又轉頭看向一旁侍立的丫頭們,丫頭們一臉為難。
家主沒發話,這些丫頭哪裡敢跟他嚼舌根。
謝老太爺搖搖頭,繼續吃飯。
其實他是冤枉丫頭們了,因為丫頭們也不知道這算什麼事。
老夫人是發脾氣了吧?是的。
二小姐挨罵了吧?是的。
但現在這是什麼狀況?好像二小姐也沒有道歉,但好像謝老夫人似乎也沒有在意。
那這件事到底是收場了沒?又是怎麼收的場?
難道是丫頭期期艾艾的進來問擺飯,然後老夫人說擺,然後兩個人都做到飯桌前,以吃飯收場?
屋子裡安靜吃飯,外邊木香也在告誡江鈴。
「不許亂嚷,不許亂說話。」她壓低聲音呵斥道。
江鈴被兩個大丫頭死死的按著。
「姐姐,我不嚷了,你放開我吧。」她說道。
木香冷笑。
「我才不信你。」她說道。
「姐姐,你不信我,還不信二小姐嗎?」江鈴說道,「這都沒事了,我還嚷什麼?」
沒事了?
木香愣了下。
「是啊,沒事了,咱們二小姐這麼厲害又沒有吃虧,我還嚷什麼?」江鈴嘻嘻笑道。
秋日的天色黑的早,吃過飯院子裡就開始點亮燈籠了。
晚飯後也一如既往,祖孫三人坐在院子裡說話。
「祖父,你看我做的好看吧?」謝柔嘉舉著手裡的花燈問道。
謝老太爺點點頭。
「好看好看。」他笑著誇讚,「嘉嘉學的可真快。」
「等十五花燈節的時候我給祖父你做一個。」謝柔嘉說道,又補充一句,「專專給祖父做一個。」
謝老太爺哈哈笑,一旁的躺在搖椅上似乎睡著的謝老夫人哼了聲。
謝柔嘉又認真的問謝老太爺喜歡什麼花什麼顏色,祖孫兩個說笑熱鬧。
「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門外也傳來笑聲,謝文興走進來。
謝柔嘉起身施禮,謝老太爺則頭一歪裝睡去了。
丫頭們捧來茶湯,謝文興一面吃了一面和謝老夫人說些生意的事,謝老夫人半聽半不聽,接過的茶湯沒有放下,而是慢慢的吃完了。
謝文興並沒有發現異樣,吃完茶湯帶著謝柔嘉施禮告退了。
看著父女二人離開,謝老太爺又醒過來坐直了身子,轉頭對著謝老夫人哈的笑了。
「我知道了。」他說道。
謝老夫人被他嚇了一跳。
「知道什麼?」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謝老太爺看著她笑,伸出手點了點。
「你和嘉嘉吵架了!」他說道,「你們,這是在鬧彆扭!」
謝老夫人哼了聲。
「我說呢,怎麼看著彆扭,原來是這樣。」謝老太爺接著說道,又看著謝老夫人,「真是沒想到,也有人敢和你鬧彆扭,還鬧的這麼理直氣壯。」
說到這裡他更好奇了。
「真是稀奇,嘉嘉是怎麼做到讓你覺得理虧的?」
謝老夫人大怒。
「你才理虧呢!」她呸了一聲。
雖然似乎沒發生一樣,但這件事第二日還是傳開了,該知道的人自然都知道了。
「祖母發脾氣了?」
謝柔惠轉過頭問道。
木葉點點頭,又忙噓聲。
「還好沒鬧起來,老爺不讓說了。」她低聲說道,又叮囑,「你可千萬別去問二小姐,萬一沒面子…」
她做了一個哭的動作。
謝柔惠笑了。
「我知道。」她說道。
「大小姐最讓人放心了。」木葉笑道,施禮退了出去。
謝柔惠提著筆又放下,對著外邊叫了個小丫頭。
「你去請示老夫人,說我想十五燈節前後在花園裡辦個賞燈會,請家裡和親戚們的姐妹兄弟們來玩。」她說道。
雖然母親已經當家作主,但老夫人還在,明義上的丹主還是她,小姐要辦燈會請人來,自然要老夫人同意,不過對於這種事,老夫人肯定不會阻攔。
小丫頭應聲是忙去了,果然不多時就回來了。
「老夫人說小姐自便。」她說道。
謝柔惠點點頭,嘴角含笑提起筆。
「姐姐,你在做什麼?」
謝柔嘉從外邊探頭進來問道。
「我打算辦個燈會,準備寫帖子呢。」謝柔惠笑嘻嘻說道,一面招手,「來,幫我一起寫。」
辦燈會也是家裡每年都有的事,畢竟姐姐不能出門看燈,所以在家熱鬧。
謝柔嘉應聲是忙進來了,提起筆想到了邵銘清。
他也算是親戚吧?
不過,姐姐知道自己不喜歡他,一定不會請他,這種事根本就不用跟姐姐特意說。
「我給誰寫?」謝柔嘉將面前的帖子擺好高興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