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易乏,吃過午飯,謝柔嘉就滾倒在謝大夫人屋子裡的羅漢床上,卻見謝柔惠向外走。
「姐姐你去哪裡?」她忙問道。
「我回去洗一下,你先睡吧。」謝柔惠笑道。
「不是洗過了嗎?」謝柔嘉問道,「姐姐很熱嗎?」
謝柔惠笑著應聲是。
「你先睡午覺吧。」她說道。
謝柔嘉便不再問了,說了聲姐姐洗完了快些來就躺下了。
謝大夫人邁進院子的時候,院子裡的只站著兩個丫頭,靠著廊柱打瞌睡,四下一片靜悄悄。
進了屋子,羅漢床上謝柔嘉睡的正香,江鈴眼睜的大大的在一旁打著扇子。
「惠惠呢?」謝大夫人低聲問道。
「過了年個子都長了,一個床上睡不下,怕一起擠著睡二小姐熱,所以大小姐回自己那邊睡了。」丫頭低聲說道。
謝大夫人看著在羅漢床上攤開手腳睡的謝柔嘉,的確是一個人幾乎佔滿了床,不知不覺女兒們都這麼大了,明年謝柔惠就正式出任丹女了,她的職責也能卸一半了。
想到這裡謝大夫人又皺起眉頭,想到了今日聽到的閒言碎語,謝大夫人站起身來。
「夫人不歇了?」丫頭不解的低聲問道。
「去看看惠惠。」謝大夫人說道。
謝柔惠的院子也是安靜一片,廊下坐著兩個小丫頭靠著牆睡的正香,謝大夫人制止了丫頭喚醒她們的。自己邁進了謝柔惠的屋子,卻見謝柔惠並沒有睡覺,而是正站在屋子裡彎身下腰。
兩廂一對面,都嚇了一跳。
謝柔惠哎呦一聲坐倒在地上。
擦拭過臉和手,丫頭們都退了出去,謝大夫人坐下來看著謝柔惠。
「你說在自己屋子裡睡,其實是為了偷偷的練舞嗎?」她問道,「你不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嗎?」
「不是,我睡不著,就跳一會兒。」謝柔惠笑嘻嘻說道。
謝大夫人看著她。
「你有沒有聽到有人說你其實根本就沒有你妹妹跳的好。所以故意摔了跤好不跳舞這種話?」她問道。
謝柔惠臉色頓時一白。人也站起來。
「竟然有這種話。」她說道,旋即又笑了,「這是蠢話了,咱們家人多嘴雜。私下說話的多了去了。母親可別都聽進心裡。」
這種道理謝大夫人自然知道。
「我自然不會聽進心裡。我是怕你聽進心裡。」她說道。
謝柔惠哦了聲,看著謝大夫人,露出傷心的神情。
「我知道了。原來不是別人覺得我跳的不好,是母親覺得。」她說道,「若不然母親怎麼會聽信這種話。」
謝大夫人嗔怪的瞪她一眼。
謝柔惠笑嘻嘻的挽住了謝大夫人的胳膊。
「好了,母親,別理會那些話,好不好的可不在別人說,而是在我。」她說道,「等我跳一場就明瞭了。」
謝大夫人笑著點頭,伸手撫著她的頭髮。
「我知道你最讓我放心。」她說道。
「母親,你也累了吧,和我一起歇午覺吧。」謝柔惠笑道,「母親陪著我,我就能睡著了。」
謝大夫人笑著說了聲好。
木葉帶著丫頭們忙伺候謝大夫人摘去了釵環,看著謝大夫人和謝柔惠在床上躺下。
謝柔惠抱緊了母親的胳膊,帶著幾分甜甜的笑閉上了眼,院子裡外重新陷入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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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的鼓聲從學堂裡響亮的傳出來。
屋子裡三面鼓前都站著女孩子們,一個個束著袖子,握著鼓槌用力敲擊著。
一開始齊整的鼓聲漸漸的出現錯音,出錯的女孩子帶著幾分懊惱退下來,退下來的人越來越多,最終只剩下了兩人。
大家的視線都凝聚過來。
「真沒想到謝柔清的鼓打的這麼好。」有人低聲說。
「總得有一樣好吧?學了這麼久。」也有人不陰不陽的說。
謝柔清相貌身材都不好看,跳舞天生沒機緣,所以她也不怎麼用心學,不過打鼓卻是很出眾。
「那也沒用。」有人說道。
還是因為相貌。
能作為大巫的隨從參加祭祀,都必須是貌美的人,不一定要像謝柔惠那麼美,但也不能是那種讓人看了心裡閃過一個丑字念頭的人。
「不許說話!」
站在前邊的授鼓先生轉過身,豎眉低聲喝道。
女孩子們忙噤聲,而鼓聲也在此時停了下來。
謝柔清喘氣垂下手,只覺得暢快淋漓,她看向一旁發現竟然還有一個人,這個人比她要狼狽,手裡的鼓槌已經握不住了,手扶著膝彎著身子在大口大口喘氣,汗水不斷的滴落。
「二小姐,三小姐。」授鼓先生邁步過來,一面說道,「你們沒有出錯,這很好。」
謝柔清對先生道謝。
「只是還不夠隨心所欲,所以你們才會這麼累。」授鼓先生說道。
「打鼓還能不累嗎?」一旁有女孩子忍不住問道。
「那當然,所以才叫隨心所欲,怎麼會累?」授鼓先生,她的視線四下看,視線在邊上席地而坐的謝柔惠身上遲疑一下,最終還是轉開落在了還在喘氣的謝柔嘉身上。
謝柔惠似乎沒有察覺,依舊帶著笑看著場中。
「二小姐跳舞,會覺得這麼累嗎?」先生接著問道。
謝柔嘉擺擺手。
「跳舞真沒覺得累。」她說道,「這個打鼓太累了,出的力氣大的緣故吧。」
她說著話伸手。
「快來扶我一把,我走不動路了。」
女孩子們便笑起來。果然有兩三個跑過來攙扶她。
「疼疼。」謝柔嘉被人扶住了胳膊又連聲喊道。
女孩子們都哈哈笑了,連一旁的謝柔清也忍不住笑了,笑出來她又是一怔。
竟然因為謝柔嘉喊疼而笑了?
這要是擱在以前不該是被大家不屑的嗎?這樣的矯揉造作。
「那為什麼跳舞不覺得累呢?」女孩子們的說話聲打斷了謝柔清的出神。
「二小姐,你跳舞的時候覺得開心嗎?」先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問謝柔嘉。
開心嗎?
謝柔嘉想了想,這些舞她以前學過,但那時候學的戰戰兢兢,跳的也戰戰兢兢,因為是要代替姐姐盡丹女的責任的緣故吧,現在有姐姐在,她什麼心思都不用費。就是純粹為了跳舞而跳舞。這種感覺簡直太好了。
「開心。」她說道。
「那是因為你喜歡,所以才開心。」先生說道,「擂鼓呢,你不喜歡才覺得累。」
「擂鼓不好玩。」謝柔嘉說道。
這話說的太直白了。
有女孩子撞了撞她的胳膊。吃吃的笑。
這是同伴之間才有的小動作。謝柔清不由再次出神。是因為謝柔淑得罪了她最終離開學堂,所以大家都怕她討好她了嗎?
「不,擂鼓也好玩。」先生笑道。「是你覺得它不好玩,所以它才不好玩的,你心裡有負擔了。」
她說著話招手。
「來來,看看我是怎麼讓它好玩的。」她說道。
女孩子們嘻嘻笑著跟著先生圍過去,謝柔嘉也被人拉著。
「啊啊別拽我胳膊疼疼..」她大呼小叫。
「哪有那麼疼啊,別嬌氣,快聽先生說。」女孩子們笑著說道。
看著大家都跟了過去,謝柔清遲疑一下也跟上,學堂裡席地而坐的只剩下不多的幾個女孩子。
「惠惠我們也去聽聽吧?」有個女孩子說道。
謝柔惠含笑點點頭,手撐著地要站起來。
「不行,你才打了一次鼓,腿上還有傷呢,不能站太久。」謝瑤拉住她的胳膊說道,「在這裡也能聽到,不用非得站過去。」
女孩子們忙都勸著謝柔惠快坐下。
「我們讓她們讓開一些,讓你聽的看的更清楚。」女孩子們紛紛說道。
謝柔惠笑著道謝,看著女孩子們湧湧的擠過去,人群果然讓開了一條路,讓先生展露在謝柔惠視線裡。
「看,嘉嘉跟大家玩的越來越好了。」她含笑說道,目光並沒有看先生而是看著謝柔嘉。
兩三個女孩子正和她低聲的說笑什麼。
「畢竟誰也不願意當第二個謝柔淑。」謝瑤說道。
謝柔惠沒有說話,低下頭一下一下的敲打著面前的小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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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沉沉,木葉看著丫頭們熄滅院子裡的燈,回頭見窗欞上倒影出躍動的身影。
「這麼晚了,小姐還在練舞嗎?」一個丫頭低聲問道。
「小姐越發勤奮了。」木葉說道。
「勸勸早些歇息吧。」丫頭一臉不安的說道,「畢竟腿才被撞過。」
木葉一臉為難,看著緊閉的屋門。
「小姐不讓打擾。」她無奈的說道。
屋子裡燈火通明,立著三個大銅鏡,謝柔惠旋轉而過,目光落在鏡子裡,看到一個曼妙的女孩子。
女孩子慢慢的轉動著,長髮飛揚,勾人心魄。
謝柔惠的視線圍繞著銅鏡,舞動不停,她的腿腳靈活,半點沒有白日裡走路的小心翼翼。
如果此時有學堂的女孩子們在場的話,就會認得這便是那日謝柔嘉跳的那支舞。
謝柔惠連續幾個飛躍,眼角的餘光看到銅鏡的同樣的飛躍的身影。
不,似乎有些不一樣。
銅鏡的身影飛躍的那樣的輕鬆隨意,人也越來越明亮。
「大小姐!大小姐!」
她的耳邊響起震耳欲聾的喊聲,銅鏡裡不再只是舞動的一個人,而是人越來越多,亂亂的歡呼著,還有人跪拜下來。
鏡子裡的人舞動的越來越激烈,搖著擺動著,令人眼花繚亂心曠神怡。
謝柔惠腳下一個踉蹌,舞動的腳步頓時亂了,人狼狽的摔倒在地上,喧嘩聲散去,銅鏡的女孩子卻還站立著,居高臨下的看過來,展顏一笑,猶如盛開的牡丹。
似乎一眨眼間銅鏡裡的人消失,浮現跪倒在地上汗水淋漓氣喘吁吁,面色蒼白的女孩子。
看上去那樣的狼狽,那樣的黯然。
這不是她!這不是她!她不是這樣的!她才不是這樣的!
她也能跳的好,她能跳的更好!
謝柔惠猛地抬腳踢向銅鏡,銅鏡倒了下去,砸到了旁邊的銅鏡,匡當的響聲接連而起。
「小姐!」
丫頭們急促喊著,門被撞開了,人也驚慌失措的衝進來,看到跪倒在地上的謝柔惠,都發出驚叫。
銅鏡抬了出去,謝柔惠被扶著坐在了床上,站在眼前的丫頭們一個個面色依舊驚慌。
謝柔惠撲哧笑了。
「都說了沒事,是我不小心撞倒了鏡子。」她笑道,一面伸手拎起裙子,「你們看看,我的腿腳真的沒事。」
木葉忙上前拉下她的裙子。
「小姐,你再這樣,我們真是必須告訴大夫人了。」她哽咽說道。
謝柔惠笑著點頭。
「是我不對,我記下了,以後晚上不跳這麼久了。」她說道,「你們都下去吧,安撫下小丫頭們,免得她們害怕嚷出去,又是一場麻煩。」
木葉點點頭應聲是,帶著丫頭們要退出去。
謝柔惠端起茶眼角的餘光看到站在最邊上低著頭跟著人往外走的一個丫頭,放下了茶杯。
「槐葉。」她說道,「你留下。」
已經轉過身的槐葉身子一僵,站住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