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明知

聽得院子裡謝老夫人的話,屋子裡的謝老太爺頓時縮頭從窗邊躲開。

「又要吵了又要吵了。」他低聲說道,擺擺手。

外邊謝大夫人的氣惱聲已經傳進來。

「母親!」她說道,「你這什麼意思?你就信她的話?」

關於誰謝柔淑挨打的事,因為趕著人急著滿山搜捉謝柔嘉,回來後並沒有再詢問這些女孩子們,只是謝大夫人以及僕婦給謝老夫人講了當時的事。

僕婦並沒有遮掩,將謝柔嘉的話也一字不落的說了。

「我沒打人,但如果她敢誣陷我打,我就自然敢不讓她白誣陷我。」

謝柔嘉這話的意思自然是不承認她打了謝柔淑,是被誣陷的。

現在謝老夫人這樣說,分明就是信了謝柔嘉的話。

謝老夫人嗤了聲。

「我什麼意思?我跟你的意思一樣啊。」她說道,「你還不是就信她的話?」

這是說她偏信謝柔淑的話。

「我何止是信她一個。」謝大夫人忍著脾氣說道,「在場的姐妹們都指著說了,一個人屈說她,難道所有人都屈說她嗎?」

謝老夫人呵的一聲笑了,笑的一臉不屑。

「行了母親,你也不用這樣笑,現在不是單單因為這件事。」謝大夫人沒好氣的說道,「不管她先前有沒有打,後來她可是真真切切的打了,她這是什麼行徑,她….」

謝老夫人咳了一聲打斷她。

「行了,我知道了。」她說道,「不就是抓住她嗎?郁山這麼大。你找不到她,她也跑不出去,也用不著你再怎麼罰她,這兩天一夜在山上她說不定就摔傷了被蛇咬了餓暈了。」

那還倒真的有可能。

畢竟那是大山,謝柔嘉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女孩子,且一直長在深宅大院錦衣玉食的女孩子,打個雷都不敢自己睡。更何況在山林裡過了一夜。

說不定真的是受了傷了。

謝大夫人神情一滯。

「因為怕被我責罰。不肯認錯,所以才跑進山裡,真要是受了傷。這也是她該得的教訓。」她繃著臉咬牙說道。

謝老夫人點點頭。

「對對對,是她自己活該,你回去吧,反正你也不在乎多她一個少她一個。沒必要因為她耽擱了家裡的中秋。」她說道,擺擺手。「這裡交給我了,兩天找不到,找三天,三天找不到。找四天,不管是死是活早晚找得到。」

這話聽起來真是……

「你走了,她也就敢出來了。我也好抓住她容易些。」謝老夫人接著說道。

這個道理倒也是。

謝大夫人沉吟一刻,看著眼前漸漸被夜色籠罩的大山。點了點頭。

天光再亮的時候,也到了八月十五。

丫頭們在院子裡進進出出,懸掛著燈籠,準備著瓜果菜餚。

雖然人少了些,節日的氣氛還是顯了出來。

「還沒回來?」謝老太爺聽了僕婦的話,也忍不住驚訝的問道,「這都第三天了,她還在山上?」

「是啊,柔嘉的小姐住處我們都守著呢,不管是柔嘉小姐還是兩個丫頭,一個都沒回來過。」僕婦說道,神情很是緊張,「這都三天兩夜了。」

三個女孩子,還是半大孩子的女孩子,在這大山裡怎麼過的?

該不會真的出事了吧?

僕婦有些惶惶不安。

「這可不行啊,得再加些人手找啊。」謝老太爺說道,又搖頭,「還是別加人手找了,說不定她會更害怕,就更不敢出來了。」

「那就別管她了,是她自己要躲的,難道還要人請她出來嗎?」一直沉默的謝老夫人沒好氣說道,「自己選的日子,自己過。」

她既然開口,謝老太爺就絕對不會反對,跟著忙點頭。

「是啊,這孩子也太莽撞了,哪有這樣故意賭氣的。」他說道。

聽到這樣說,僕婦不敢說說話了,低頭退了出去。

夜色降下來時,院子裡的掛滿了燈,五彩斑斕璀璨生輝,燈下的桌上擺滿了鮮果佳餚,男男女女的僕從丫頭都站在院子裡,對著坐在廊下的謝老夫人和謝老太爺叩頭恭祝中秋。

「都吃吧吃吧。」謝老太爺笑著說道,又讓小廝看賞。

四五個小廝抬著簸籮撒錢,僕從們半真半假的蜂擁而搶,院子裡笑鬧聲一片。

謝老夫人坐在搖椅上,似乎睡著了,又似乎在賞月,置身於這熱鬧之外,忽的她坐直了身子,咦了聲。

「那是什麼?」她說道。

身邊陪坐的丫頭們抬頭看去,燈火璀璨,圓月當空。

「那裡,山上。」謝老夫人伸手指著說道。

丫頭們瞇起眼,穿過了院子裡的燈火看了好久,這才發現遠處的山上有一點點的亮光閃閃。

那是什麼?

她們不由也驚訝的問道。

「把燈都熄滅了。」謝老夫人喊道。

滅了?

正熱鬧的人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兩個丫頭忙再次說了遍,大家才反應過來忙去滅燈。

「老夫人不會喝多了吧?好好的十五滅燈幹什麼?」有人忍不住小聲嘀咕。

雖然嘴上質疑但動作絲毫不停,很快院子裡外的燈都被熄滅了,整個大宅陷入一片黑暗,片刻之後大家才適應了月光,重新看清眼前。

「看。」謝老夫人的聲音輕輕的響起。

看哪裡?

眾人有些茫然的抬起頭,遠處的山上有亮光一點點的閃爍,一點兩點三點,越來越多,越來越亮,就好像螢火蟲一般。

月光下,暗山中,這點點的星火漸漸的在眾人視線裡放大。彷彿是天上的繁星,又彷彿是海中的明珠,明明是很小的燈火,但卻讓眾人眼中佔據了全部,忽遠忽近奪目生輝。

「真好看啊。」有人喃喃的說道。

為什麼這麼小的燈火,竟然比看到彭水城滿城的燈火還要讓人覺得好看。

「是因為山太大,夜色太濃吧。」有人喃喃。

更多人則發出了疑問。

是誰點的燈?郁山上怎麼會點燃這麼多燈?是看山人嗎?

謝老夫人瞇著眼注視著遠山上的燈火。

是那個丫頭嗎?

看起來她的日子過的還不錯。

…………………………………………………..

「江鈴。江鈴。這邊這邊。」

山巔之上,謝柔嘉舉著一個火把大聲的喊道。

在不遠處散落的夾在山石中的火把間,江鈴抬起了頭。

「哎。好了,好了。」她說道,將最後一塊石頭擺好,蹬蹬的跑過來。和謝柔嘉並排而立,轉身看著四周。

散落的火把烈烈燃燒著。

「小姐。這些木頭果然能點燃啊。」

主僕二人正看著,遠處有一個火把搖搖晃晃的飄來,走近前就看到火把被一個女孩子舉在手裡。

「水英!過節了你終於知道出來了。」江鈴大聲喊道。

水英慢悠悠的走近前。

「十五要看燈的。」她說道。

江鈴呸了聲笑了,繼續看著山頂上的火把。

「小姐。現在這裡跟去年我看到的花園裡的燈一樣好看呢。」她忍不住悵然說道。

去年啊。

去年這個時候,她正被關著,也沒有賞燈。

今年她倒是沒有被關著。卻也看不到家裡的燈了。

謝柔嘉看著眼前的火把。

「是啊,一樣。」她笑說。「都好看。」

謝柔嘉說著話舉起手裡的火把轉過身看著山谷這邊,月光下灰白的山谷變的更加慘白,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想喊一聲,而且念頭閃過她真的喊了出來。

尖利的女聲在山谷間迴盪。

江鈴和水英嚇了一跳,旋即又笑了。

謝柔嘉也笑了,她再次喊了出來,一聲接一聲,隨著山風在月光下散開。

谷底簡陋的木屋裡,並沒有節日之分勞作一日的疲憊不堪的礦工們都已經陷入沉睡,突然其中一個猛地睜開眼,爬起身來。

這動作讓身旁的人驚醒了,帶著幾分睡意詢問怎麼了。

「你聽。」那人說道,抬頭看向外邊。

聽?

睡眼惺忪的同伴揉了揉眼,豎耳聽去。

「……天要下雨……地上螞蟻…在搬家…..過路的大人……」

似遠似近若有若無的女聲迴盪。

那人頓時一個機靈清醒過來。

號子聲?怎麼現在會有人在唱號子?

先前的同伴已經爬起來走出木屋。

更多的人被驚醒,詢問著跟了出來。

「噓!」最先走出來的人沖大家噓聲。

嘈雜的詢問安靜下來。

「…..過路的大人……莫踩我...」

站在外邊歌聲更清晰了很多,真的是他們唱的郁山號子,而且還是個女聲,所有人的臉上浮現錯愕。

這大半夜的郁山怎麼會出現女人?

「看山上!」有人伸手指著喊道。

大家都抬起頭看去,忽明忽暗星星點點的火光在山頂搖曳,讓山頂變成了一盞琉璃杯。

「大巫,大巫清顯靈了!」不知道哪個帶頭喊了聲,跪了下來高舉手叩拜。

其他人下意識的跟著跪倒,亂亂的喊著大巫清叩拜。

在這一片混亂中,站在最前邊的人卻抬起頭,顧不得褻瀆大巫而癡癡的看著山頂。

「大巫清麼….」他喃喃說道。

…………………………………………………………

「謝柔嘉!」

頭頂上落下一聲喊,讓謝柔嘉睜開眼。

晨光微亮,她不由伸手擋在眼前,目光透過手指縫隙,看著俯身低頭的少年人。

少年人被她的手指縫分成了幾段,看上去頗為滑稽。

謝柔嘉忍不住笑了。

「你還笑,你們就睡這裡?」邵銘清氣道,環視四周。

草地上鋪著樹葉。四周搭著樹枝,緊靠著山石,真的是以天為被以地為席了。

「你這幾天就這樣過的?」

謝柔嘉打個哈欠,哦了聲翻個身,那邊江鈴和水英已經站起來了。

「你睡得這樣死,被狼叼走都不知道。」邵銘清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會不知道?」謝柔嘉說道,斜躺著看著邵銘清嘻嘻一笑。「你又不是狼。」

邵銘清愕然旋即笑了。

「看起來精神不錯。」他說道。一面抬腳踢她,「快起來吧,回去吧。搜山的人都走了。」

謝柔嘉哦了聲,不驚不喜坐起來,伸手抓了抓頭。

「走了啊。」她說道,沖江鈴和水英招手。「那咱們回去嘍。」

江鈴和水英應聲是。

「先回去燒水洗澡,然後做飯。」江鈴說道。拉著水英就飛也似的向山下跑去。

謝柔嘉則慢悠悠的和邵銘清跟在後邊。

「我聽柔清說了。」邵銘清一面說道,「打的好。」

謝柔嘉回頭看他一眼。

「你表妹說打得好?」她問道。

邵銘清笑。

「我說的。」他伸手指著自己。

「多謝誇獎。」謝柔嘉說道,順手摘下路邊的野果子,一口咬上去。

「你真行啊。那麼多人都沒追上抓住你……」邵銘清說道。

跑得快,沒追上……

謝柔嘉想到什麼抬手打斷他。

「我遇到了賊。」她說道,「偷了我魚。」

邵銘清聽了她的講述立刻搖頭。

「不可能。」他說道。「肯定是看山人,沒有別人。」

「看山人怎麼會偷我的魚。」謝柔嘉也搖頭。「為什麼沒有別人?」

「因為這郁山沒有別人,那邊的礦工們是不被允許踏入山這邊的,所以這裡只有看山人和你們。」邵銘清說道。

難道真是看山人?

這裡有十幾個看山人,也許真是不知道自己的看山人吧。

謝柔嘉抓抓頭,看著一個方向,抬腳走過去。

「你又去幹嗎?」邵銘清忙問道。

「要你管。」謝柔嘉頭也不回的說道。

邵銘清吐口氣追了上去。

「你說,謝柔淑是誰打的?」他問道。

「你表妹沒告訴你嗎?」謝柔嘉反問道。

「我表妹當然告訴我了。」邵銘清說道,快走幾步到謝柔嘉身前,「我是問你,你當時猜出來了沒?」

能把所有姐妹們都嚇的不敢說話的,除了她還有誰。

謝柔嘉沒說話,幾步跳過一塊山石越過了邵銘清。

「你知道對不對?」邵銘清笑道,跟了上去。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水潭附近,聽得水聲作響。

「你當時心裡怎麼想的。」

邵銘清在後笑問道。

謝柔嘉沒有理會他,轉過一塊山石,忽的大叫一聲。

邵銘清嚇了一跳幾步躍過來站在她身邊。

「偷魚的賊!」謝柔嘉伸手指著水潭邊喊道。

伴著她的喊聲,邵銘清也看到了水潭邊,有一個年輕男人正轉過身,看到他們露出驚恐的神情,手裡的魚簍掉在了地上。

這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他*上身,露出健壯的胸膛和肩頭,臉色黝黑,讓人都看不清他的五官,一雙比面色還要黑的眼閃閃發亮。

這只是一眨眼,伴著謝柔嘉的喊,他整個人猛地一縮,然後就像彈弓上的彈子一般嗖的飛了出去,三下兩下的跳進了山林裡,擦擦擦的一陣腳步聲遠去了。

邵銘清都沒來得及動作,眼前的人就不見了,只有魚簍還在地上打轉,提醒著它是被人扔下來的。

「這什麼東西啊?跑的這樣快!」邵銘清喊道,抬腳走過去一面看著四周,一面順手撩起水洗臉,「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偷魚的賊啊。」

他聽不到身後人的回答,便捧著水轉過頭。

謝柔嘉竟然還呆立在原地,神情驚駭。

「不會吧,一個偷魚賊就把你嚇成這樣。」邵銘清笑道,就在手心裡吸了口水準備漱口。

謝柔嘉搖了搖頭。

「他不是偷魚的賊。」她喃喃說道。

邵銘清鼓著腮幫子走近她。

「那是誰?」他含糊問道。

謝柔嘉看著他。

「是我丈夫。」她說道。

邵銘清噗的一口水噴了謝柔嘉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