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推開的時候,謝柔清正在吃飯。|
昨晚她睡的太晚,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了,因為沒有邵氏的允許不能出門,所以不用去學堂,可以慢悠悠的吃早飯。
門被推開,看到邵氏走進來,謝柔清有些驚訝,當然不是驚訝邵氏會來看她,而是邵氏的神情。
「母親,你怎麼了?」謝柔清驚訝的問道,看著失魂落魄的邵氏。
邵氏坐下來,看著她。
「我像你這麼大時候,就和你父親定了親事。」她沒有回答而是突然說道。
謝柔清愣了下。
這是要說什麼?
「家裡可高興了,上上下下都紛紛誇我好福氣,姐姐妹妹們也羨慕的不得了,我也高興,因為大家都高興,大家都說好,而且我小時候也見過你父親,是個漂亮的男孩子呢。」邵氏說道,帶著幾分追憶,臉上浮現一絲笑。
追憶往事?很多時候人對現狀不滿意的時候,就會追憶往事,那些存在記憶裡美好的時光可以讓人得到安慰,謝柔清皺起眉頭,莫非父親和母親起了爭執了?而且母親很難過?
「可是大家都高興的時候,有一個姐姐卻說嫁進謝家根本就不是什麼好福氣。」邵氏接著說道,「我當時很生氣,認為她是嫉妒我詛咒我,這個姐姐卻說不是她詛咒我,而是我要嫁去的謝家會詛咒我,因為謝家,是個巫啊。」
她說道這裡歎口氣。
「清兒,你知道什麼叫巫嗎?」她說道。
她當然知道,就如別人所說,謝家是個巫啊,作為謝家的子女怎麼會不知道。
謝柔清點點頭。
「你知道歸知道,但肯定沒什麼感觸了。」邵氏說道,「現在的謝家跟以前不一樣了,不止謝家,整個巴蜀也不再是百年前那樣了。」
「現在這裡有了官府有了大夫,那些巫啊術啊已經淡化了,你看,你現在病了就會有大夫來給你看,在外邊走的出了事可以報官,但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以前這彭水,這巴蜀都是巫的天下,病了會有巫來給你救治,出了事會請巫來定奪,人的生老病死都離不開巫,而謝家就是巴蜀大巫之首,你知道這是代表什麼嗎?」
邵氏吐口氣,又帶著幾分激動。
「就比如說,謝家的大巫如果手一指說某個人有罪,那麼滿大街的人都能毫不猶豫的將那人打死,不問半點因果。」
聽到這裡謝柔清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看來母親還是太擔心自己這次去見老夫人且說了那樣的話而惹了**煩。
「母親,你也說了,那是以前,不是現在,現在不是這樣了。」她打斷邵氏,「你別擔心,沒有人會隨便的讓人打死誰的,我也不會被人打死的。」
邵氏點點頭,沒有謝柔清意料中的反駁。
「是,我也這樣認為,當時那個姐姐說了之後,我就這樣反駁她。」她說道,「那個姐姐說,是啊,現在的謝家雖然還是巴蜀大族世家之首,並不是因為他們是大巫,而且也不再能隨隨便便的把人當街打死了,但是謝家還有巫,而且要一個人死,又不是只有一種辦法。」
她說著話散漫的視線再次凝聚在謝柔清身上。
「你別忘了,姑奶奶是怎麼死的。」
這一刻,邵氏似乎變成了她口中的那個姐姐,而謝柔清則成了她自己。
謝柔清愣了下。
「姑奶奶?」她沒反應過來。
「對啊,邵家的姑奶奶。」邵氏說道,「你可不是第一個嫁到謝家的邵家女。」
謝柔清想起來了,母親當然不是第一個,謝邵兩家是老姻親,且不說幾輩子前,就是說最近的,西府老太爺謝存禮的妻子就是邵家的女兒,只不過她去世的早,謝柔清這些小輩沒有印象。
不過謝柔清知道太叔祖母是病死,怎麼母親說的話這樣的奇怪?
「母親,你魔怔了嗎?太叔祖母是病死的。」謝柔清拔高聲音。
「病死的。」邵氏嗤笑一聲,「是,她是病死的,可是你知道她是怎麼生病的嗎?」
這個她不知道,謝柔清沒說話。
「因為她惹惱了你曾祖母。」邵氏說道。
謝柔清已經過世的祖父是謝華宇,也就是謝老夫人的親哥哥。
那麼她的曾祖母也就是謝老夫人的母親,上上代大丹主謝蓉。
這位曾祖母據說比現在的謝老夫人還要厲害,謝柔清五歲的時候她過世的,也沒什麼印象了。
謝柔清看著母親。
「母親,有些話不能亂說的。」她說道。
邵氏笑了,又歎口氣。
「看到了沒,都這樣,有任何人說丹主的不是,大家都是不信的。」她說道。
謝柔清皺了皺眉頭要說話,邵氏打斷她。
「不管信不信,你且聽我說,當初姑奶奶嫁過來一開始過的挺好的,但後來她卻惹惱了你曾祖母,至於怎麼惹惱的,也說上來,肯定不是一句話兩句話,一件事兩件事,總之漸漸的你曾祖母就很不喜歡她了。」她接著說道,「而你曾祖母當然不會說讓人把她打死,她只需要讓人知道,她不喜歡姑奶奶就足夠了,她一不喜歡,全家全族人都不喜歡了,沒人和她說話,沒人來和她請安,生病了都沒大夫來….」
邵氏看著謝柔清,謝柔清身子不由繃緊。
「所以,她就病死了。」邵氏慢慢的說道,在病字上加重了語氣。
謝柔清猛地站起來一臉不可置信。
「不可能!」她說道,「怎麼可能這樣?太叔祖呢?他就不管嗎?」
邵氏笑了。
「他怎麼會管?不就是個妻子嗎?丹主不喜歡,那就再換一個就好了,他巴不得這個快點死呢。」她說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況又是和他生養了子女的妻子啊,難道竟然能狠心如此?
謝柔清想到了謝存禮斥罵謝柔嘉的樣子。
怎麼不能,除了丹女,別的女人在他眼裡什麼都不是吧。
謝柔清又默然。
「那外祖父家就不管嗎?」她問道,自己家的女兒竟然病了都沒人管,怎麼能忍?
邵氏又笑了。
「丹主不高興了,謝家和邵家就要生分,那千千萬萬的生意來往,可就要受損,清兒,嫁過來一個女兒,本就是要兩家交好,現在兩家要不好了,這個女兒就沒用了,反而成了禍害,你說,你外祖家會怎麼樣?」她說道。
「外祖家也巴不得她早些死……」謝柔清喃喃說道,只覺得手腳冰涼。
邵氏點點頭。
「後來姑奶奶病了不到半個月就死了,大家高興的都跟過年似的。」她說道,還笑了笑。
看著母親的笑,謝柔清遍體生寒。
她因為從小生的難看,雖然有父親母親和哥哥們的庇護,但也多少免不了別人私下指點說笑,所以比起其他的女孩子,她更知道什麼叫冷眼。
但那種冷眼帶來的感覺,跟這種你死了所有人都高興的感覺一比,簡直像是三月的艷陽。
謝柔清似乎看到了一個婦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所有的人都迫不及待的等著她嚥氣,她心裡會是什麼滋味?
謝柔清身子發抖,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這是一家人,是血親啊。」她顫聲說道。
就是路人看到了重病重傷的人就算不伸手相助,也會感歎憐憫的吧?
「我原來也不信。」邵氏說道,「在定親之後,家裡的長輩就開始叮囑我教導我,別人家都教導的是怎麼和丈夫相處,而我被教導的卻是怎麼和丹主相處,這個家裡丈夫婆婆都可以慢待,但有一個人絕對不能慢待,只要你能得丹主歡心,全家全族的人都會恭維你討好你,你的丈夫婆婆也會把你當成寶貝。」
這就跟家裡的孩子們從小被教導的一樣,謝柔清很熟悉這一點。
「大家都知道要好好的和丹主相處,才能有好日子。」邵氏接著說道,「其實反過來也就是說,如果和丹主不好,那就沒有好日子,這並不是說丹主會對你怎麼樣,清兒,丹主不會對你怎麼樣,她只要讓大家知道她不高興就足夠了,多的是人要想讓她高興的。」
想要讓一個不高興的人高興,其實很容易,解決掉那個讓她不高興的事就可以了。
「你有些日子沒見過淑兒了吧?」邵氏說道。
謝柔清看向她,神情有些不安。
「她,怎麼樣了?」她問道,「難道也病了?」
此時此刻再說道病這個字,感覺有些不一樣了。
「沒有,她要說親了。」邵氏說道。
謝柔清愕然。
「她,她還小!」她說道。
「小又怎麼樣?」邵氏說道,「這麼小,她已經連續幾次惹惱大夫人和大小姐,還能留著嗎?留著大了再給大家添堵嗎?你三叔一心要和你父親多爭三分水路權,如果不是忌人倫,掐死她都敢,不就是一個女兒嘛,算什麼要緊事,他可有三個兒子呢,將來和咱們二房還要爭搶呢。」
謝柔清噗通又坐回去。
「那她要說的親事,肯定也沒什麼好親事了。」她喃喃說道。
「好不好的不知道,肯定會很遠。」邵氏說道。
遠啊,謝柔淑那麼蠢,嫁到遠處沒有家族的依仗,她能有什麼好日子可過。
雖然日常很討厭這個四妹妹,但不是希望她過的不好啊。
「清兒,我沒瘋。」邵氏看著失魂落魄的女兒,「我是要來和你說一聲,老夫人已經回來了,而且已經和大夫人開始說這件事了。」
謝柔清看著母親。
「清兒,老夫人和大夫人又要生氣了,這次的生氣跟以前不一樣,因為不是家裡內宅婦人孩子們的口角瑣事,而是礦山。」邵氏說道,「因為去了礦山,所以大夫人生氣,因為大夫人是為了礦山生氣,老夫人也很生氣,你知道這是為了什麼生氣嗎?」
說的繞口令似的,但謝柔清還是明白了。
礦山,硃砂,是丹主的所有,是丹主的權利所繫,老丹主和現任丹主之間因為礦山生氣,那就是因為權勢而生氣了。
權爭。
兩任丹主爭權,這是前所未有又關係家族生死的大事。
「可是,老夫人不是這個意思。」謝柔清說道。
「她說不是,也只是她說,她能不讓別人這樣想嗎?」邵氏說道,「清兒,我來和你說這麼多,就是告訴你,這一次,不管老夫人和大夫人鬧成什麼樣,或者最終沒有鬧,但這件事真真切切的發生了,而你就是挑起這件事的人。」
謝柔清看著母親。
「所以呢?」她問道,「我會生病還是會遠嫁?」
邵氏伸手撫上她的臉。
「清兒,我是來告訴你,不管是生病還是遠嫁,別指望你父親能護著你了。」她說道,「再多疼愛,在丹主面前都什麼都不是,清兒,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吧。」
她說罷掩面轉身衝了出去。
哭聲從門外傳來,屋門旋即被拉上,伴著上鎖的聲音,原本明亮的室內一瞬間黯淡了下來,謝柔清站在其中久久未動。
「我不信。」她忽地說道,垂在身側的手攥起來,「我不信寄予別人賜予的命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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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於直接被老夫人一句話嚇的失魂落魄轉身逃走的邵氏,謝大夫人的神情驚訝過後反而平靜下來,竟然沒有像往常那樣憤怒的質問。
原本因為謝老夫人說請大夫而驚訝的站起來的她又坐了回去。
屋子裡的丫頭們已經惶惶的退了出去,室內只剩下她們母女二人。
「母親,要是我糊塗了呢?」謝大夫人淡淡問道。
謝老夫人看著她笑了笑。
「那就讓還不糊塗的我,替你再當這個丹主吧。」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