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銘清騎馬轉過山彎,眼前便有一條河,視線也豁然開朗。
這郁山還真大,不知道竟然還有這個地方。
得得的馬蹄聲傳來,邵銘清看過去,見謝柔嘉騎在小紅馬上迎面過來,身後緊緊跟著安哥俾。
「不錯啊,有模有樣。」他笑道,揚起手裡的馬鞭。
謝柔嘉一勒韁繩,小紅馬調頭向回而去,避開了邵銘清甩來的馬鞭。
邵銘清哈哈笑著一夾馬腹跟上去。
河邊的江鈴水英正在烤魚,看到邵銘清過來,水英忙舉著一條烤好的魚上前。
謝柔嘉下了馬,學著邵銘清的樣子將韁繩一甩,馬兒自己去河邊飲水。
「安哥,你教的不錯。」邵銘清笑道,將手裡的魚扔過去。
安哥俾下意識的伸手接住,看著魚有些拘束。
「吃吧。」謝柔嘉笑道,自己也拿過兩條魚,就在河邊坐下來。
安哥俾低下頭後退幾步慢慢吃魚。
「馴馬師父五叔已經安排好了,你還要不要?」邵銘清問道。
「不要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已經學的差不多了,多練練就好了。」謝柔嘉將手裡的魚遞給他一條,一面吃一面含糊說,「不過你再給安哥找一匹馬,這樣我就能練習馬跑快些了。」
「一匹馬比馴馬師傅還貴呢。」邵銘清笑道。
謝柔嘉聽得心裡一動,轉頭看他。
「礦上如今很缺錢?」她問道,「是因為停了礦,他們就不給錢了嗎?」
「暫時沒事。」邵銘清說道,「畢竟老夫人還在這裡,一切照舊,而且比以前還好。」
謝柔嘉咬了口魚沒說話。
「可是以後呢。」邵銘清接著說道。
「以後也會很好啊。」謝柔嘉說道。
「靠一個人,不會永遠都好的。」邵銘清說道,看著面前的河水,「最要緊的還是礦好,若不然,過這一段好日子,以後的日子反而更難。」
「礦也很好啊。」謝柔嘉嚼著魚說道。
邵銘清笑了抬手敲她的頭。
「你知道礦什麼叫好什麼叫不好!」他說道。
「山好礦就好。」謝柔嘉躲開說道
邵銘清吃完魚將手裡的樹枝甩出去。
「山是挺好啊,可是不出好砂啊。」他說道,「說什麼都沒用。」
謝柔嘉笑了。
「你真的是來郁山挖礦的啊。」她笑道。
「那當然,我以後可是全靠這個礦了,就是以後被趕出去也得留個老本…」邵銘清笑道,說到這裡咳嗽一聲,「…本錢很重要啊,挖了好礦將來出去見人也光彩,也才有另謀高就的機會。」
謝柔嘉哦了聲慢慢吃魚沒說話。
邵銘清站起來,打個呼哨,河邊踩水的青馬立刻過來了,小紅馬也跟著過來了。
「我走了,安哥你把她們送回去再走,不是每次驚了馬就有好運氣。」他說道。
看著邵銘清離開,謝柔嘉和水英從水裡拎起下好的魚簍也向家裡走去。
安哥俾一直跟在一旁。
「馬真的不用栓了嗎?」水英問道,看著安哥俾將馬鬆開,「跑了怎麼辦?」
「不用,馬很聰明的,在山裡它不會亂跑。」安哥俾說道。
水英捧了些草料,果然小紅馬自己走過來吃去了,並沒有跑開。
安哥俾告辭轉身。
「安哥。」謝柔嘉喊住他,衝他招招手。
安哥俾遲疑一下走過來。
「你在礦上,見得人多,說話也方便,你幫我打聽下,邵銘清是怎麼留在礦上的,他跟他家裡是不是有什麼事。」謝柔嘉低聲說道。
安哥俾點點頭應聲是沒有多說話,剛要走,謝柔嘉又喊住他,將兩條魚遞給他。
「雖然你爹的病已經好了,但多吃點好的總是沒錯。」她笑著說道。
安哥俾低下頭遲疑一下接過魚忙轉身疾步而走。
他一直低著頭走了很遠,耳邊再也聽不到女孩子們的說笑聲才停下來,回頭看了眼,早就不見那小木屋的影子。
安哥俾悄悄的吐口氣,看著手裡的魚,咧嘴笑了笑,又似乎怕被人發現一般忙收住笑,板著臉繼續邁步,越走越快,最後乾脆跑了起來,在夕陽映照下的山路上三下兩下的遠去了。
雖然天色還早,但礦工們住的地方已經飯香濃濃。
以往這個時候礦工們還沒下工,他們的吃食都是在礦上統一提供的,而家裡妻子孩子們吃喝的則要靠他們的工錢去從監工雜工們的手裡買。
這樣不管是在礦上吃的還是從監工們手裡買的,都是被剋扣之後的,現在礦沒有開工,謝老夫人讓礦上把礦工們的定額吃食都送到這裡來,讓礦工們自己領取自己做,拿到手的都是足量且好的吃食。
能吃飽喝足,一向死氣沉沉的聚居地變的有生機,安哥俾一路走過,差點被笑鬧的孩子們撞到。
以前吃不飽的孩子們別說笑鬧,連走路都懶得走,不是坐著就是躺著。
安哥俾的臉上不由浮現笑,他腳步輕快的來到自己家的草棚前,火塘上不僅沒有飯,反而火都滅了。
安哥俾嚇了一跳喊了聲爹衝進草棚裡,看到老海木神情沉沉的坐著。
「爹,你怎麼了?」安哥俾忙問道。
老海木似乎剛回過神。
「你回來了。」他說道,「我沒事我沒事。」
安哥俾一臉擔憂。
「這是柔嘉小姐給的?」老海木看著他手裡的魚笑著問道。
安哥俾點點頭。
「真好啊,還能給你魚,以前誰把咱們當人看啊。」老海木笑道。
安哥俾嗯了聲。
草棚外不時有孩童的笑聲傳來,老海木看向門外也笑了笑,但眼裡卻是憂思重重。
「爹,到底怎麼了?」安哥俾問道。
老海木沉默一刻。
「我想起了以前和以後的一些事。」他說道,「以前郁山特別繁盛。」
安哥俾點點頭。
郁山大礦是謝家的起始之源,雖然是百年前的事,但安哥俾可以想像到曾經的繁華。
「已經傷了一次元氣了,再傷一次的話。」老海木歎口氣看著外邊笑鬧而過的孩童,「以後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安哥俾沉默不語。
「可是我們只是礦工。」他忽的說道。
除了挖礦別的什麼都做不到,就連挖礦也是讓挖就挖,不讓挖就不能挖。
「我以前也這樣想。」老海木說道,「但是現在看到你就不這樣想了。」
我?
安哥俾不解的看著老海木。
「看到你達成了自己的訴求,我也想去試試。」老海木說道,「看起來大丹主是個會聽別人說話的人,而且在她眼裡,我們好像也算個人。」
安哥俾嗯了聲站起來。
「我陪你去。」他說道。
父子二人離開礦山來到謝老夫人的宅院時,天已經黑下來,看到他們護衛嚇了一跳,如果是以前,定然把這父子二人一頓好打趕回去,但想到這幾日老夫人對這父子二人的待遇,護衛還是進去通報了,老海木果然被允許進內。
「你先回去吧。」老海木對安哥俾說道。
安哥俾嗯了聲看著老海木走了進去,他並沒有轉身離開,而是走近一個護衛。
「這位大哥。」他施禮說道。
護衛陪同老夫人上山,跟安哥俾見過好幾次算是熟悉的,看他一眼嗯了聲算是回禮。
「我過來的時候看到邵表少爺自己在餵馬,怎麼也沒個小廝伺候?」安哥俾說道。
他是打算在這裡等他父親,所以閒聊天吧?
護衛心裡笑了笑。
「這個啊,你還不知道吧?」他答道,「我跟你說,邵表少爺跟家裡也鬧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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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老太爺從屋子裡走出來,臉上不情不願。
「還整天被人說脾氣不好,我看就從來沒有她這麼好脾氣的丹主,要是換做別的丹主,哪裡會理會一個礦工,有事有事,能有什麼事!」他嘀咕道。
他這邊嘀嘀咕咕的走遠了,室內謝老夫人看著跪下叩頭的老海木。
「什麼事?」她問道。
老海木叩頭。
「大丹主,你白日問我的話,我想回答了。」他說道。
白日問他的話?
謝老夫人反而愣了下。
「您說是先去挖出全部的經文呢,還是先等山神對我熟悉。」老海木說道。
謝老夫人恍然,又有些失笑。
這礦工是在說真的?不是開玩笑?她那是在問他嗎?說白了也就是自言自語吧。
「好。」她帶著幾分不在意說道,「既然你想要回答了,那就說吧。」
「我希望大丹主能再等一等。」老海木俯身叩頭說道。
謝老夫人看著他。
「你希望?」她似笑非笑說道,「你跟我說你希望我怎麼做?」
曾經有比她輩分大的人跟她說這種話,而被她潑了一臉茶,一個小礦工到底哪裡來的底氣跟她這樣說?
難道真如他們私下議論的,她對這些礦工們太縱容了?
「是的。」老海木抬起頭,一臉堅定的看著謝老夫人,高高舉起手,「大丹主,您是我們的大丹主,您替我們擋災驅禍,您替我們祈求平安順遂,您是我們的希望。」
他說罷五體投地叩拜。
謝老夫人的面色凝重下來,有些怔怔的看著地上叩拜的老礦工。
老海木再次舉手虔誠叩拜。
「我希望大丹主護佑我們繼續採礦。」
如果開山挖經文,這個礦就必須停下來。
「我希望大丹主保佑我們衣食無憂。」
如果開山挖經文,便有可能出現一百多年前的事故,那個事故不僅葬送了茹大丹主的性命,還葬送了郁山礦的繁盛。
「我希望大丹主保佑我們平安順遂。」
那次開山挖經文後,郁山的礦大受損失,多達百人的礦工或者被驅逐去開挖新礦,死傷在艱難的挖新礦中,或者被賣掉去鹽場或者成了縴夫苦力,妻離子散。
謝老夫人看著跪倒在地的老海木。
是啊,他當然能說希望。
因為他是礦工,因為她是大丹主。
她是礦工們的供奉的巫,她受他們供奉聽他們所求。
「海木啊。」她聲音有些沙啞,「可是郁山已經成了廢礦了,就算我等,你所祈求的希望的這些,它也不會帶給你了。」
老海木跪行幾步向前再次叩頭。
「大丹主,您現在來了,您一定能讓郁山重獲繁盛的,大丹主,您一定能的將郁山大礦滋養出砂的。」
我嗎?我能嗎?
謝老夫人笑了,笑的有些複雜,看著眼前跪倒在地的老海木,她伸出手。
「天在上,地在下,爾求之,吾送之,爾訴之,吾達之。」她慢慢的說道。
老海木激動抬起頭,再次高舉雙手,俯身在地。
「垂憐垂憐,我已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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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嘈雜混亂,在安靜許久的監工駐地攪動。
「要開礦?怎麼突然要開了?」
「還以為過了年了才能開呢,怎麼現在就重開了?」
「冬祭就要到了,沒法給祖宗們交代吧。」
「有什麼開挖的,還不是一些米砂,別再挖出事更沒臉見祖宗了。」
此時走的只剩下的十幾個監工議論著,忙亂的奔走著。
邵銘清也在其中,剛要上馬就見有人穿過亂亂而走的人們跑過來。
「少爺!」水英高興的喊道,站定在他面前。
「怎麼了?」邵銘清鬆開韁繩,「她又怎麼了?有什麼事?」
水英搖頭。
「她沒怎麼,少爺,柔嘉小姐不要我了。」她高興的說道。
柔嘉小姐不要她了?
邵銘清一愣,視線落在水英抱著的小包袱上。
這臭丫頭,又幹什麼呢?
蹲在山石上看著山下重新凝聚的隊伍以及號子聲的謝柔嘉重重的打個噴嚏,嘴裡叼著的枯草落下,飄悠悠的向山谷裡而去。
「不就是挖處好砂嘛,這麼大的礦山,我就不信挖不到。」
她說道站起身來,舉起手和著山下而來的號子,尖亮的女聲迴盪在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