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呼玄真子為牛鼻子?
當然很多人都這樣稱呼,但鑒於皇帝有時候會稱呼玄真子一聲師父,這種不敬的稱呼大家也只是私下說。
這個人竟然站在玄真子的道觀裡大聲的喊出來。
這是什麼人啊?
邵銘清抬頭從窗縫中看去,院子裡有一群穿著華貴的年輕男子們湧進來,腳上皮靴踩的地面亂響。
大殿的窗格密密麻麻,將人的視線分割成條條線線。
就在這細細窄窄的線條裡,邵銘清看到那群年輕男子們如潮水般散開,有一個穿著銀白袍子披著大紅斗篷的人邁了進來。
這是一個年輕人,個頭很高,人很瘦,但身形挺拔如松。
邵銘清的瞇起眼移動了腳步,想要看清恰好被窗欞擋住的這人的臉。
「世子爺,太后派人找你呢。」有人喊道。
邵銘清移到了窗縫上,看到那年輕人轉過了身,大紅的斗篷在視線裡飛揚起一角。
「又是哪個傢伙去告我的狀了?」清亮的聲音說道。
話應該是在抱怨,但聲音裡卻半點抱怨的意思都沒有,一副渾不在意的輕鬆。
伴著這說話聲,人群如潮水般退了出去,腳步聲笑聲很快遠去,院子裡恢復了平靜。
蹲在門後的小道童長長的吐口氣。
「無上太乙救苦天尊。」他唸唸一句站起來,看著瓷瓶又嘀咕,「這小祖宗可算是走了,你僥倖保得一命。」
「小道爺,這人是誰啊?」謝文興問道。
「這人啊是鎮北王世子。」小道童說道。
鎮北王?
當今聖上的親叔叔周寧。當初金賊南下危及京都,周寧替皇帝親征,苦戰五年,獨子亡與陣前,終於讓金人知難而退立下盟約,而周寧則誓守北境,獲封鎮北王。
距今已經十八年了。
「哦。那適才那位就是當初陣亡的鎮北王世子的遺腹子?」謝文興恍然說道。
鎮北王世子死與陣前。皇帝感念其忠義,追封為王,又將其遺腹子封為世子。承襲鎮北王爵。
謝文興還記得當初年輕時候還跟著人賭過這位遺腹是子還是女呢。
已經十八年了,當初那個遺腹子也長這麼大了。
「是啊是啊。」小道童拉開了門,「可不是這個無法無天的小祖宗麼,不敢惹不敢惹……」
謝文興還想問什麼。小道童一溜煙的抱著瓷瓶跑了。
「哎哎,玄真子道長誰給通報一下。」謝文興忙喊道。
小道童沒聽見似的跑遠了。
邵銘清抬腳邁步。
「玄真子道長常常在後院閉關。我們去那裡看看。」他說道。
打聽的倒挺清楚。
謝文興抬腳邁步。
「哦對了,老爺。」邵銘清又湊上前小聲說道,「這些小道童胃口很大,待會兒你的茶錢多給一些。」
憑什麼要我給錢!不是你來見這位玄真子的嗎?
謝文興皺眉。邵銘清衝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甩袖子走不去見?不可能,有機會不能放過。
但這個機會真不願意跟這小子分享,趕走他?
不行。現在趕走他,這滑頭小子指不定又找機會溜回來。與其讓他單獨見這玄真子,還不如自己在旁邊看著安心。
謝文興深吸一口氣抬腳邁步。
正如邵銘清所說,這些小道士被京城的權貴們養的胃口很大,足足花了五個金,才得以讓他們傳了個話。
傳的自然是邵銘清那句嘲笑玄真子收藏的硃砂次品的話。
一盞茶的功夫,他們被請進了一間簡陋的房間,一個六七十歲的跟這道觀一樣毫不起眼的老道士坐在蒲團上,縮著肩頭,看起來小小的一團。
「其實你們這種話我聽的耳朵都快要生繭子了。」他徑直開口說道,「人們要麼討好我,要麼激怒我,目的無非都是一個,就是見我。」
謝文興帶著幾分慚愧施禮。
「冒犯道長了。」他說道。
「好了,這些廢話就不用說了。」玄真子說道,「謝大人,你見我是要求什麼?」
如今謝文興已經有個舍人的官職,當得起一聲大人稱呼。
「只是仰慕道長,得見一面就知足了。」謝文興笑道。
玄真子沒理會他。
「你們彭水謝氏,如今可以說富甲天下,但這世道只是有錢也不是能夠事事如意的,大巫清是一去不復返了,你們需要在皇帝跟前的地位,現在有了鳳血石,你們在皇帝面前的地位要好了很多。」他搖了搖頭縮著身子繼續說道,「你也得了封賞,夔州路上下官員都托你的福各有所得,日後必然對你們謝家恭敬高看,而百姓們也因為免去了賦稅而對你們謝家感恩戴德,如今你們名利雙收,但也正是這名利雙收讓你反而覺得有些不安是不是?」
謝文興被說的怔怔,怪不得這老道得皇帝青眼,說的還真是入心。
「不敢不敢沒有沒有。」他忙說道。
「人不安都是因為不知足。」玄真子不理會他繼續說道「你現在得到這些,歡喜是歡喜,但更多的是擔憂,擔憂的是這一切會失去,會不長久。」
謝文興忙點頭。
玄真子將面前的茶推給他。
謝文興受寵若驚忙端起。
「十個金。」玄真子衝他伸手晃了晃說道。
謝文興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這老道可比小道士們胃口大多了,一碗茶就要十個金!
「茶是普通的茶,但你如願見到我了,這世上可是千金難買我如意的。」玄真子認真的說道。
十個金對謝文興來說扔水裡也就是聽個響,他痛快的拿了出來。
「那道長,這擔憂該如何解?」他說道。
「放下即得心安。」玄真子說道。
放下…
謝文興才要再開口詢問,玄真子衝他抬手。
「說完了,善人請自便。」他說道。
說什麼了就說完了?
謝文興再次氣結,看著眼前的茶,十五個金,換來一頓奚落和一碗茶?
「道長,我還沒說呢,怎麼就說完了?」邵銘清開口說道。
玄真子視線看向他,自進來後都沒有多看他一眼,很顯然把他當做了跟班子侄後輩。
「你也要喝一碗茶嗎?」玄真子說道,將面前的茶推了過去,又衝謝文興伸出手。
十個金……
「他小孩子家。」謝文興忙說道,瞪了邵銘清一眼,「別亂說話。」
邵銘清搖頭。
「道長我們不是有所求,適才已經說了,只是來告訴你你的硃砂不好的。」他說道。
玄真子哦了聲,抬起半個身子伸手在蒲團下摸啊摸,在謝文興驚愕的注視下摸出一個盒子。
「說吧。」他將盒子打開,「哪裡不好?」
盒子裡擺著一塊拳頭大小的晶瑩剔透嫣紅的硃砂。
挺好的……
謝文興心裡說道,雖然謝家有關硃砂的秘技他並沒有接觸過,但日常看得多了,也知道什麼硃砂的品階好壞。
眼前這塊硃砂,絕對算得上頂級好砂。
「這,此砂挺好的。」他開口說道。
「我知道它挺好的,不用你來說,你是來說不好的,說吧。」玄真子打斷他說道。
謝文興神情尷尬。
他倒不是因為玄真子的身份不敢得罪,而是想得罪也得罪不了。
這塊硃砂真不知道該說哪裡不好。
「小孩子家不知天高地厚,第一次出門,道長見笑了,擔待擔待。」他施禮歉意的說道,說拉邵銘清,「快跟道長認錯。」
好歹把過錯推出去了。
玄真子看向邵銘清。
「你錯了嗎?」他問道。
邵銘清搖搖頭。
「道長,我其實不懂硃砂的好次。」他說道,「不過我知道你這塊硃砂並不是好的。」
這說什麼話呢!
謝文興豎眉就要喝斷,卻見邵銘清從懷裡也摸出一個盒子,推過來打開。
「因為我知道最好的硃砂是什麼樣。」他說道。
最好的硃砂什麼樣?
謝文興和玄真子都看向盒子裡,竟然赫然擺著一塊雞蛋大小的鳳血石。
天也!
謝文興蹭的一下跳了起來。
而玄真子也蹭的坐直了,原來他的個子很高大,坐直起了身子比謝文興的個頭不小。
「邵銘清!你你這是從哪裡弄的!」謝文興脫口喝道
該不會是從鳳血石上砍下的吧?
邵銘清哦了聲。
「我從鳳血石上砍下來的。」他輕鬆的說道。
天也!
謝文興噗通一聲又坐到地上,面色慘白。
我這是帶了個什麼妖孽來京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