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交換

謝柔嘉一覺睡到天大亮,從帳子裡探頭看出去,江鈴攤著手腳躺在撥步床的淺廊裡睡的沉沉,她忍不住笑了。

江鈴就是這樣,不管多難多苦,都能吃能睡。

反正人不能垮了,人要是垮了,就什麼都不行了。

謝柔嘉抓過帳子上垂下的絲絛掃過江鈴的鼻子。

閉著眼的江鈴抬手揉了揉鼻子睜開眼,微微的不知身在何處的迷茫後便笑著坐起來。

「小姐你醒了。」她說道。

謝柔嘉站起來伸個懶腰,江鈴也忙起身。

屋子裡外雖然沒有人伺候,但東西都齊全,二人很快各自洗漱。

「小姐,這是你以前的衣裳。」江鈴看著衣架上的衣衫,帶著幾分驚訝說道。

以前的衣裳。

謝柔嘉走過來看著那一件粉藍印花袍,上面還帶著剛從衣櫃裡拿出來的香氣。

去年離開謝家的時候,她幾乎是什麼都沒帶。

「小姐,你要穿這個嗎?」江鈴問道。

「穿啊。」謝柔嘉笑了笑,「只要是衣裳就能穿啊,有什麼區別。」

說著話在衣架上翻了翻,拿下一件扔給江鈴。

「你的。」

江鈴笑著接過。

剛換好衣衫,門外傳來腳步聲。

謝柔嘉向外看去,門被推開了,謝文興拎著一個食盒站在門口。

上一次她從謝柔惠變成了謝柔嘉重生而來,見到父親的那一刻,如同找到了最大的依靠,短短兩年間,她又從謝柔嘉變成了柔嘉重新而來。再見到父親,心裡竟然一片平靜。

剛出事的時候,她還曾經偷偷的想過,想過父親來看她,甚至還想了父親質問她的時候,怎麼說,但是。他始終沒有看過她。連質問都不想質問,是不信,還是根本就不在乎?

謝柔嘉沒有說話。謝文興也沒有說話,抬腳進來,將食盒放在桌子上擺出一盤一碗的菜和飯。

都是她愛吃的飯和菜。

「吃飯吧。」謝文興說道。

謝柔嘉哦了聲,衝他施禮後便坐了下來。端起碗筷大口大口的吃飯。

謝文興就坐在一旁看著她。

「嘉嘉。」他說道,「以前的事都過去了。我們現在好好的過,好不好?」

謝柔嘉停下筷子。

「現在怎麼過才叫好?」她看著謝文興問道。

謝文興微微一笑。

「就跟我以前說的那樣,你有父慈母愛能自由自在。」他說道。

謝柔嘉搖搖頭。

「父親。」她想了想喊了聲。

聽說她不管是對著謝老夫人還是謝大夫人,都沒有再稱呼過祖母和母親。現在對他喊出父親,謝文興的面色更柔和幾分,點了點頭。

「你想說什麼儘管跟父親說。」他說道。

「你是不是從來不想過去?」謝柔嘉說道。看著謝文興,「就好像那一次我噩夢醒來害怕。你告訴我,過去了就過去了,只需要看著現在就行了。」

說到這裡停頓下。

「還有那一次,你來讓我出嫁,也是這樣說的。」

那一次是那一世,那時候安哥死了,她見燕兒的時候也越來越少,而就在這個時候謝大夫人突然讓她出嫁。

出嫁,離開謝家,離開燕兒,謝柔嘉覺得自己能立刻死去,其實她不怕死,她其實一直都希望自己死,但有了燕兒後,她突然捨不得了,就算這輩子都不能跟燕兒在一起,只要能遠遠的偶爾看一眼就足矣。

可是謝大夫人要她離開謝家,還是去千里之外的地方嫁人,她再也沒有了活著的意義了,她想到了死,偷偷的在袖子裡藏著一把剪刀,就在這個時候,謝文興突然來看她,就跟現在一樣,親手佈置了一桌子飯菜。

她誠惶誠恐不知所措。

自從姐姐出事後,母親從不正眼看他,父親也極少理會她,偶爾看到她也永遠是那種失望的神情。

然後謝文興就跟說她以前都過去了,希望她能過好眼前。

她不敢相信自己有那樣的過去,還怎麼能過好眼前。

謝文興說當然能,只要她能背負起該有的責任,讓大家看到她對謝家的重要性。

「你知道為什麼你母親這樣的生氣?是因為你做的事是毀了謝家啊。」

是啊,她害了姐姐,斷了嫡長血脈,這無疑是毀了謝家。

「但是如果你能幫到謝家,那你母親自然就不會生氣了。」

幫到謝家?她還能幫到謝家嗎?她什麼都不會什麼都做不了。

謝文興衝她笑著點頭。

「當然能,我相信你一定能,現在就是一個機會。」

「你母親說了兩門親事讓你選你知道為什麼嗎?是因為這兩門親事都是皇帝的意思。」

「鎮北王和安定王深受皇帝敬重,尤其是鎮北王,皇帝感念他早年喪妻中年喪子,唯一的兒子又頑劣不堪不肯去伺候,所以皇帝心裡很不安。」

「銘清,哦你知道銘清吧,就是你表哥,如今他已經在京城站穩了腳,就是他知道了皇帝的心結,向皇帝提出了給兩位王爺再娶一位王妃,可以陪伴和照顧他們。」

「當然,他同時向皇帝表明咱們謝家願意結親。」

「因為咱們謝家大巫之後,你的身份不低於京城那些權貴之女,皇帝聽了你表哥的舉薦很高興。」

「這不僅僅是你和鎮北王的結親,而是我們謝家和皇家的結親。」

「嘉嘉。」

那是自從姐姐出事後,自從她成為謝柔惠後,父親第一次喊她嘉嘉。

她都要忘了,她還有個名字叫嘉嘉。

謝柔嘉抬起頭,眼淚在眼裡打轉。

「嘉嘉,你能讓我們謝家和皇家成為一家人。我們謝家必將繁盛長久啊,這是對謝家的大恩澤,你將是謝家的恩人啊。」

恩人,她能給謝家帶來恩澤,她能彌補她的錯誤,她能父親母親原諒她喜歡她。

可是,這一切都沒有。根本就是她在自己欺騙自己。

那些恩澤根本不是她帶來的。她最多只是一塊被扔在地上好讓他們接近恩澤的踏腳石,該恨她的依舊恨,該怨她的依舊怨。

「嘉嘉。你願意嗎?」

一隻手撫了撫她的胳膊,謝文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打斷了她的出神。

謝柔嘉深吸一口氣看向他,因為帶著面罩她的視線微微受困。但並不妨礙她看清眼前的男人。

「願意什麼?」謝柔嘉問道。

謝文興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但臉上的笑更濃了幾分。

「我適才說的話。你沒聽到嗎?」他說道,「你知道為什麼你母親這樣的生氣?是因為你差點毀了謝家啊,但是如果你能幫到謝家,那你母親自然就不會生氣了。」

謝柔嘉看著他。

「我?」她說道。「我還能幫到謝家嗎?我什麼都不會什麼都做不了。」

謝文興笑著點頭。

「當然能,我相信你一定能,現在就是一個機會。」他說道。「你願不願意?」

謝柔嘉拿起筷子頓了頓。

「我不願意。」她說道,低頭夾了口菜。

「太好了。你這樣做,就是對謝家的恩…嗯?」謝文興一怔,笑容在臉上微微一凝,「你說什麼?」

他看著眼前的女孩子,女孩子低著頭腮幫子鼓鼓一口一口的吃菜,還出咀嚼的聲音,適才沉靜又溫暖的場面頓時變的有些滑稽。

「我說我不願意啊。」她還含糊說道。

「嘉嘉。」謝文興含笑搖搖頭,「你聽我說……」

謝柔嘉抬起手制止他。

「父親,我覺得你說的不對。」她說道。

「什麼不對?」謝文興問道。

「過去了不是過去了。」謝柔嘉說道,「只有看清楚了過去,才能過好現在,看不清過去,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她說到這裡吐口氣放下筷子。

「父親,你認為過去是我害姐姐嗎?」她問道。

謝文興皺起眉頭。

「嘉嘉,這件事過去了,不要再想了。」他說道,「我們要看的是現在,現在你對你姐姐有多好。」

謝柔嘉笑了,抬手揉了揉臉,擦去眼角隨著笑滲出的眼淚,再抬起頭收了笑。

「父親,其實說了這麼多。」她看著謝文興,「你是不是在求我?」

求……

謝文興歎口氣。

「嘉嘉,原來你認為,這是在求你啊。」他說道,滿眼的失望和痛惜。

「要不然你們是在賞賜我?」謝柔嘉瞪眼問道,「賞賜我替你們做事?我應該感謝你們看得起我?」

謝文興面色一凝,看著她。

「好吧。」他說道,「既然你認為我們是在求你,那我就是在求你吧,嘉嘉,我求你替你姐姐參加三月三祭祀,求你替謝家化解這次危機,求你給生養你一場的父母一條生路。」

他說著站起身。

「要不要我再給你叩個頭?」他說道。

謝柔嘉笑了。

「那倒不用。」她說道,「既然是求,那就按照求的規矩來吧,你們有求,我有要。」

謝文興慢慢站直了身子,看著眼前的女孩子。

她不一樣了。

當然不是因為帶了那個面具。

是因為有了機會,所以人就有了貪念了。

她的貪戀,隱藏許久的,被他們防備著的貪念終於還是甦醒了。

「你要什麼?」他收起了痛惜和悲愴,神情木然問道。

「第一。」謝柔嘉伸出一根手指,「邵銘清的親事,由我做主。」

謝文興笑了。

「哦,這個啊,好啊。」他說道。

「你要在三月三之前,宗族大會上對眾說明。」謝柔嘉說道。

謝文興面色微微一凝。

這樣的話想要用結親來籠絡麻痺邵銘清就不好辦了。

不過罷了,要籠絡麻痺一個人也不一定非要靠親事。

「好。」他點點頭。

謝柔嘉含笑點點頭。

「第二。」她再伸出一根手指,「安哥俾不入謝家,不在謝大小姐身邊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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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一聲響,謝柔惠將手裡的茶杯摔在地上。

「母親,她就是在跟我搶。」她喊道,「她就是故意在跟我搶,她知道安哥俾要來做的教習,她就是故意的,一個男人還不夠,連個下人都不放過!」

謝大夫人面色鐵青,握著茶杯的手攥的青筋凸顯。

「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她啞聲說道,「這個不要臉的東西!讓她滾,讓她立刻滾,把那個邵明清還有什麼俾,都給我綁起來送過來,我看她能怎麼樣!跟我講條件,她還有臉跟我講條件!」

謝文興輕咳一聲。

「阿媛,她是在跟我講條件。」他說道,「而且,我已經答應了她了。」

謝柔惠咬住下唇喊了聲父親,謝大夫人看向他。

「你為什麼答應她!」她喝道。

「因為我不知道不答應她還能怎麼辦。」謝文興肅容說道,聲音拔高蓋過謝大夫人,目光掃過妻子和女兒,聲音又低沉下來,「阿媛,別鬧了,今天已經二月二十了。」

已經二月二十了。

「我們沒有時間了,別浪費這些沒用的情緒了。」謝文興說道,「這樣更好,我們有求,也不欠她的,她有要,那她也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去做好,如此,各自省心各自為好。」

因為不知道不答應她還能怎麼辦。

謝大夫人鬆開了茶杯,神情帶著幾分頹然,謝柔惠慢慢的坐回去,臉色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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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文興抬手在書架上輕輕的一推,書架咯吱一轉,露出一張門來。

謝柔嘉站在這門前有些驚訝。

「原來我們家有這麼多機關啊。」她笑道。

謝文興笑了。

「我們家這三字聽起來有些刺耳啊。」他笑道。

謝柔嘉看向他笑了。

「是啊。」她點點頭。

謝文興臉上的笑意僵了僵,伸手拉開門,先邁步走了進去,謝柔嘉隨後進去。

江鈴站在外邊看著隨著他們邁進去,門旋即關上,書架也恢復如初,他們二人就好像憑空消失在屋子裡一般。

江鈴深深的吐口氣,合住雙手跪在地上。

「巫清娘娘保佑。」她俯身喃喃說道。

地道比謝柔嘉想像的要舒服的多,也並不是很狹窄逼仄。

「惠惠因為養傷已經搬到了一個新的院落,這條地道直通那裡。」謝文興在前邊帶路說道。

聲音迴盪在地道裡有些空曠。

「你母親……大夫人會在那裡等著,會教你跳巫舞,當你出去時,惠惠就會進到地道裡來,等你學完了,你們再交換。」

他說著話停下來,謝柔嘉也停下腳看著他。

謝文興側身讓開,伸手指著前邊的一塊牆壁。

「到了。」他說道,看著謝柔嘉,「惠惠,請吧。」

惠惠。

謝柔嘉看著這面牆壁。

沒想到這一次又要做惠惠了。

她伸出手按上了牆壁上的凸起,咯吱一聲悶響,石壁陡然裂開,出現一條向上的台階。

謝柔嘉提裙抬腳沿石階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