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2 章
歸來

屋子裡陷入安靜。

謝柔嘉站起來。

「老夫人,你怎麼會認為我是謝柔惠呢?」她說道,「她還活著,她這次還活著。」

這次還活著?那,哪一次沒活著?

這話聽起來真怪。

謝老夫人輕歎一口氣。

「嘉嘉,當初槐葉給你說的話……」她說道。

話沒說完,謝柔嘉就打斷了她。

「槐葉什麼話都沒有跟我說。」她說道。

謝老夫人沉默一刻。

「當初槐葉說的話。」她換了句話說道,「我覺得或許是真的。」

當初槐葉說的話,謝柔嘉還記得,那個自己本想拉了一把的丫頭,沒想到,竟然拉出那樣一個駭人的秘密,非但沒有讓她過上好日子,反而還送了性命。

「夫人,我說。我說,是我娘,是我告訴我的。」

「夫人,我娘說,當初接生的時候,她看到大小姐的眼裡有紅痣。」

這個是不是就是前世今生姐姐都想要她死的原因?就因為這丫頭的一句話,十幾年的姐妹情,抵不過這一句連真假都還辨不清的話。

「我不覺得是真的。」謝柔嘉說道。

「可是惠惠,你跳出了巫。」謝老夫人說道,「你找到了鳳血石,你能在礦上來去自如,這些只有大小姐才能……」

她的話沒說完謝柔嘉打斷了她。

「不是。」她說道,「不是惠惠,不是大小姐做到這一切,是我。」

謝柔嘉伸手指了指自己。

「老夫人,是柔嘉,是柔嘉小姐做出的這一切。」

「是啊,是你,但是正因為你是惠惠你才能做到這一切。」謝老夫人說道。

謝柔嘉搖頭。

「不是。」她說道,「我是惠惠的時候並沒有做到這一切。」

她當謝柔惠的時候,就是個廢物。

如果她真是謝柔惠,那為什麼前世裡她是個廢物?

而現在,她不用再當謝柔惠了,她是柔嘉,就算她披著謝柔惠的名字,所做一切也都是為了柔嘉。

她是為了柔嘉得到這一切的,怎麼能說,是因為她是惠惠呢?

什麼意思?

謝老夫人皺眉看著她。

是這個消息太突然,她緊張糊塗了嗎?

「那好吧。」她也站起來深吸一口氣說道,「這件事我們先不說了,我們回家以後再說。」

謝柔嘉笑了。

「回家?我們?」她問道,「老夫人,你的家跟我的家不在一個地方。」

「你不想回去?」謝老夫人問道。

「老夫人,我今天之所以會在這裡,是因為我想要做我想做的事,去我想去的地方。」謝柔嘉看著她說道,「我可不是為了什麼惠惠,為了什麼大小姐,為了回什麼家。」

謝老夫人看著她一刻點點頭。

「好。」她說道,「你自己高興就好。」

謝柔嘉也點點頭。

「那我可以睡了嗎?」她問道。

她還真睡的著……

謝老夫人笑了。

「不能。」她搖搖頭。

謝柔嘉皺眉看著她。

謝老夫人轉身看向門。

「惠惠來了。」她說道,「你可以走了。」

謝柔嘉也看向門,耳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緊接著門被推開了,一個女孩子的身影出現在夜色裡。

謝柔嘉臉上綻開笑容,大步向那女孩子走去,那女孩子也向她走來,二人面對面站住。

昏昏的燈下讓她們的面容都變的模糊,誰也看不清誰臉上的神情。

謝柔嘉伸出手,謝柔惠掀起帽子解下斗篷。

謝柔嘉接過她的斗篷穿上向外而去,謝柔惠則向內邁步,自始至終二人誰都沒有說一句話。

謝大夫人站在門邊,手裡拿著一個面罩。

謝柔嘉伸手接過毫不遲疑的帶在臉上邁過門檻。

走嘍,回家嘍。

………………………………………………………

邵銘清睜開眼的時候,几案上的蠟燭還未燃盡,提醒他並沒有躺下多久。

這些日子怎麼也睡不好。

邵銘清伸手捏著眉頭翻身起來,穿衣走出來,外間的水英睡的正香,邵銘清沒有驚動她自己走出去了。

昨夜郁山腳下的狂歡聲已經沉寂,站在礦山這邊隱隱能看到遠處燃盡的篝火,空氣裡的酒香肉香已經被山林晨間的清冷取代。

邵銘清深吸一口氣,抬腳邁步。

因為今日祭祀才算徹底的結束,等這些人離開郁山之後,礦上才會恢復挖礦,所以同樣參加這次祭祀狂歡的礦上的監工雜工們都還沉睡中,只有兩三個護衛站在說笑等候交接。

「表少爺。」

看到邵銘清他們忙打招呼。

「怎麼這麼早?」

「我去礦上看看。」邵銘清說道。

「表少爺又去礦上啊。」一個護衛說道,「昨日表少爺就在礦上,連祭祀都沒看,今日還要去啊。」

「是啊,表少爺,礦上沒事的,你不用一直去看著。」另一個護衛說道。

邵銘清笑了笑。

「還是謹慎些吧。」他說道,「今日歡送大小姐,善始善終,我再去礦上盯著,心裡也踏實。」

護衛們感歎著看著他走開了。

邵銘清邁進了礦山,沿著山向上,彎彎繞繞爬上山又轉了幾道山梁,等穿行出密林看到那邊的小木屋時,天已經亮了。

前幾天安哥俾已經打了很多柴,柴都用。

屋子昨天自己也擦過了,只是好久不住人今天還是熏一熏吧。

水好像不夠多,如果回來的話,要洗澡會用掉很多水。

邵銘清心裡想著,漸漸的走近了木屋,晨光濛濛,有腳步聲從前方邊傳來,邵銘清心裡咯登一下,腳步停下,屏住呼吸向前看去。

是……回來了嗎?

前邊的路上有人從一旁跳出來,大步向木屋奔去。

邵銘清咯吱一聲咬住牙。

「安哥俾!」他喊道。

安哥俾身子一僵,卻不回頭加快速度向前跑去。

邵銘清氣的瞪眼。

「你還敢跑!」他喊道,抬腳追上去,「以為我追不上你嗎?」

還真追不上,看著越跑越遠的安哥俾,邵銘清乾脆停下腳。

「安哥俾,你跟我站住,你再跑,我就讓你從郁山礦上滾蛋。」他喝道。

狂奔中的安哥俾果然猛地停下來。

邵銘清疾步上前。

「別以為自己跑的快就了不得。」他說道,「這世上的事可不是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此時他們已經站在了木屋前,柵欄還是關閉著,到處一片靜悄悄。

邵銘清心裡歎口氣。

今天肯定是不會回來了,明天應該會回來吧。

如果明天不會來呢?

如果明天她還不回來,無論如何也要去趟謝家,無論如何也要見到謝老夫人,至少要知道她是不是還平安無事。

邵銘清心裡想著,再抬頭看到安哥俾已經拉開柵欄走了進去。

「你幹什麼?」他皺眉說道。

「該打水了。」安哥俾說道。

「你回去。」邵銘清沒好氣說道,「跟你說過了不許偷偷跑出來,你怎麼就是不聽?」

安哥俾低下頭緊緊握住水桶。

「我打了水就回去。」他說道,「不會讓他們發現。」

「是啊,我都忘了,你多厲害啊,當初鑽過一座山來給你父親偷魚。」邵銘清說道。

「吵什麼啊?」

一個聲音說道。

「吵什麼?」邵銘清嗤聲說道,「我才懶得跟他吵,他……」

匡噹一聲。

安哥俾手裡的木桶落地。

是誰……

屋門被拉開,江鈴正揉著眼走出來。

「大清早的,你們吵什麼啊?還讓不讓人睡了?」她說道。

邵銘清看著她,身子微微發抖,旋即猛地衝過去。

江鈴眼都還沒睜開,就感覺一股風襲來,然後便被一隻手一把撥開。

她哎呦一聲站立不穩跌倒,虧的是有人伸手接住她。

「安哥俾。」江鈴扶著他的胳膊,終於看清眼前的人,然後又想起什麼跳了起來,「邵銘清,你幹什麼!我家小姐還沒醒呢!」

但邵銘清已經衝進了室內,逕直向那女孩子的臥房而去,臥榻上帳子低垂,邵銘清一把扯開帳子,看到抱著被子睡的臉紅撲撲的女孩子。

也只有在洗漱睡覺的時候,她才會摘下面罩。

他已經多久沒有見過她的臉了,乍一看竟然還有些陌生。

晨光下女孩子的臉粉雕玉琢,嘴微微的翹著,似乎做了什麼美夢,長長的睫毛微微的煽動著,遮住了那一雙黑亮的眼,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嬌軟可愛。

其實她才不是嬌軟可愛呢,邵銘清忍不住笑了,摸了摸自己臉上的那塊疤。

「表少爺!」

身後江鈴追進來喊道,看到他站在床邊掀起了帳子,不由跺腳。

「我們小姐是女孩子!」

她的話音才落,睡夢中的謝柔嘉似乎被吵到,便不耐煩的翻個身側面向外,被子被掀開了,露出只穿著肚兜的半邊身子,白的肌膚,小巧的肩頭鎖骨,紅的肚兜,隨著呼吸繡著一朵花的肚兜起伏著……

對啊,她是個女孩子……

邵銘清的臉騰的紅了,唰的拉上了帳子,人也轉過來。

江鈴看他的樣子再次跺腳。

「表少爺,快出去啊!」她說道,「你們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不小了啊……

啊呸,邵銘清抬腳向外跑去,身後響起女孩子的聲音。

「呀,邵銘清!你怎麼來了?」

伴著說話聲帳子被拉開。

邵銘清不用回頭就似乎看到那女孩子坐在床上的樣子。

啊呸,誰要看這個。

邵銘清跑出了屋子。

謝柔嘉揉揉頭髮,看著江鈴。

「邵銘清來了?什麼時候了?我睡很久了嗎?」她睡眼惺忪的問道。

「沒有,天還沒亮呢。」江鈴又是氣又是好笑。

謝柔嘉也看到了窗外,晨光濛濛。

「表少爺和安哥俾,在外邊吵吵嚷嚷的,害的小姐也被吵醒了。」江鈴說道,給她拿來衣裳。

謝柔嘉一面讓她給穿上,一面笑了。

雖然昨夜回來很晚,也沒有細看家裡,但只看乾燥帶著日光香氣的被褥以及一塵不染的几案,她就知道這裡被很好的照看著。

是他們兩個每天都來啊。

「你們起的真夠早的。」

簡單梳洗換了衣裳謝柔嘉就走出來,看著在院子裡站著的邵銘清和安哥俾笑道。

邵銘清看著院子沒看她。

「是睡不著就起來走走。」他說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晚半夜吧。」謝柔嘉說道,「也沒看時辰,回來我們就睡了。」

邵銘清哦了聲。

江鈴已經做好了飯擺上來。

「來一起吃吧。」謝柔嘉說道,先坐下來。

邵銘清走過來坐下,安哥俾站著沒動。

「安哥。」謝柔嘉衝他招手一笑,「來啊。」

這話讓安哥俾身子一僵,看著眼前的女孩子,她的臉上依舊帶著面罩,只能看到嘴唇和小小的下巴。

「你。」他看著她,「你是,大小姐嗎?」

什麼?

邵銘清皺眉,謝柔嘉看著安哥俾笑了。

「不是。」她搖搖頭,「我是柔嘉小姐。」

安哥俾還想說什麼,遠遠的傳來轟隆的聲音,似乎是無數炮竹齊響,三人都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大小姐起程了。」邵銘清說道。

…………………………………………………

山路上在前後左右無數民眾擁簇之下四駕馬車緩緩行駛,如同來時一般,其內的女孩子在珠簾後端莊而坐。

或許是晨光的緣故,搖晃的珠簾後女孩子的面容很是模糊,很快車駕就過去了,路邊的東平郡王收回視線。

「走吧。」他說道,放下車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