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謝柔嘉的疾步向內,有不少人正在院子裡四面八方的散開。
「熄燈熄燈。」他們急急的喊道。
伴著喊聲原本燈火通明照的如同白晝的謝家大宅漸漸的陷入黑暗。
「這是怎麼了?」邵銘清問道。
謝柔嘉停下腳看著前方,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的房屋在黑暗裡看起來讓人不辨方向。
「他們也要驅厄了。」她說道。
不管他們要做什麼,她一定要親自給老夫人驅厄。
謝柔嘉抬腳向內跑去,路昏暗不明,她的腳步卻沒有絲毫的遲疑,轉眼就奔入濃濃夜色中。
這丫頭大晚上的還敢上山呢,家宅平地對她來說自然不算什麼。
邵銘清忙跟上。
謝大夫人的院子裡撤去了燈籠,燃起了篝火。
得知謝大夫人要用大儺為謝老夫人驅厄,家中的廝僕們很快佈置了起來,大鼓擺好,幾十個年幼童子也很快都湊齊裝扮整齊。
「跟官府打過招呼了嗎?」謝文興問道。
大儺是場**事,又是在晚上,待會兒出現在街道上免得引起恐慌,還要出城門,如今到底已經不是巴蜀為國的時候了,他們做法事雖然不用官府同意,但也得打個招呼。
謝文昌點點頭。
「文秀親自去說了。」他說道。
謝文興伸手按了按額頭,又問謝老夫人後事籌備的如何。
謝文昌也一一都答了。
「不過,我還是覺得不妥。」說完這些,他又壓低聲音,「大夫們已經說了老夫人就是今晚的事了,要是在大儺的時候死了。傳出去阿媛和老夫人都反而成了笑話。」
老夫人的死也成了神明不救,什麼樣的人神明不救?該死的人。
謝文興歎口氣。
「可是阿媛一片孝心。」他說道,「如果不為母親做些什麼,她是不會心安的,笑就笑吧,為了母親,阿媛是不會在乎的。」
他們說著話。看到謝大夫人走了出來。她已經換上了玄衣朱裳,燈籠都已經撤去,人站在篝火跳動的光亮下忽明忽暗。
童子們紛紛入場。打鼓的也站定在鼓前。
謝文興擺擺手。
「退後退後。」謝文昌對四周的人驅趕道。
人群亂哄哄的避讓後退,謝文興看到了站在廊下一角的謝柔惠,他沖謝柔惠招手。
謝柔惠讓扶著她的謝瑤鬆開手,急忙走過來。
「惠惠啊。你母親驅厄待會兒出家門,你在這裡守好你祖母。不要……」話說道這裡時,大鼓一聲敲響,蓋過了謝文興的聲音。
謝柔惠和謝文興都下意識的後退一步,看著謝大夫人邁步入場舉起手裡的長戈。就在要起舞的那一刻,有人如同箭一般從黑暗裡奔了過來,竟然將謝大夫人硬生生的撞了跌倒在一旁。
謝大夫人的驚呼聲被鼓聲掩蓋。而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周圍的人還以為這是謝大夫人祭祀的動作。
但謝文興卻瞪大了眼。謝柔惠也伸手掩住嘴。
天啊!天啊!
怎麼會是她!她怎麼來了!
場中的的人撞倒謝大夫人之後,動作未停,手中揮出長鞭一般的東西在篝火上一甩,火光四濺,長鞭也頓時燃燒,在空中如蛇一般躍動,火星如雨,令人眩目。
嘩的一聲四周人聲沸騰轟聲頓起。
謝大夫人抬起頭看著在紛紛火花飛濺中站立的女孩子,女孩子的手中的草繩還在不斷的揮出,伴著兩邊的鼓聲,將四面的篝火攪動,火苗竄起火花四濺,也讓她在其中熠熠生輝。
「惠惠……」謝大夫人喃喃喊道,一臉的不可置信。
是……惠惠嗎?
「大小姐!」
前邊圍觀的人也看清了女孩子的面容,不知哪個脫口喊道,這喊聲讓更多的人喊了起來。
「大小姐下場了!」
「大小姐要替大夫人大儺!」
不,不,她不是大小姐!她不是!
謝柔惠上前一步張口要喊,但下一刻有人按住了她的嘴,同時將她整個人向後壓去。
猝不及防謝柔惠仰面摔倒在地上。
劇痛讓她眼冒金星,尖叫聲卻被那隻手死死的堵在嗓子裡。
「惠惠,你先下去,你快去地道裡。」謝文興低聲說道。
不,不,她不去!憑什麼!
謝柔惠嗚嗚的搖頭,因為摔的痛眼裡有淚水流出來。
「快別胡鬧了,只能有一個大小姐,只能有一個惠惠。」謝文興低聲喝道。
那為什麼被拉下去的不是她!為什麼不是她!而是自己!
為什麼父親不去喝止她!將擾亂母親驅厄的她當場打死!將她當場打死啊!
她的問話喊不出來,也沒有人回答她,捂著嘴還不夠,謝文興竟然一把扯過旁邊豎著的一面彩旗,用彩旗遮住她的頭,不由分說的扯著她向內沿著長廊向後退去。
因為閒雜人等已經都被屏退,這邊的長廊裡空無一人,燈籠熄滅,一切都罩在濃濃的夜色裡,很快就將他們父女的身影掩蓋。
「讓惠惠來沒問題嗎?」謝文昌從場中女孩子身上收回呆呆的視線,看向身後。
話問出口,卻見身後空無一人,適才還在的謝文昌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去哪裡了?
他適才叫過惠惠來,就是要讓她上場嗎?這是跟謝大夫人商量好的嗎?
那剛才不說,不過,謝柔惠來做這個,豈不是將來笑話更大?
這夫妻兩個搞什麼啊!
而在另一邊的謝瑤也目瞪口呆的看著場中的女孩子。
惠惠?
她的視線忍不住看向屋門口,適才被謝文興叫過去的女孩子已經看不到了。
謝瑤又看向場中,火光下揮動著草繩舞動著的女孩子穿著粗布麻衣,隨著抬腳裙擺下露出草鞋。
這,這……換衣服換的真夠快的啊。
謝柔嘉揮舞著手裡的草繩。隨著揮動,燒盡的草繩在地上化為一片灰燼,鼓聲越來越激動,謝柔嘉的動作也越來越快速,她看著眼前排排而立的扮作倀子的孩子們,時而進時而退,就好像在試探在畏懼但又不肯認輸。
慢慢的她跟這些童子們的距離越來越近。而與此同時原本隨著鼓聲木然隨意晃動著的孩子們神情變得有些不安起來。
他們並不是第一次參加這種祭祀。這些套路已經熟悉的都麻木了,他們跟巫不同,也就是個擺設。所以很簡單很隨意輕鬆,但這一次感覺卻不一樣了。
那個舞動的女孩子手中揮舞著草鞭子,不斷的逼近,她沒有戴著恐怖的四目面罩。手裡也沒有舉著長戈,沒有大喊大叫。只是看著他們,可是為什麼感覺她的眼神越來越嚇人呢?
孩子們開始騷動,想要躲避,又想要反擊。
圍觀的人也緊張起來。身子顫顫的擠在一起,似乎眼前真的在進行一場搏鬥,搏鬥的不分勝負讓人提心吊膽。
草鞭子帶著火猛地甩向童子們中間。
原本聚在一起的童子們轟然躲避分開。謝柔嘉趁機躍入其中,童子們惶惶不安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本能又告訴他們要聚在一起,只有這樣才能有力量對抗這個女孩子。
帶著火的鞭子卻不斷了擊打在他們中間。
每次鞭子甩下,就引得四週一片呼喝,圍觀的人在歡呼在鼓勁。
但謝大夫人並沒有沉迷其中,她並沒有把這些童子們當作倀子當作厄,所以當看著鞭子甩過去火花四濺的時候,她就忍不住要喊出聲,但讓人驚奇的是,並沒有發生鞭子抽在哪個孩子身上的場景。
草鞭如同蛇一般靈巧,每一次都險險的避開了這些孩子們。
院子裡的呼喝聲越來越短促越來越激動。
隨著揚鞭,場中的女孩子挪動著擺動著,一步一步的將這些童子們向一個方向逼迫而去。
「驅!」
她高聲喊著。
「驅!」
四周的人激動的應和著。
童子們一步一步的開始退去,不是像以前那樣算著時間到了,或者按照旁邊人的指揮,他們是真的想逃,向退避,看著這個一步一步舞動逼近的女孩子。
他們退出了場中,邁過了門檻,走出院子。
圍觀的人不再像開始那樣害怕緊張,童子們的退避讓他們勇氣倍增,勝利的渴望讓他們熱血沸騰,隨著舞動的女孩子,他們只想衝鋒只想陷陣只想大聲的喊叫。
驅逐這些疫病!驅逐這些厄運!驅逐!驅逐!
「驅!」
「驅!」
「驅!」
驅,驅逐這些疫厄!
謝柔嘉心裡也在喊著,她的腳步越來越穩,一手持著草鞭,一手舉起了一根火把。
伴著她的動作,更多的人都從一旁摘下了火把,跟在她的身後一步一步的移動著。
隨著驅厄的人群漸漸的走了出去,等候在一旁的下人們重新點亮了燈火,黑暗的謝家大宅隨著人潮的湧動明亮起來,就好似舞動的火蛇蔓延而去,所過之處瞬時光明。
站在閣樓上警戒的護衛們視線看著這條火蛇,原本木然的臉上神情激盪。
「我原本不明白為什麼晚上大儺逐疫時要熄滅了家裡的燈火。」一個護衛喃喃說道,「原來看著黑暗褪去是讓人如此的熱血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