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船工們的吆喝聲,大船靠岸,船身輕輕的搖晃。
謝柔嘉站在窗邊皺起眉頭。
「怎麼又停下了?」她說道,「這樣子什麼時候能到家?」
「我剛才去問大老爺了。」邵銘清走進來說道,「他說家裡還沒準備好。」
按照謝家人的秉性,上次得皇帝詔進京還鬧騰了半個月,這次得了皇帝這樣的賞賜,不折騰的整個巴蜀都知道才怪。
謝柔嘉看著碼頭上湧來的謝家硃砂行的人,驅趕著提籃叫賣的下船卸貨等等民眾狂奔亂走,讓整個碼頭陷入喧囂中。
「真無趣。」她伸手拉上窗,「這時候江鈴都能到家了,早知道我們也一起走陸路。」
彭水城門前,江鈴叫停了馬車。
騎著馬的護衛成林立刻上前。
「怎麼了?」他問道。
江鈴抬頭看了看城門,此時已經接近黃昏,城門前出的人多進的人少。
「我還是不進城了,直接回郁山吧。」她說道。
「回郁山?」成林有些驚訝,「不回家嗎?」
「郁山就是家啊。」江鈴說道,「小姐說了她要回郁山,所以想先回去,把家裡好好的收拾一下,已經很久沒有住過人了。」
成林點點頭不再詢問,果然讓調轉車頭,江鈴剛要放下車簾,就聽見有人喊了聲。
「你,你是江鈴嗎?」
這是一個怯怯又急促的聲音。
江鈴聞聲看去,有人已經衝到馬車前,還不管不顧的往車上爬。
「大膽!」成林喝道,手中的馬鞭子就抽了過去。
那人尖叫一聲跌落在車旁,渾身顫抖如同篩糠。
「你…」江鈴忙制止住成林。看著地上的人,露出幾分疑惑,「你是?」
這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看起來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是誰。
「江鈴姐姐,我,我是苗兒。」小丫頭抬起頭淚流滿面的說道。「我是三小姐跟前的苗兒。」
江鈴這才想起來。不過她在家裡的時候眼裡只有謝柔嘉,而這苗兒在謝柔清跟前只是個不上檯面的小丫頭,所以沒有來往。以至於到現在都認不得她了。
「苗兒,你這是怎麼了?」她忙問道,看著小丫頭一副受驚的樣子,「是做了錯事了嗎?」
苗兒將頭搖的飛快。再次爬起來。
「姐姐,姐姐你讓我上車。我到車上和你說。」她顫聲說道,一面四下看,似乎害怕什麼。
江鈴遲疑一下伸手拉住她。
「上來吧。」她說道。
苗兒坐進車裡,看著車簾放下。才如同老鼠進了洞一般舒口氣,整個人癱軟下來。
「苗兒,你是偷跑出來的?」江鈴問道。
「不是。」苗兒抬手拭淚。「我是被我們三小姐放出來的……」
說到這裡她哭了起來,江鈴也很驚訝。
「你做了什麼錯事?惹怒了三小姐?」她問道。
在謝家做丫頭可是風光的事。被放出去那還算個什麼,所以有些丫頭寧願死也不肯離開謝家。
苗兒大哭。
「不是惹怒了三小姐,三小姐是為我好。」她哭道,「三小姐要被殺死了,我忍不住對著三小姐哭,三小姐就讓我走的,說外邊的日子過得艱難,也好過殺人不見血的謝家。」
三小姐要被殺死了!
江鈴驚悚的幾乎跳起來。
「三小姐不是最厲害的巫女嗎?」她說道,「謝家怎麼會要殺了她?」
自從三月三之後謝柔清在家的地位可是很顯赫的。
「就是因為三小姐是最厲害的巫女,所以他們才要她去死。」苗兒哭道,將家裡的事講了。
原來家裡竟然出了這麼大的事!
江鈴悚然。
又要填井了,又要人祭了。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想到從未見過面的爺爺叔叔父親,不知道這世上又要多幾個她一般的人了。
她的耳邊傳來苗兒斷斷續續的哭訴。
「……三小姐不哭也不鬧…..閤家人都在歡喜….我實在是難過….三小姐才十三歲啊…..就要說親了….怎麼會變成這樣…..我大著膽子跟三小姐說我們逃走吧…三小姐笑了,說我傻….然後就讓放我出來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家裡沒人替三小姐說話….外家就更不用說了…三小姐的外祖母還送了賀禮來….我想到表少爺跟三小姐最要好….我就想給表少爺捎個信…但我又找不到人…….我天天出城來…只盼著能遇到表少爺回來…」
「….江鈴姐姐…江鈴姐姐….您給表少爺捎個信吧….讓表少爺能見三小姐最後一面……」
咚咚的叩頭聲驚醒了江鈴,她看著眼前哭紅了眼的小丫頭,轉身掀起車簾。
「成林。」她低聲喊道。
成林忙近前。
「想辦法給表少爺和小姐送信。」江鈴肅容說道,「要快要快。」
成林沒有絲毫的質疑和為難點點頭。
「那還回郁山嗎?」他又問道。
「不回了。」江鈴說道,又停頓一下,「也不回謝家,我們在城裡找個地方先歇腳,隱秘一些,不要人知道我們回來了。」
成林點點頭,對著車伕吩咐幾句,馬車便調轉向城內而去。
最後一絲日光消失在天邊,城門上點亮了燈火,在夜色裡點點綴綴。
謝柔清邁進了邵氏的院子。
相比於前幾日的燈火通明,邵氏的院子顯得有些黯淡,屋子裡還有隱隱的哭聲傳來。
「不許哭!你到底哭什麼!要哭也是別人家在哭,這好事被我們二房得到了,多少人哭呢。」謝文昌來回踱步,看著床上躺著的邵氏喝道。
「我女兒都要去死了,我連哭都不能哭一聲嗎?」邵氏哭道。
「她這不是叫去死。」謝文昌不悅說道。「這是大喜事。」
「大喜事,她本來要成親也是大喜事。」邵氏哭道,「又不是非她不可。」
「成親?成親就成了別人家的人,怎麼能跟這件事相比!」謝文昌喝道,「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意味這什麼?以前長房有丹女,是我們謝族命門所繫,但這一次如果巫女獻祭能保住礦山。那就意味著我們別的房頭在家裡也不僅僅是幫襯了。說不定就能跟長房平起平坐,就是丹主也不能小瞧了巫女一脈。」
邵氏怔怔的聽著。
「可是,可是我的女兒…..」她喃喃說道。
「你的女兒。你的女兒是女兒,其他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嗎?為了她的兄弟姐妹,為了她兄弟姐妹將來的孩子們,她怎麼就不能做出一點犧牲了?」謝文昌氣道。「白養她這麼大嗎?別人都想的明白的事,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呢?你不想她去死。多的人想,老三的媳婦已經在大夫人跟前哭了一天了,說不求能主祭,讓柔淑陪祭也是可以的。一家姐妹,幫襯一下也是心意....幫襯?她們這是要搶功勞,不肯讓咱們二房獨佔…...」
邵氏的哭聲低了下去。
站在外邊的謝柔清笑了笑轉過身。
「三小姐..」陪在一旁的丫頭們心驚膽顫問道。
家裡沒有禁足謝柔清。
為山神獻祭是無上榮光的事。根本就不會逃跑,真要逃跑也就不配做謝家的子女。
更何況又能逃到哪裡去。
捉回來肯定要被打死。與其這樣恥辱的死去,還不如主動去做人祭,至少能掙的一份香火。
這種道理謝家的人都能想清楚,謝柔清自然也不例外。
「三小姐,你,你別難過。」一個丫頭鼓足勇氣低聲說道。
雖然是無上榮光的事,但到底是去死啊。
謝柔清笑了。
「我不難過。」她說道,此時已經走到了宅子外,夜晚的燈都已經亮起來了,視線所見一派璀璨。
謝家從來不在乎這點燈油錢,一年四季都是這般富麗堂皇。
「我只是有些悲哀。」謝柔清說道。
悲哀不就是難過嗎?
丫頭們對視一眼。
謝柔清的宅院比起前幾日更為□赫,穿過那些金銀珠寶,謝柔清打開了箱籠,收拾出一堆男子用的衣衫鞋襪。
「這個等表少爺回來交給他。」她對丫頭交代道。
丫頭不敢多言應聲是,小心的收起來。
謝柔清又看了眼箱籠裡,還有兩雙女鞋。
「這個..」她拿了出來,「這個也包起來吧。」
給表少爺女鞋做什麼?
「就跟他說,將來他成親,這個就是我送給嫂嫂的賀禮。」謝柔清說道,說著還笑了。
丫頭眼一熱,眼淚差點掉下來,忙低下頭收起包袱掩飾。
老爺說了這是喜事,不許哭,誰都不許哭,以免惹怒了山神和巫清娘娘,三小姐跟前的苗兒就是因為總是哭,被趕了出去了。
「三小姐,還有別的東西要給表少爺嗎?」她低著頭問道。
謝柔清環視了一眼屋內。
「沒了。」她說道,「我親手做的就只有這些,其他的,不是我的。」
丫頭應聲是將包袱收起來,抬頭卻見謝柔清又向外走去。
「三小姐,您要去哪裡?」她忙問道。
「我去見大夫人。」謝柔清說道。
得到消息的謝文昌有些驚訝。
「這孩子這麼晚去見大夫人做什麼?」他皺眉說道。
自從宣佈了謝柔清跟隨大夫人老夫人去祭祀的後,謝柔清沒有哭沒有鬧,就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自己打算跟她說說這件事的利益相關,開口就被打斷。
「我知道。父親不用說。」
她只是這樣說道。
那現在怎麼突然要去見大夫人了?再過兩天青山祭祀就開始了。
「都要去死了,難道還不許去她跟前哭一哭嗎?」邵氏哽咽說道。
「要哭也不能她去哭,她去哭,能哭到什麼好處。」謝文昌不悅說道,一面穿上鞋,「我去看看。」
而這邊聽到謝柔清求見,謝大夫人也有些驚訝。
「請她進來吧。」她思忖片刻說道。
謝柔清被請了進來,謝大夫人剛要斟酌開口,謝柔清已經開門見山先開口。
「大夫人,我有一個請求。」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