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9 章
直言

屋子裡安靜無聲,原本落在匾額上的視線都凝聚在那女孩子身上。

「你說什麼?」謝大夫人問道。

「你胡說什麼?這些字是皇帝賜給我們謝家的!」謝存禮也瞪眼說道。

謝柔嘉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謝文興。

「父親難道你還沒有告訴大家,皇帝為什麼賜字嗎?」她說道。

屋子裡的視線便又都落在謝文興身上。

謝文興笑了。

「看我,竟然忘了。」他說道。

自從那日派人送急信回來,只說了皇帝賜字,具體的經過詳細的因由說以後再說,但直到此時此刻,謝文興也沒有給家裡寫信詳細說。

而謝大夫人又因為青山礦的事無暇顧及其他,一心要想著怎麼保住這榮譽,更何況在她心裡也已經認定這榮譽是皇帝賜給謝家的,如果真說跟人有關,那也是跟謝柔惠有關,畢竟覲見的是謝柔惠。

所以謝文興沒有再說,謝大夫人也沒有再問。

沒想到現在謝柔嘉竟然說這是皇帝賜的字是她掙來的。

這怎麼可能!

「的確如此。」謝文興對眾人點點頭,神情淡然的含笑,又帶著幾分歉意,「先是急著趕路回來,又接到家裡礦出事的消息,又忙又亂的忘了。」

「父親,這種事怎麼能忘。」謝柔嘉看著他說道。

謝文興再次帶著歉意笑了笑。

事實上,這種事他的確不會忘,也並沒有打算隱去謝柔嘉的功勞。

一開始他的確要寫信回來告訴眾人,謝柔嘉得到賞賜的事可以在謝老夫人和謝大夫人心裡更印證她是丹女的事實,而讓家裡的人知道這個消息。也可以正視謝柔嘉。

三月三也好,大儺也好,在外人看來都是以謝柔惠的身份,一直以來謝柔嘉這個身份只是個狼子野心謀害長姐意圖毀了謝家根基的惡人。

這一次將她的功勞告示眾人,讓眾人看到她給謝家帶來的榮耀。

但他知道謝柔嘉現在如同刺蝟一樣,對於自己的遭遇耿耿於懷,還天天將自己是柔嘉小姐掛在嘴邊。不容半點誤會。

他當然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將功勞還按在謝柔惠身上。

公佈了功勞是謝柔嘉的。能讓謝柔嘉高興,對自己更加依賴,而對於將來姐妹重新歸序後也是大有好處。

重新歸序大小姐還是謝柔惠。二小姐還是謝柔嘉,雖然人換了,名字卻不能換,謝家大小姐天生就是榮耀在身。不需要外來事物的點綴,而謝家二小姐可不一樣。謝柔惠聰慧機敏,如果再有個好名聲,將來必然能有大用,上天賜給的好運氣是不能浪費的。

當然那是那時候謝文興的打算。還沒有見識到這個聰慧機敏的女兒狠毒的敢弒父的心腸。

總之謝文興故意沒有再給謝家寫詳細的信回來,等著回來後看情況再說。

他對自己這個決定和安排很是滿意,尤其是當得知謝柔嘉跳進了礦洞以身獻祭的時候。

謝柔嘉死了。那謝家就只剩下謝柔惠一個了,這個功勞當然不能給在死人身上浪費。一定要按到謝柔惠身上,讓榮耀發揮它最大的利益。

不過,現在謝柔嘉又活了,那更要關注的自然是謝柔嘉的意願了。

這件事真是進可攻退可守。

「這件事是我不對,我沒有早點告訴你們。」謝文興鄭重對眾人說道,「這匾額的確是皇帝點名賜給嘉嘉的。」

這種事沒理由說謊,也不可能說謊的。

竟然是真的!

廳內的人嘩然。

「怎麼回事?」

「為什麼?」

此起彼伏高高低低的詢問聲喧鬧而起。

坐在椅子上的謝老太爺則皺起眉頭。

「會把阿珊吵醒的。」他嘀咕說道。

而這邊謝文興擺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

「具體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當時只有嘉嘉和惠惠兩個人在宮裡。」他含笑說道。

聽到惠惠在宮裡,謝大夫人眼睛一亮,謝存禮已經喊出來了。

「是不是皇帝認錯了?」他急急說道,瞪著謝柔嘉,「一貫會玩這把戲!」

謝柔嘉嗤了聲。

「你以為皇帝跟你一般老眼昏花啊?」她說道。

謝存禮被嗆了一口,眼瞪的更圓了,看著眼前的小姑娘,那一副可惡的樣子,跟謝珊那個不著調的一模一樣!

有大笑聲傳來。

誰這麼膽子大?這家裡是丹主為大,但除了丹主,他謝存禮就是最大!

門被人推開了,謝老夫人大笑著走進來。

「說的沒錯,他就是個老眼昏花的東西。」她指著謝存禮大笑說道,「在家裡人人仗著年紀大橫行霸道裝瘋賣傻,就以為天下的人都跟他一樣了!」

謝存禮氣的一腳跌坐在椅子上,要反駁偏又沒法反駁。

是啊,皇帝不會認錯人,如果皇帝真認錯了,那也不是皇帝的錯,而是謝家欺君。

「二叔祖,真沒有認錯。」謝文興忙笑著打圓場,「當時進宮是惠惠先去的,本是拜見太后,後來太后聽說嘉嘉也在就詔她進宮了,雖然她們姐妹長得一樣,但一來進宮有先後,二來穿衣打扮也是不同的,在貴人面前她們也不敢在家裡這般胡鬧。」

這是人人皆知的,犯不著你再這樣細細的說出來。

謝存禮僵著臉。

「她膽大狂妄,什麼事不敢。」他說道。

「那倒是,我們家的女人膽大,總比膽小如鼠的男人強。」謝老夫人笑道。

眼瞅兩人又要吵起來,謝大夫人喊了聲母親。

「還是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吧。」她說道,看了眼謝柔嘉,「怎麼姐妹兩個進宮,皇帝就賜字給你了?」

屋子裡的人都看向謝柔嘉。眼神多是疑惑。

對啊,謝家大小姐在,怎麼皇帝就賜字給二小姐了?而且還是這種大氣磅礡的四個字。

謝柔嘉哦了聲。

「沒什麼,就是我跟人打了一架,然後皇帝問了情況,就賜了字來。」她輕描淡寫的說道。

滿屋子的人下巴幾乎喀吧一聲都要掉了。

跟人打了一架?

「你,你在皇宮跟人打架?」謝存禮脫口問道。

謝柔嘉點點頭。

真是膽大妄為….

「到底怎麼回事?那人是誰?怎麼跟人打架?」謝大夫人急問道。

竟然在皇宮裡惹出這樣的事。不知道惠惠受了多少驚嚇又費了多少心思周全。

「是文昌伯家的七公子。」謝文興說道。又補充一句,「皇后的娘家。」

滿屋子的人倒吸一口涼氣。

如果先前說打架倒沒什麼,謝家的人打個架算什麼。殺了人也沒什麼大不了,但京城,皇宮,文昌伯。皇后……

「我就說她會惹事….」謝大夫人一拍桌子喊道。

話音未落就見謝文興謝老夫人謝柔嘉三道視線看向她,視線裡有驚異還有嘲笑……

哦。對,沒有惹事,她適才說的是因為打架皇帝賜字。

謝大夫人餘下的話戛然而止。

謝文興很滿意的視線掃過廳內,嚇了一跳吧。受驚嚇可不能他一個人。

「為什麼你打他?」有人怔怔問道。

「因為他說讓我跳舞,我就揍了他一頓。」謝柔嘉說道。

跳舞?

謝家諸人頓時恍然。

他們謝家的巫女是會跳舞,但從來沒人敢說這是跳舞。只能說這是請巫請神。

跳舞,那就是當作舞伎人相待了。

「打的好!」謝老夫人一頓枴杖大聲說道。

謝大夫人動了動嘴角。最終也沒有說話,的確是該打。

「後來太后皇帝問話,我說了緣由,又給他們跳了一場巫舞……」謝柔嘉接著說道。

謝大夫人再次站起來。

「你為什麼要跳?巫舞是隨意能跳被人取樂的嗎?」她豎眉喝道。

難道這賜字是因為順從皇帝跳舞認錯才得來的?

「那這字我們謝家不要!」

謝老夫人的視線也落在謝柔嘉身上,微微皺眉。

「巫舞自然不是被人取樂,拿巫舞取樂不敬的自然要受到懲罰。」謝柔嘉說道,「看過巫舞之後,他們都認錯了,也表達了對我們謝家巫的敬意,這賜字,當時東平郡王問我什麼叫巫。」

她看著擺著的匾額,掃過四個字,面前似乎浮現東平郡王的形容。

其實他是故意問的,就是要讓皇帝聽到。

但他怎麼能肯定自己會說的不出問題呢?要知道皇帝就在簾幕後,真要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可就是沒有絲毫的轉圜餘地了。

那你會說出不得體的話嗎?

在京城的時候她沒想到要問他這個,但如果自己真的問了的話,他一定會這樣反問。

當然不會。

謝柔嘉抿嘴一笑。

我當然不會。

所以,有什麼好擔心的。

眼前的東平郡王微微一笑形容散去。

「我說巫就是頂天立地,然後皇帝就賜了這四個字。」謝柔嘉看向廳中諸人,「你們覺得這是皇帝在羞辱謝家嗎?」

當然不是!

廳中諸人心中都喊道。

「大夫人你覺得皇帝這是在羞辱謝家嗎?」謝柔嘉又看向謝大夫人問道。

滿屋子裡的視線都凝聚過來。

謝大夫人看著謝柔嘉,只覺得那視線咄咄逼人,她攥緊了手,又頹然鬆開。

「不是。」她說道。

既然她開口,屋子裡的人頓時都紛紛開口。

「不是。」

「當然不是。」

「這是皇帝對我們謝家大巫的厚望!」

說笑聲頓時喧喧。

「那大家知道我為什麼要讓嘉嘉護送匾額入城了吧?」謝文興笑著問道,「這是她該得的,也是對皇帝的敬重。」

這一次不待謝大夫人點頭,屋子裡的其他人都紛紛點頭。

謝柔嘉卻走到匾額前。

「不。」她說道。

不?

屋子裡的說笑一停。

她還想怎麼樣?謝大夫人看向她,難道現在就要得意洋洋的宣佈自己才是大小姐嗎?

「匾額不用進城。不用送回謝家,就擺在祖宅這裡。」謝柔嘉說道。

此言一出,謝文興愣住了,屋子裡的其他人更是愕然。

什麼?

「這是皇帝給謝家大巫的。」謝柔嘉說道,抬頭看向屋外,「謝家歷代大巫都在這裡,匾額。自然要留在這裡。」

「可是這是謝家的榮耀……」謝文興急急說道。又加重語氣,「也是你的榮耀。」

謝柔嘉抬手將綢緞蓋了上去。

「榮耀不是展露與人前的,而是被人記在心裡的。」她說道。「巫清娘娘可沒有大肆人前招搖過,但她的榮耀卻是細雨潤物無聲被人牢記在心。」

說罷抬腳向外走。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她以為她是誰啊?是謝家的丹主嗎?是謝家的丹女嗎?她怎麼就說的這樣理直氣壯?

屋子裡一片安靜,視線凝聚在謝柔嘉身上。

「你,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嗎?」

有人喝出了大家心裡想的話。

話音未落。謝柔嘉就停下腳,轉頭看向謝存禮。

「對。我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如果不按我說的,你信不信我上書皇帝說自己當不起這四個字請他收回?」她說道。

這個膽大妄為的東西!

謝存禮瞪大眼,張口要罵卻又不知道罵什麼。

她真敢..

「你掙來的匾額。你說了算。」謝大夫人說道,神情木然。

當得知這匾額的來歷,她突然對於送匾額入城半點興趣也沒了。

送匾額入城也沒有惠惠半點事。只是謝柔嘉一個人得意,既然你不願意。那你就隨意。

惠惠..

她的惠惠在皇宮一定是耗費心思周全,要不然這種事怎麼輪到謝柔嘉來做……

謝柔嘉向外走去,走了幾步又退回來,站在謝大夫人面前。

「大夫人,有件事我得告訴你,你不用多想了。」她傾身過來低聲說道,「在皇宮打架這種事謝大小姐不會做,當聽到被人挑釁說要跳舞時,她答應了。」

什麼?

謝大夫人面色一白。

不可能!她的女兒行事大方溫柔,雖然不會對人翻臉做怒,但也絕不會說出這種有辱身份的話!

「你胡說!」她喝道。

謝柔嘉看她一眼,笑了笑,沒有再說話,轉身大步而去。

胡說!胡說!

謝大夫人身子僵硬,看著那女孩子離開的背影。

「她說什麼了?」謝文興問道。

她污蔑長姐,她還要污蔑長姐,現在她更加肆無忌憚的污蔑她的姐姐了!

謝大夫人張張口,卻發現這句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她為什麼說不出口?為什麼?難道她沒有底氣嗎?

「阿媛你沒事吧?」謝文興忙問道,伸手扶住謝大夫人的胳膊。

謝大夫人猛地甩開他,抬腳也向外疾步而去。

轉眼間這母女二人就離開了屋子消失在眾人面前。

屋子裡的人面面相覷。

那這件事….

「母親,我覺得嘉嘉說的也對,阿媛也同意了,那這件事…..」謝文興對謝老夫人說道。

相比於擺陣仗搞熱鬧,還是妻女高興不高興最大,既然她們二人都不願意,那就算了。

阿媛同意個鬼,誰看不出來她是沒好氣呢。

不過,這是無所謂的事。

謝老夫人笑著點點頭。

「這件事就按她們說的辦。」她說道。

謝文興應聲是,看向眾人。

「還有一件事,嘉嘉適才說的跟文昌伯公子打架的事,皇帝已經下了封口令,不允許談及,所以大家聽一聽,千萬別出去說,要不然嘉嘉行事沒錯,我們宣揚無忌真就成了禍事了。」他鄭重說道。

眾人忙都應聲是。

「你累壞了吧,被吵醒了,快去歇息吧。」

謝老太爺這才上前扶著謝老夫人向外走去。

「既然不用迎送匾額了,那大家也就沒事了,都散了吧。」謝文興說道,說罷也抬腳走了出去。

正座上只剩下謝存禮面色難看的坐著。

屋子裡的人還有些呆滯。

真是沒想到,事情原來是這樣,事情竟然變成這樣了。

謝柔嘉啊。

雖然那個女孩子的身影早已看不到了,但他們還是忍不住轉過頭看向門外。

………………………………………..

「惠惠!」

謝瑤邁進屋子裡,看著坐在椅子上正慢慢梳頭的女孩子,帶著幾分顫顫喊了聲。

謝柔惠嗯了聲,沒有轉過頭,依舊慢慢的梳頭。

「嚇到你了嗎?」她問道。

謝瑤拍著心口疾步過來。

「惠惠,真是嚇死我了,我聽說你受了傷,就趕快跟著人去了郁山,沒想到見到是她!她瞪著眼板著臉冷冷的看著我們,真是嚇死了!」她急急的說道,「這是怎麼回事啊?怎麼她被帶到郁山了,我還聽說大老爺要她送匾額入城。」

謝柔惠放下手裡的梳篦,轉過頭看著她笑了。

「這就嚇倒你了?」她說道。

謝瑤看著她,一副受驚的樣子點點頭。

「那我要是告訴你,她是真的大小姐,我才是二小姐,你會怎麼樣?」謝柔惠笑瞇瞇說道。

什麼?

謝瑤眼瞪圓。

謝柔嘉是大小姐,謝柔惠是二小姐?

她的腿一軟,噗通就跪下來了。

那可真就是要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