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一片安靜,不遠處牛角號聲呼喝聲越來越熱烈,謝柔清覺得自己半邊身子熱半邊身子冷,又如同一半醒著一半還在做夢。
「別怕,四周沒人。」謝柔嘉低聲說道,帶著幾分好奇自在看向那邊,「她們做什麼呢?」
侍衛也放開水英。
水英沒有再對謝柔嘉說話,而是瞪眼看著侍衛。
「還給我。」她伸出手低聲說道。
侍衛將袖箭套放在她手上,面無表情的退開隱在樹後。
「你是故意的吧?你炫耀什麼啊?炫耀他們抓不住你?抓不住你空虛啊?」謝柔清坐在牛背上,甚至連姿勢都沒有換一下,低低聲說道。
「沒事,別擔心,我有分寸,我也不是來炫耀的。」謝柔嘉說道,撫了撫牛背,帶著幾分感歎,「小黃都這麼大了。」
黃牛如同主人一樣站著一動不動,慢悠悠的嚼著草,只甩了甩尾巴。
謝柔清便不說話了,神情木然的看著前方。
她不說話了,水英反而來了精神。
「你這麼久一直在這裡嗎?」她低聲問道。
「沒有,我剛回來。」謝柔嘉低聲答道,一面在一旁的山石後坐下, 「我見過邵銘清了。」
謝柔清身形微動,轉過頭看向她。
「是嗎?」水英眼都亮了,乾脆也學著她坐在山石後。
這樣也好,萬一那邊發現異常,有水英頂著。
謝柔清收回視線看向那邊的熱鬧的場所,耳朵卻豎起來,聽到水英問少爺好嗎?
「好啊,可厲害了。」謝柔嘉低聲笑道,想了想又伸手小小的比劃一下,「長高了,也瘦了。」
「那少爺跟你回來了嗎?」水英問道。
「沒有。」謝柔嘉搖頭,又帶著幾分憧憬。「不過他很快就更厲害了,到時候天下揚名。」
這麼厲害?
謝柔清微微皺眉。
「你又做了什麼?」她忍不住問道。
謝柔嘉看她笑了。
「我什麼也沒做啊,你表哥難道不厲害嗎?」她笑道。
「少爺很厲害。」水英連連點頭。
謝柔清到底不敢多說話,不再理會她只盯著那邊看。有鼓聲傳來。
鼓為令,這意味著那邊謝柔惠開始點礦了。
謝柔惠隨著鼓點邁出腳步。
「來踩。」她口中唱道。
身後的礦工們隨著她的腳步而動,同時應和巫歌。
「嘿喲!」
「來點。」謝柔惠穩穩的抬腳邁步。
點礦的舞步比在祭台上的舞步容易多了,就是重複的抬腳邁步,當然經書上說靠著這舞步來找到硃砂所在。不過對於謝柔惠所知來說,就是沿著畫好的範圍邁步而已,從起舞到舞終完成這套傳承下來的儀式,然後讓大家在這範圍內開挖就可以了。
耳邊的嘿喲聲越來越響亮,謝柔惠的步子也越來越穩重,神情也越來越悠閒。
因為點砂是謝家的私密巫事,不是誰都能圍觀,尤其是踩砂時閒雜人都要避開,而且坑坑窪窪的山腰上也站不了那麼多人。
這一場巫事簡單而又無聊。
「天上多少星?」謝柔惠唱道,甩出衣袖。錯步迴旋。
「嘿喲!嘿喲!數不清!」礦工們激動的舉著手喊道。
雖然肢體僵硬,但他們還是跟隨謝柔惠做出同樣的動作。
點砂就是這樣,所有人都要跟隨巫,一個動作一步都不能錯。
「地下多少砂?」謝柔惠邁步搖身,重重的踏步。
「嘿喲!嘿喲!數不清!」
「一踩金!」
「呵喲!」
「二踩銀!」
「呵喲!」
「三踩蓮花開!」
「呵喲!」
整齊的歌聲,重重的腳步聲,激烈的鼓點,響徹山林。
站在山下的人們似乎能感受到腳下的震動,不少人都跟著唱著原地邁著步子。
一身法師禮服的老海木更是激動的舉著木杖虔誠的應和。
唯一可惜的是家族傳承的本事都丟了,不知道當年的先祖們是如何協同丹主進行祭祀的。他該請求大丹主指教一番。
謝大夫人的臉上浮現笑容,但很快她的笑容一頓,好像鼓點不對。
但四周的人並沒有發現。
是自己聽錯了吧?這時候鼓點怎麼能錯?不會的,這是最簡單的舞步。一切由丹女引導的舞步,說白了根本就沒有對錯,丹女跳什麼就是什麼。
鼓點怎麼會錯?
「腳步錯了。」
謝柔清在牛背上坐直身子說道。
正在說話的謝柔嘉和水英都微微抬頭,側耳聽那邊。
歌聲鼓聲還在繼續,沒有絲毫的停頓,一切如常。
水英聽不出來。謝柔嘉則又低下頭。
「她半步收腳了。」她說道,「她沒敢踩下去。」
「好好的怎麼不敢踩了?」水英順口問道。
謝柔嘉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四周的地面,水英有些不解的看著她,才要再問就見謝柔嘉坐著屈膝抬腿重重向一個方向落腳,噗的一聲,那地面竟然被踩下去,成了一個坑。
竟然腳下是空的,塌下去了一塊,差點將她的腳卡在地面。
謝柔惠的心還在亂跳,熱汗被一層冷汗覆蓋,還好她及時停下腳向前邁步,也趁機快行幾步引著礦工避開這一塊,這一切並沒有人發現。
「來個金!」她的口中依舊柔亮的唱出號子。
真該死,竟然能踩一個坑,難道還會踩塌了嗎?
那也說不定,這山石鬆動,誰知道哪裡會是一個坑,更何況有硃砂的地方也可能會有洞窟。
「來呵喲!」
身後跟隨的礦工們發出整齊的應和,同時重重的跺腳。
地面一陣晃動,半山腰上砂石滾落。
謝柔惠只覺得心裡發麻。
她想到了前一段的礦井塌陷。
要是這時候踩踏了,丟人事小,丟命事大。
「顯個銀!」她口中依舊穩穩的唱著。
「顯呵喲!」礦工應和。
謝柔惠只覺得腳下再次一軟,耳邊似乎還聽到了土石跌落的聲音,腳步不由再次一虛空。
雖然這動作有些怪異。但身後的礦工們沒有絲毫的猶豫也跟著做出來,身在其中的人不覺得如何,但站在遠處看就能看到原本的整齊的隊伍變的有些古怪。
謝大夫人站起身來,才要說什麼。那邊的點礦儀式完成了。
礦工們神情激動不能自已,對著謝柔惠跪下。
「祈願祈願。」他們滿懷期盼的喊道。
謝柔惠展開手將適才跳過的地方一指。
「去!」她說道。
在山腳下早已經等候多時的礦工們立刻扛著器具奔來,對著謝柔惠跳過的地方開始挖掘。
跪地的礦工們神情緊張的看著他們的動作,每當一根鐵管被拉上來時都讓他們俯身叩頭唸唸。
「無砂!」
查看過吸上來的土石的管事們說道。
一根根的鐵管被打了進去又被拉上來。
「無砂!」
「無砂!」
這聲音不斷的在重複,跪著的礦工神情漸漸的悲哀。叩頭顫顫。
這一圈的範圍都已經探查過,管事們最終對著謝柔惠施禮。
「無砂。」
謝柔惠俯身對著山頂叩拜。
「不予我!不予我!」她長聲吟唱,充滿了悲傷和不安。
參加祭祀的礦工們俯身大哭。
如此三次謝柔惠才起身向下走去,管事們跟隨,但參加祭祀的和挖掘的礦工們則還跪在地上。
山神不予硃砂,是因為他們不夠虔誠,而且又在山上挖掘打洞,傷害了山神的身體,所以會在這裡跪著接受懲罰,直到新礦點出來大巫再來替他們求情。才能完成贖罪。
「感覺怎麼樣?」謝大夫人看著走過來的謝柔惠遲疑一下問道。
「感受不到硃砂,希望下一處能有吧。」謝柔惠說道,又低下頭,「母親恕罪。」
「大小姐這話說的,這怎麼能是你的錯,這是山神不予。」旁邊的老爺們忙說道。
謝大夫人嗯了聲。
「有山神在,我沒資格恕誰的罪,不要說這種話了。」她說道。
謝柔惠沒有再說話。
「累了吧,快回去歇息,明日還有一場呢。」謝文興說道。
第一次也許會有生疏。具體的等回去再問她吧。
謝大夫人嚥下了嘴邊的話。
「上車吧。」她說道。
人馬湧湧的沿著山路而去,謝柔嘉和水英站起來,謝柔清在牛背上也稍微鬆弛了下身子。
車馬人聲還在不斷的傳來,除了山腰裡贖罪的礦工們。其他人都在向下走去。
安哥俾掙開了老海木的手。
「你幹什麼?」老海木喝道。
「我不走,我是郁山礦的人,我也應該在這裡贖罪。」安哥俾說道。
「你已經不是礦工了,說什麼胡話。」老海木低聲喝道,「快跟我走,明日還有一場呢。」
安哥俾三步兩步跳開。向山腰上奔去。
老海木氣的喊著追了兩步,但看著謝大夫人等人已經上了馬車,他也不能久做停留,只得跺跺腳先離開了。
安哥俾這才停下腳,看向他們離開的方向,剛要轉身向跪著的礦工們走去又猛地停下腳,轉過頭神情不由僵住。
謝柔嘉站在山石上衝他揮揮手露出笑臉。
安哥俾抬腳邁步,但幾步之後又停下來。
山下的車馬人聲還在傳來。
看著安哥俾轉開視線一副沒看到她的樣子,謝柔嘉笑了。
「昨天他看了我嚇的一句話不說就跑了。」她說道。
水英恍然。
「哦原來昨天他是因為這個。」她說道,想到當時安哥俾的樣子,也跟著笑起來。
謝柔清半點笑意也無。
「把他嚇成這樣,你看了很開心嗎?」她木然說道。
「當然不是,我是見了你們開心。」謝柔嘉笑道。
謝柔清沒有理會她,看著那邊山腰上,山下的喧鬧散去,這邊的哭聲越發的清晰。
「真是可憐,不知道要在這裡跪多久。」她說道。
真要跪三天,這些人會廢掉一半。
「硃砂沒點出來,又不是他們的錯。」謝柔清帶著幾分悵然說道。
「是啊。」謝柔嘉點點頭,「甚至都沒有完成點砂,點砂點砂,連點都不敢點,怎麼能出砂。」
謝柔清轉頭看著她。
「這不是更好?」她說道。
謝柔嘉看向她有些不解。
「被她們抓不住算什麼挑釁,點出她們點不出的砂才是挑釁。」謝柔清說道,「也正好讓他們看看,誰是真正的大小姐。」
謝柔嘉看看她,又看向山腰上,神情若有所思。
「敢不敢啊?」謝柔清又問道。
敢不敢露面啊?敢不敢被抓啊?
謝柔嘉搖搖頭。
謝柔清嗤笑一聲,伸手拍拍牛背,嚼著草的黃牛就慢悠悠的要轉身。
謝柔嘉抓住了牛頭。
「不。」她說道,看著謝柔清,眼睛亮亮,「你敢不敢?」
什麼?
謝柔清皺眉。
「什麼我敢不敢?我有什麼不敢的。」她淡淡說道。
謝柔嘉笑意散開。
「好啊,那你就去吧。」她說道,將牛頭一拍,「你去點砂。」
去什麼?
謝柔清一怔。
黃牛卻已經聽話的邁步向前走去,帶的她措不及防身子一歪,忙抓住座椅。
「我?你說什麼呢?怎麼是我?」她說道,拍著牛要它停下。
謝柔嘉看著她微微一笑。
「因為我被她們抓不住不算什麼挑釁,我點出她們點不出的砂也不算什麼挑釁。」她說道,「而不是大小姐的人能點出她們點不出的砂才是真正的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