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似乎有嘈雜聲,又似乎很安靜,謝柔惠覺得熱,又覺得冷,就在這裡一冷一熱間人也漸漸的醒來。
她有一瞬間的恍惚,入目是紅色的帳子。
紅色。
她的視線又落在身下,亦是大紅的被褥,她伸出手,摸到了一顆乾桂圓。
謝柔惠蹭的坐起來,面紅耳赤心跳如擂鼓。
這是婚房!
這是婚床!
她,她成親呢!
她記得她有些累了,就跟東平郡王說先睡下,東平郡王就讓她先睡了,還體貼的讓她吃了碗粥……
已經過了一夜了?
她低下頭看著有些凌亂的衣衫,還有只搭了半邊隨著起身滑落的錦被。
她又猛地躺下來,扯住被子,視線慢慢的看向身旁。
身旁空無一人。
是,已經起來了吧?
謝柔惠看著帳外紅光亮亮。
天亮了。
她伸出手要掀開簾子,手伸過去又停下,忍不住深吸幾口氣,又用手摸了摸頭髮將它理順,至於衣衫……
謝柔惠伸手解開兩個扣子,露出雪白的脖頸。
好了,她深深的吸了幾口氣,伸手掀起簾子,一步邁下床。
「喂…」她拔高聲音喊道,才張口視線就看到屋子裡坐著一個人。
男人。
她的聲音就頓了下。
這個男人背對她,似乎正在慢慢的喫茶。
謝柔惠被燒灼一般收回視線,人也向床上退去,就如同受驚的兔子,她又深吸幾口氣。伸出一根手指掀起簾子一道縫。
「喂。」她說道,聲音拔高,但因為音顫顫,顯得有些故作的鎮定。
桌前的男人笑了。
「行了謝柔惠,別裝出那副樣子。」他說道,一面轉過頭,「令人噁心。」
謝柔惠如同雷轟。手幾乎將帳子扯下來。
「周成貞!」她喊道。「你怎麼在這裡?」
周成貞看了眼屋子。
「廢話,這是我屋子。」他說道,「我不在這裡。在哪?」
你的屋子?
謝柔惠從床上跳下來,不可置信的環視四周。
胡說!
這明明是新房!是婚房!
看那邊的龍鳳喜燭,看那邊的龍鳳吉服,看這裡到處一片的新婚之氣。
「你。你幹什麼?殿下呢?」她喊道,臉色煞白。「你,你大膽,快滾出去。」
周成貞一臉厭惡的站起身,將茶杯扔在桌子上。
「沒有什麼殿下。這裡是謝家,你醒醒吧。」他喝道,「都告訴你了。這是我的屋子,你滾出去!」
這是謝家?
這不可能!
謝柔惠看著他衝過去打開門。撲面而來的熟悉讓她一瞬間幾乎昏厥。
這不可能!她一定是在做夢!
謝柔惠跑了出去,院子熟悉,那院子外呢?不可能,怎麼這裡也有桂花樹?怎麼這裡也擺著花壇?
那幾個下人,怎麼也跟過來了?是母親安排陪嫁的嗎?
「大小姐。」
大小姐?
什麼大小姐?她現在郡王妃,要喊她夫人。
院門外的下人們目瞪口呆的看著只穿著裡衣披頭散髮的謝柔惠跑過去。
「大小姐這是怎麼了?」
「大小姐要去哪裡?怎麼這麼急?」
「哎呀,不好了,大小姐是向大夫人的院子去了。」
「那怎麼就不好了?」
「你們忘了,昨晚的事…..大小姐是知道了吧?」
昨晚….
喝了喜酒回來的新婚大少爺出現在謝大夫人的屋子裡,被丫頭撞見…..哎呀,不堪入目。
當然後來說是謝大夫人身子不好暈過去,大少爺進孝心攙扶呢。
不過,大小姐是不是不信?
她當然不信,她不信,可是當看到謝大夫人的宅院時,謝柔惠徹底的絕望了。
這是怎麼回事?不是明明已經成功了嗎?怎麼一覺醒來,什麼都發生過一般?她還是她!
「母親!」她嘶聲喊道,衝了進去。
院子裡的丫頭們嚇了一跳。
「大小姐。」大家紛紛上前,「夫人還沒起呢。」
「滾開!」謝柔惠喊道,將丫頭們趕開,直衝進屋內,「母親,這到底怎麼回事?」
聽到這問話,要跟進去的丫頭們頓時面色驚恐的紛紛退開。
謝大夫人已經醒了,只是精神萎靡。
「母親。」謝柔惠衝到床邊,抓著帳子,「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你幹的?」
明明把她困在家中,困住的不僅是人還有魂,怎麼最後竟然還是逃脫了?
除非她跟祖母一樣燒死了。
她抓住謝大夫人的胳膊,眼神期盼。
是不是?是不是她死了?她是不是死了?
只要她死了,那事情也還有機會。
「謝柔惠,死心吧,我們失敗了。」謝大夫人聲音無力的說道,「我根本沒有困住她,反而被她困住了。」
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母親,你去證明!證明要嫁的是我,是她,是她騙人,將她換回來!」謝柔惠抓著謝大夫人跪在床邊急急的說道。
謝大夫人心焦力瘁。
「謝柔惠,你清醒一點吧,都入過洞房了,還怎麼換?」她說道。
「我不管,我不管。」謝柔惠喊道。
「夠了,你不管也沒用,為了不讓他們疑心,我們都沒讓他們回門,而現在看來他們早就知道我們要做的事,那他們還會讓你讓我上門嗎?現在他們肯定已經走了!」謝大夫人拔高聲音喝道,「謝柔惠,一個男人要是連自己睡過的老婆都能認錯,那他就是傻子!」
謝柔惠跌坐在地上,憤怒的將腳沓踢開。屋子裡發出匡當的聲音。
「你死心吧,這次的事,誰都不是傻子,只有我們是傻子。」謝大夫人說道,帶著濃濃的倦意。
謝柔惠眼淚如雨而下。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嘩啦一聲。周成貞伸手將床上的被褥扯下來。帶起其上的乾果滾落一地。
「八斤!」他吼道,「誰讓把這個女人放我床上的!」
八斤在門外探頭。
「世子爺,小的只顧得追你去了。沒看住你的屋子和床,謝家的下人們不知道,就把這大小姐送這裡來了。」他說道,「小的對不住你。」
是啊。對不住我!
這床又不是讓她睡的!
這屋子也不是讓她進來的!
睡了我的床,睡了我的被子。弄髒了我的床和被子!
周成貞將被子扔在地上,伸手將褥子扯下來,枕頭簾帳懸掛的大喜大福的掛件叮叮噹噹的亂撞著被不斷的扯下扔下。
八斤看著除了床,很快又被砸翻的衣架桌椅。扯下的貼紅,踹翻的紅燭,屋子裡眨眼間就變得一片狼藉。
「世子爺。城門開了。」阿土的聲音在後邊小心的傳來。
「世子爺,我們去吧。」八斤忙高興的對內喊道。
周成貞站在一片狼藉中一動不動。
「不去了。」他說道。
我不去追她了。我就等著她自己來。
他就在一片狼藉中挑起一張椅子坐下來。
「阿土,你進來。」他說道,漆黑的眸子在一屋子殷紅的映照下越發黝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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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傳來殿下來了的通稟時,謝柔嘉正對著鏡子左看右看,聽到通稟,她轉過頭,看到穿著大紅繡金圓領袍束著同樣大紅腰帶的東平郡王走進來。
這樣艷麗的顏色還是第一次見他穿,謝柔嘉忍不住笑了,再看鏡子裡自己穿的紅衣裙也不覺得看上去古怪了。
「這麼高興?」東平郡王看了看屋子裡的人,含笑說道。
他的語氣鎮定從容,帶著一慣的和煦。
但小玲退後施禮時還是看到東平郡王耳朵一圈微紅。
大概是被這一進門看一眼的一笑笑的有些發窘了。
「柔嘉小姐正說自己穿這件紅衣服看起來很有趣。」她笑吟吟說道。
然後看到自己穿的更紅也更覺得有趣了吧。
東平郡王微微一笑。
「都收拾好了吧?」他問道。
這些事自然都做好了,小玲再次施禮。
「奴婢去看看。」她說道,退了出去。
屋子裡只剩下他們二人,昨晚匆匆一見就分開了,此時再見感覺有些怪怪的。
「殿下吃過飯了嗎?」謝柔嘉問道,說完了又覺得問的有些蠢。
這可是在他的家裡,都這個時候,自己都吃過飯了,當主人的難道還能餓著?
不待東平郡王答話,她忙指著一旁。
「殿下坐吧。」
「我睡得遲,起的晚,吃的也晚。」東平郡王說道,坐下來,「剛吃過。」
哦對,以前好像是說過,也見過他半夜不睡在院子裡站著。
謝柔嘉也笑著坐下來。
說些什麼呢?這樣不太熟的人坐一起是有些尷尬啊。
屋子裡一陣安靜,外邊傳來丫頭們走動以及低低的說話聲,想必是在搬運行禮。
「你昨晚休息好了吧?」東平郡王問道。
「好了好了。」謝柔嘉忙點頭笑道,「殿下呢?」
「我也是。」東平郡王說道。
室內再次沉默一刻。
「這次….」
二人同時開口,話出口看著對方都微微一怔。
都覺得對方有些拘謹,又都主動要化解一下,也可見彼此對現在的相處都有些窘然。
察覺這個,二人反而都笑了,先前的拘謹便一掃而光。
「這次多謝殿下了。」謝柔嘉笑道,在東平郡王對面坐下,斟了一杯茶遞給他。
「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東平郡王笑道,接過茶,「大家都盡力。」
謝柔嘉想到什麼從袖子拿出金簪。
「殿下你的。」她雙手遞過去。
東平郡王伸手接過,金玉簪子上還帶體溫。
「這次多謝有它了,要不然我就真的中了那個阿土的離魂術了。」謝柔嘉說道,又帶著幾分好奇,「這是什麼簪子?」
「這是蜀地古巫王的太陽神鳥。」東平郡王說道,「當年隨同父親遊歷時得到的,以往也沒機會用,這次才也見識到它的功效,果然是寶劍要配英雄。」
謝柔嘉哈哈笑了。
「殿下你又誇我呢。」她說道。
「這是事實,自古之言,都是有道理的。」東平郡王說道。
謝柔嘉笑著衝他抬手。
「那殿下快配上吧。」她笑道。
東平郡王笑了笑,抬手微微側頭將束髮的竹簪取下,將金簪插在頭上。
「等一下。」謝柔嘉看著伸手指了指,「有點歪。」
東平郡王抬手又扶了扶,看眼前的女孩子認真的端詳自己一刻。
「嗯,這下好了。」她笑吟吟的說道。
「殿下,夫人。」
門外傳來侍女的聲音。
「車備好了。」
該啟程了,謝柔嘉站起來,和東平郡王一起走了出去。
看到自己單獨乘的馬車,謝柔嘉稍微鬆口氣。
還是這樣自在些。
「柔嘉小姐還坐的習慣嗎?」小玲和她一起上車,一面擺設靠墊一面關切的問道。
「習慣。」謝柔嘉說道,環視車內,佈置的精巧而舒適,「別說去京城了,還走過更遠的地方呢。」
那一世出嫁鎮北王府時坐的馬車雖然比這個看起來大且豪華,但並不比現在這個舒適,當然,時間太久了她也記不得了,或許只是心境不同的緣故。
小玲微微一笑沒說話,車晃晃悠悠的行駛了半日,天近傍晚的時候停下來。
「柔嘉小姐到了。」小玲掀起車簾說道。
到驛站了?
謝柔嘉下了車愣了下,眼前並不是驛站,而是一處宅院,再遠處點綴著村落,有炊煙正裊裊其上。
「要在這裡歇腳嗎?」她問道。
「不是,要在這裡住下啊。」小玲說道。
住下?不是去京城啊?
「當然不是。」東平郡王說道,一面抬腳向內走,「去京城了,豈不是耽擱你的事。」
謝柔嘉跟上他。
「我們離開彭水界,不再謝家人的眼前,在回京的路上,至於我們走多久什麼時候走,那就是我們的事了。」東平郡王說道,看著她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