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後,太和三年,初秋,山林初染。
鄂西一處山脈中一輛馬車並四匹馬正在在彎曲的山路上疾馳,因為山脈高大,暮色比其他地方來的更快。
看著越發高大險峻的山脈,為首的年輕男子勒住馬,焦急的面色上浮現幾分憂慮。
有兩個老漢背著籮筐正從山中走出來,年輕人忙下馬施禮。
「老丈。」他說道。
兩個老漢忙倉皇還禮。
「從這裡穿過就能到荊門城是不是?」年輕人問道。
「是啊是啊。」兩個老漢忙點頭,還補充一句,「這裡是最近的路。」
聽他們說最近,年輕人臉上浮現笑容。
「太好了。」他忍不住轉頭,「娘,我們能最快的趕到父親那邊了。」
車簾子掀起,一個中年婦人抱著一個三四歲的女童,聽到他的話,愁苦焦憂的臉上擠出一絲笑。
「好。」她說道。
好字才落,兩個老漢卻搖搖頭。
「不過,你們現在最好不要走,這天馬上就要黑了。」他們說道。
「是因為山路難行嗎?」年輕人問道。
老漢搖搖頭。
「路不難走,只是這山中惡狼多。」他說道,帶著幾分畏懼,「我們當地人都不敢天黑入山。」
有狼啊。
這也沒什麼稀奇,大山之中總會有各種野獸。
「我們人多。」年輕人說道,「還帶足了麻油火把。」
「小哥,這狼可厲害呢,又極其奸猾,多少過路人都葬身山中。」老漢們提醒道,「可不敢冒險。」
年輕人看看前方,天色越發的暗,再看看車裡的婦人女童,以及婦人身後擺著的藥箱。
他的父親正等著藥救命呢,別說耽擱一日。就是耽擱幾個時辰都危險了。
這山雖然大,但疾行的話半夜也就能穿過去了,這樣天一亮就能到父親所在了,他們已經費了很大心血才湊齊了藥。就差這最後一步了。
「多謝老丈。」年輕人說道,看向婦人,「娘,咱們多點幾個火把,疾馳穿過應該沒問題。狼最怕火了。」
婦人點點頭。
「好,聽你的。」她說道。
年輕人便招呼隨眾,立刻就拿出火把點燃,再次謝過老丈一行人向山中而去。
兩個老漢喊了幾聲無果只得搖頭。
「但願他們好運吧。」
可是很快年輕人就知道自己沒有這個好運,似乎進入山中不久,天就一下子黑透了,縱然點亮了七八個火把,在山中的夜色裡依舊是一點豆亮。
行進的速度越來越慢,而且隱隱的狼嚎聲不斷的傳來,四面八方。忽遠忽近,讓人不寒而慄。
「止哥兒。」婦人掀起車簾顫聲喊道,「要不停下別走了,不是說狼最怕火,咱們聚集在一起,將四周都點起篝火,這樣就不怕它們來侵擾了。」
「可是,娘,我們已經走了一半了,馬上就能過去了。」年輕人說道。「馬上就能見到爹了。」
「止哥兒,你爹已經很危險了,你要是再有個好歹,咱們一家誰都不能活了。」婦人哽咽說道。
「哥哥。怕。」女童也緊緊所在婦人懷裡顫聲喊道。
年輕人看看天色,又看看身邊的隨從們,大家也都是面色驚懼,已經心生畏懼,行進的速度也會很慢,根本就不可能在天亮的時候走出去。
罷了。
「大家下馬圍成一圈點起篝火。」他說道。
眾人應和一聲忙佈置起來。很快就搜集柴草點燃了兩堆篝火,本想多點幾個,無奈就近已經找不到足夠的柴火,再往遠處走又太危險。
「這些也足夠了,大家都烤火喝些酒暖暖身子。」年輕人說道,也壯壯膽。
一眾人剛坐下來,就聽的夜色裡有馬蹄聲。
竟然還有夜行人?還是劫匪?
才鬆懈下來的眾人頓時又緊張起來,盯著聲音所在,沒有火把沒有光亮,一匹馬突然從夜色裡冒出來。
在篝火的光亮映照下,能看到這是一匹紅馬,馬上一個裹著斗篷的人,手裡只拿著一根木棍。
看到他們,來人也似乎有些吃驚,讓馬兒放慢了速度看過來。
夜風掀起她的兜帽,露出一張嬌艷的面容。
女子!
還是個年輕的女子!
在場的人都瞪大眼神情愕然。
女子從他們身邊漸漸走過,就在要收回視線的時候,抱著女童的婦人忍不住開口。
「這位大姐兒,這山裡夜路危險,有狼,你還是下來避一避吧。」她說道。
年輕女子看向她,目光落在她懷裡的女童身上。
女童還沒睡,正好奇又怯怯的看過來,視線相撞,立刻帶著幾分羞澀將頭埋進母親的懷裡。
婦人看到那年輕女子軟軟的笑了,翻身下馬。
「好。」她說道,向他們走來。
她才下馬,那紅馬立刻撒丫子跑了,轉眼無影無蹤。
「哎呀馬跑了!」眾人忙喊道。
「不用管它,它是個膽小鬼,覺得這裡危險了,就自己找安全的地方去了。」年輕女子說道。
她說的話每個字大家都聽得懂,但連在一起就聽不懂了。
它?馬兒嗎?膽小鬼?這裡危險?
真是奇奇怪怪,不過這麼一個年輕女子暗夜獨行也夠奇怪了。
「這裡點著篝火,狼不敢來,最安全了。」婦人說道。
因為男女有別,年輕人沒好意思說話,還讓出位置起身去另一邊。
「這位小哥。」年輕女子卻喚住他。
年輕人面色微紅轉過身。
「你把你們的馬兒都牽過來,再過了一些。」年輕女子說道。
為什麼?
年輕人愣了下,而且馬也不遠啊。
年輕女子將手裡的木棍一揮。
「我來圈個安全的地方,這樣就不怕狼了。」她說道。
什麼?
眾人再次愕然。
這女子沒毛病吧?
他們怔怔的看著那年輕女子果然揮著木棍在地上開始畫圈,圍著他們畫了一個大圈,又將木棍一頓,站在正中。
「好了。」她看向婦人,確切說是婦人懷裡的女童,柔柔一笑,「不用怕了。狼進不來。」
是瘋子還是傻子啊。
眾人嘩然,可惜了這麼好看的容貌。
「哎,快將馬牽過來,狼群就要來了。」她又說道。
年輕人到底不願意反駁女子。對大家擺擺手。
眾人搖著頭將馬兒趕來圈子裡。
「真是可笑,畫地為牢嗎?」
「再說,哪裡有狼群?叫聲還遠著呢。」
有兩個男人一邊不情不願的牽馬,一面低聲說道,話音才落就聽得女子拔高聲音。
「小心!」
伴著她的聲音。一聲低吼從一旁傳來,緊接著一條黑影撲過來一口咬住了他手裡馬的脖子。
馬兒一聲嘶鳴瘋了一般揚蹄。
男人嚇的人都傻了,還是身旁的人動作快將他拖開,沒有被馬蹄踢飛。
一頭狼被摔在面前,緊接著一頭又一頭狼從夜色裡跳出來,亮出白刺刺的牙,綠油油的眼閃著寒光。
什麼時候竟然狼群過來了?
竟然無聲無息!
兩個男人都傻了。
「快來圈子裡。」女聲再次喊道。
兩個男人下意識的就向回跑,身後幾頭狼躍起撲來,就在即將咬住他們的後背時,年輕女子一步跨出。將木棍在地上一頓。
「恆山之陰,太行之陽,盜賊不起,城郭不完,閉以金關。」她亮聲喝道。【註1】
眾人只覺得眼一花,就見撲過來的兩頭狼如同撞上牆一般慘叫著跌回去。
兩個男人連滾帶爬的回到了眾人中間。
他們心有餘悸的回頭,看到兩頭狼竟然沒有再追過來,而是帶著幾分畏懼退避。
「是用棍子打了嗎?」他們不解的說道。
沒有人回答他們的話,大家都神情緊張,握緊了手裡的棍子刀劍。
濃濃的夜色裡一點點的亮起綠光。密密麻麻的似乎無數,依舊無聲無息,但腥臭氣遍佈。
狼群!
狼群竟然不知不覺的將他們圍住了!
氣息幾乎凝滯,連女童都不敢發出聲音。在母親的懷裡瑟瑟。
適才被撲倒的馬兒發出嘶鳴,但很快就沒了聲息,只聽到咀嚼聲撕扯聲,以及狼的低吼,血腥氣令人作嘔。
果然那老漢們說得對,惡狼兇猛奸猾。就算他們有這篝火,也擋不住這狼群一湧而上。
完了完了完了,今晚只怕屍骨無存了。
所有人遍體生寒,腦子一片空白,等死的恐懼反而讓他們變的麻木無知無覺。
可是,時間一點點過去,並沒有群狼一湧而來,偶爾有狼近前試探,但立刻就退開了,就好似他們前方立著一個屏障。
屏障?
他們的前方什麼都沒有,只有那個年輕女子。
眾人的視線落在年輕女子身上,她背對著他們,手中握著一根木棍俏然而立,如同一座大山擋住了狼群。
不知道過了多久,腥臭氣漸漸散去,綠光也逐漸湮滅。
「好了。」年輕女子轉過身,「狼群退了。」
這就退了?
眾人呆呆的看著她。
「小娃娃。」年輕女子看向婦人懷中的女童,再次柔柔一笑,「不要怕,睡覺覺吧。」
女童呆呆看著她。
「你是神仙嗎?」她忽的問道。
年輕女子哈哈笑了。
「我不是神仙,我是過路人。」她說道,將手中的木棍拎起指著四周的一圈,「你們呆著這圈裡,天明之後就可以趕路了。」
說罷轉身大步向前而去,不待眾人回過神人已經消失在夜色裡。
眾人呆呆不敢動,一直等到天亮才緩過神,如果不是眼前散落的馬匹的屍骨,都要以為昨晚的事沒有發生過。
「快看。」有人指著地上喊道。
大家忙看過去,果然見地上一道用木棍劃出的線將他們圈起來。
「難道真的能畫地為牢隔絕了狼群?」眾人嘩然。
這簡直匪夷所思,但偏偏又是親眼所見。
如果不是這一道圈,他們現在就成了一堆白骨。
「見鬼了嗎?」
「啊呸呸,不是鬼,這是神仙。」
「或者是山裡的狐妖,狐妖不是都特別漂亮嗎?」
眾人議論中,那婦人已經虔誠的跪地,對著山拜了拜。
「這次有菩薩保佑,你父親肯定也能無恙。」她含淚對年輕人說道。
雖然還在驚駭中,想到父親年輕人忙催促眾人趕路,隨著他們的離開,鄂西山中有神仙的消息也散開了。
而那個被當做神仙的年輕女子此時正行走在一道山路上,山路雲霧繚繞,樹木蒼翠凝綠,其中隱隱可見一處道觀,恍若神仙境地。
年輕女子手中依舊拄著那根木棍,片刻之後停在道觀的門前。
門前已經等候著很多善男信女,見她到來也沒有過多關注。
畢竟來求見雲陽道長的人每日絡繹不絕。
年輕女子卻沒有像他們這般安靜的等候,而是上前拍門。
這讓四周的人有些不滿。
「年輕人,你不知道雲陽子的規矩嗎?不能驚了神仙門,有緣自然會開山門。」一個老者語重心長說道。
年輕女子對他施禮道謝。
「我是來問個事。」她說道。
誰不是來問事啊,眾人給她一個白眼。
年輕女子似乎無察覺,依舊再次敲門。
門應聲開了,開門的小道士神情不悅。
「幹什麼?不是說…咿。」他話一半眼睛一亮,看著年輕女子,「您是小仙姑?」
年輕女子一怔,旋即又一笑。
「我是謝柔嘉。」她說道。
【註1】葛洪《抱朴子.登涉》避虎狼之方。「以左手持刀閉氣,畫地作方,祝曰:恆山之陰,太行之陽,盜賊不起,城郭不完,閉以金關。」
葛洪東晉道教學者、著名煉丹家、醫藥學家。三國方士葛玄之侄孫,世稱小仙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