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響的時候,毛哥躺在床上正睡的迷迷糊糊,激靈一下子就醒了,黑暗中瞪著上鋪的床板足有五秒鐘,忽然就跳起來,兩腳在地上亂騰著去穿鞋,一邊穿一邊大罵:「岳峰這個龜兒子,他真敢放槍!」
光頭和雞毛也驚起來了,沒顧上開燈就披上衣服從上鋪竄下來,一時間也找不著鞋子,光著腳原地亂轉,正沒頭蒼蠅一樣,毛哥撳亮了大手電,明亮的光柱在黑漆漆的房間裡辟開一條亮道,光頭一眼瞅到雞毛的鞋離自己近,伸腳就塞了進去,雞毛沒察覺,他心思倒也不全在找鞋上,只顧著碎碎念:「糟了糟了,放槍了……」
還沒唸叨完呢,一陣冷風掀進來,毛哥已經打開門衝出去了。
突如其來的寒冷讓動作慢的兩個人同時打了個寒戰,光頭吃這麼一凍,腦子倒突然清醒了,他看向雞毛:「雞毛,不對啊?」
「怎麼個不對?」雞毛實在找不到鞋子,開始在床底扒拉,先扒拉出一隻夏天的塑料拖鞋,又扒拉出一隻冬天的老棉鞋,難得的是居然左腳右腳能對上,雞毛也不在乎,拾起了就往腳上套。
「剛才放槍的聲音,你注意沒有,那是火槍啊,轟一聲,走火藥的。老毛子的槍是走鋼珠的,哪會那麼大的動靜?」
讓他這麼一提,雞毛也反應過來了,他有點懵,嘴巴張開又閉上,然後伸出舌頭舔了舔發乾的嘴唇:「那那槍是棠棠放的?這倆好佬擱樓底下槍戰?」
光頭的腦海中滑稽似的出現了岳峰和季棠棠互端著槍「槍戰」的場面,明知道這種想法太過荒唐,但也實在想不出第二種可能——他嘴巴愣愣地張著,跟快幹死的魚似的,忽然就慌了:「那是咱岳峰糟糕了,可別壯烈在這了。」
兩人鞋子都穿的不合腳,踢踏踢踏就往樓下跑,先看到羽眉和苗苗,再接著看到岳峰拄著槍站在樓梯底下,心中石頭先放下來,緊接著就是奇怪:「岳峰,棠棠呢?」
「沒見人啊!」應聲的反而是毛哥,他已經去到後門那,扶著被踹壞的搖搖欲墜的木門打著大手電往黑夜裡亂照,「沒人啊。」
一直僵立著的岳峰反應過來,他幾步衝到後門處,奪過毛哥手中的手電就往外照:毛哥說的沒錯,光線所及範圍之內,沒有任何人的身影。
岳峰愣了一下,忽然又想起什麼,將手電照向地下,然後屈膝蹲了下去。
雪還沒有化,地上厚厚的一層,有雜亂的一行腳印,是往旅館的方向來的,看來是那人來時的痕跡,那他是怎麼走的呢?
這個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光線停下的地方,一道歪歪扭扭的拖拽痕跡,像是一個人,拖著什麼沉重的東西一路而去,岳峰將手電口抬高了些,拖拽痕跡的盡頭隱匿在光線照不到的地方,岳峰咬了咬牙,起身就往著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毛哥愣了一下,將身上的衣服裹了裹,幾步追了上去,一邊跟著一邊問他:「岳峰,這事不對勁兒,棠棠呢?你跟我說老實話。」
岳峰沒有立刻回答,周圍靜的很,只有腳下的積雪被踩實之後的嚓嚓聲,這聲音單調無比,就在毛哥聽的幾乎要發火的時候,岳峰嘶啞著嗓子開口了:「中槍了。」
「那人呢?」雖然早就想到槍響的話八成有死傷,但是當真聽到岳峰口中確認「中槍」這回事,毛哥還是一陣頭皮發炸。
「應該是被放槍的人帶走了。」
毛哥終於明白岳峰為什麼要跟著這條拖拽的痕跡走,他低下頭看延伸的痕跡,不自覺打了個寒噤。
「岳峰,這整件事都不對勁啊,棠棠怎麼會惹上這樣的麻煩?她到底什麼來頭?你知道多少?」
岳峰沒有回答,只是悶頭往前走,毛哥心裡著急,一把拽住他胳膊,岳峰火了:「你怎麼娘們一樣唧唧歪歪,現在是給你講故事重要還是找人重要?」
毛哥吃了他一嗆,訥訥鬆了手,一時打不定主意是該跟還是不跟,這麼一猶豫,岳峰已經走出好遠下去了,再回頭看,光頭和雞毛也找了手電,哆哆嗦嗦的一路跟在後頭,再遠一點是羽眉和苗苗,女孩兒家畢竟膽小,不敢走的離旅館太遠,毛哥嘆了口氣,大步向著岳峰走的方向追過去。
追了一段,遠遠看到岳峰的身影,他只是站著不動,隱隱有嘩啦啦的水聲傳來,毛哥心中咯噔一聲:到聚龍河了?
聚龍河是尕奈當地的一條河,名義上是河,實際上水量和小溪流也差不多,寬的地方兩三米,窄的一米多,深度過膝,最深的地方也就到大腿根,繞著尕奈外圍環一圈,最後曲曲折折還是流進尕薩摩峽谷,在峽谷裡還有一段子是暗河,水量雖小,倒是持續的很,最乾旱的時候也沒見有斷流,而且縱深很長,據說一直流到峽谷外頭,最後七繞八繞歸進的是黃河。
雖然天氣冷,這兩天都下了雪,聚龍河還是沒有全凍上,水聲嘩啦啦不絕,岸邊垂著冰凌子和雪塊,雪塊之間頑強地探出幾根枯黃的草來。
岳峰站在河邊,嘴唇抿的很緊,手電垂下來,燈光照著一小處水面。
毛哥慢慢過去,挨著岳峰的身邊站定,把岳峰不敢說的話說了出來:「拖的道道到這就沒了,看來是涉水走的,沒法跟了。」
岳峰沒說話,又站了一陣子,拔腿就向著河流的方向走。
毛哥真急了,一把拽住他:「我說的話你聽見沒?下水走的,沒法跟了!」
岳峰急紅了眼,梗著脖子撂狠話:「龜孫子有種就別上岸,這兩天下雪,上岸了就有腳印,爺總能找到。」
「找你妹找!」毛哥也火了,狠狠揪住岳峰的衣領,「峽谷裡丟的人,你找到過嗎?那個凌曉婉怎麼樣?當初多少人去找?找到半根汗毛沒有?這人要是一直藏在峽谷裡的,對地形能不比你熟?能不知道把腳印蓋了?而且他手裡還有槍!黑燈瞎火的,你打個手電進去,那就是個靶子!人家貓背後給你來一槍,媽的老子連你的屍首也找不到了。跟我回去,天大的事,明兒白天再說!」
岳峰伸手去扯毛哥的胳膊:「明天?一夜過去,棠棠不知道還有沒有命了。」
毛哥心一橫:「她中了槍,現在有沒有命都難說,她傷在哪?」
岳峰突然就不說話了。
傷在哪了?
他記得,當時季棠棠是往那個人直撲過去的,那人槍管上舉,正好死死抵住她小腹,然後槍就響了,近距離放槍,連打偏的可能性都沒有,槍聲又響又炸,過後有一股子硝石火藥味,是火槍,這樣的槍貼著她開火……
岳峰全身的勁一下子就洩了,他攥著手電筒,嘴唇白的可怕。
毛哥慢慢鬆開了手:「岳峰,先回去吧。有什麼事大傢伙兒有商有量的,羽眉和苗苗還在呢,還得尋個藉口把她們瞞過去。」
岳峰還是沒有動。
毛哥嘆了口氣,伸手從岳峰手裡拿過手電,向著河流流向峽谷的方向照了照,有風過,岸邊幾根枯草晃了晃,影子搖在水面上,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靜默中,身後傳來雞毛的聲音:「哥幾個先回去唄,凍的受不了啊。」
毛哥回頭,雞毛左腳是一隻羊毛衲邊的老棉鞋,右腳卻是一隻塑料拖鞋,等於是光著一隻腳踩在雪地裡,凍得哆哆嗦嗦的,乍看過去,臉色比岳峰還要白。
————————————————————
遠遠看到幾個人往回走,一直守在門外抱著胳膊哆嗦的羽眉和苗苗總算是鬆了口氣,剛才的震響把曉佳也給震下來了,她是最搞不清楚狀況的一個,裹著外套縮在門裡,時不時把腦袋給探出來:「回來了?到底怎麼了這是?」
羽眉沒說話,苗苗衝著她搖搖頭,又回轉頭擔心地看向漸漸走近的雞毛他們,剛才他們走回半程之後忽然又停住了,湊在一處很久,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光頭和雞毛先到,岳峰和毛哥落在後邊,面對著羽眉她們又是疑惑又是忐忑的目光,雞毛開始安撫民心:「沒什麼事,鬧賊了,沒見岳峰晚上拿了土槍在樓下守著麼,沒想到這孫子也帶了槍,你妹的,天高皇帝遠,這裡的賊都無法無天。」
「那剛才那聲響是放槍?」曉佳嚇了一跳,「我還以為是鞭炮呢。」
雞毛張了張嘴又合上了,剛剛他和毛哥他們幾個合計怎麼瞞過曉佳她們,當時怎麼就沒想到鞭炮這個說法呢?
「那棠棠呢?」羽眉有點不相信,「剛剛棠棠也在樓下,槍響了之後她就不見了,她沒事吧?」
「別提這丫頭了,怪癖。」光頭突然沒好氣地來了一句,「逞英雄也不是這麼個逞法,非要追出去,剛岳峰好不容易攆上她,說死了也不回來,我還就不信了,真讓她捉到賊了,政府還能給她戴花怎麼著?岳峰跟她說著說著也火了,不管她,由她去吧。」
苗苗聽的半天回不過神來:「她?去捉賊?這大半夜的?那賊還有槍呢!你們就真由著她了?」
「要麼怎麼說她有病呢,」雞毛說的跟真的似的,「也不是沒攔她,攔不住啊,再說了,我們又不是她什麼人,哪能管得了她發瘋?」
「早覺得她怪裡怪氣了,真心有病。」羽眉皺眉頭,「大半夜的給人添亂,吵得所有人睡不好。」
說話間,岳峰和毛哥他們也走近了,苗苗一眼瞅到岳峰的臉色不對勁,忙迎上去,伸手去拉岳峰的手:「沒事吧?」
岳峰沒有吭聲,任她拉著手一動不動,苗苗忽然有些害怕,她抬起頭來,小心翼翼看著岳峰的臉:「怎麼了啊?發生什麼事了?」
岳峰也不看她,只是一字一頓:「你下來幹什麼?好端端的,你要下樓幹什麼?」
苗苗從來沒聽過岳峰用這麼陌生和冰冷的語氣說話,一時間嚇的呆住了,再開口時,聲音止不住地打顫:「我看你在樓下,我想下來看看你……」
「有什麼好看的?」岳峰狠狠甩開苗苗的手,幾乎是在嘶吼了,「我問你有什麼好看的!」
苗苗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嘴唇微微翕動著,看了岳峰半晌,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淚,忽然就笑了:「岳峰,我是你女朋友,我想什麼時候看你,就什麼時候看你,不行嗎?我連看你的資格都沒有了?想看你還得要你批准?」
毛哥暗叫糟糕,人命關天,這麼大的事當前,岳峰也受了不小刺激,這個時候實在是不適合再處理感情衝突,他衝過來抓住苗苗的胳膊就往旅館拽:「苗苗,折騰這麼久你也累了,趕緊休息,岳峰心情不好,你倆的事慢慢再談。」
苗苗任毛哥拽了兩步之後,忽然就發瘋了:「什麼慢慢談,有什麼了不得的事不能現在談?他心情不好?我還心情不好呢,岳峰你憑什麼衝我吼?你給我道歉,你現在就給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