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把一干人暫時打發上樓了,梅朵也回了家,毛哥一屁股坐到椅子裡:「累死老子了,還不如沒客人時來的清淨。」
光頭斜他:「你這就叫一個字,賤。」
毛哥瞪眼睛,正想嗆他兩句,岳峰進來了,空酒瓶往前台一扔:「再拿兩瓶。」
毛哥有火也發不出來,他朝外頭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岳峰,現在人多口雜的,晚上清靜下來我們再合計今天這事。你少喝點成不?別大家說正事的時候,你醉邊上去了。」
岳峰沒吭聲,頓了頓岔開話題:「都忙清了?那幫人安置下了?」
「安置下了,大部分住十人間,不夠的住了六人間。」
岳峰皺了皺眉頭:「十人間?」
「是啊十人間。」毛哥奇怪,「有什麼不對嗎?」
岳峰有點火了:「棠棠的東西還沒收,你安排他們住十人間?」
毛哥有點懵,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他還真是完全把這茬給忘了。
岳峰臉色一沉,也懶得再說什麼,轉身就往樓上走,光頭悻悻看著他的背影:「臭小子,火氣還挺大。」
剛到門口就聽到十人間裡人聲鼎沸,嘻嘻哈哈笑鬧聲一團,擱著往日,氣氛的確是能帶動人的興致,但今時今日,只能讓岳峰的心情更加煩躁,他伸手在半開的門上重重拍了幾下,權當是敲門。
屋裡的七八個人頓時就安靜下來,詫異地回頭看他,然後互相交換著質詢的眼色。
岳峰也沒準備跟他們廢話,直接跨進門來,剛走了兩步就停了下來。
季棠棠的舖位上坐著林芝,衣物雜物堆的到處都是,床邊一個攤開的翻騰的亂七八糟的皮箱。
岳峰皺眉頭:「這舖位,你選的?」
「我選的。」林芝原本偏了頭不想理他,誰知道他一開口,自己不由自主就接上茬了。
岳峰壓下心頭的火氣:「那舖位上的東西呢?」
「什麼東西?」林芝茫然。
「原本舖位上的東西!」岳峰火了,「你有沒有在青旅住過,舖位上有東西,表明有人佔著,誰讓你選這床了?」
林芝差點被他嚇傻了,有生之年,怕是沒人這麼對她吼過,再開口時磕磕巴巴的:「老……老闆說,隨便選……」
「算了算了,」岳峰也不想跟她囉嗦,「那東西呢,你把人東西擱哪了?」
林芝眼淚都快出來了:「我沒看見東西……」
這要擱著平時,岳峰還是挺有幾分憐香惜玉的心的,看到小姑娘流淚必定是要哄著寵著——但今日事事都不對,看到林芝這樣梨花帶雨,只會讓心頭憑添煩躁:「把你眼淚收回去,東西呢?」
「哎哎,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怎麼跟我們同學說話的?」屋裡果然就有人看不下去了,「誰拿你們東西了?我們又不是賊,說是我們拿的,證據呢?你們是不是想訛人啊,還講不講道理了?」
一人開腔,眾人幫口,七嘴八舌,屋裡剎那間就瀰漫起義憤填膺,林芝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下來。
岳峰根本不準備跟他們講理,對待秀才,他向來就是兵的做派,一拳砸在床框子上:「這屋裡的東西,誰收起來了,少他媽在這給我裝蒜!」
這一吼,所有人都噤聲了,末了有人很不甘心的低聲嘟嚷:「這什麼店啊,我們不住了!」
岳峰冷笑:「住不住隨便,東西不拿出來,誰都別想走。」
沒人有反對意見了,頓了頓,學生們開始互相看著,間或低聲詢問。
「什麼東西,你看見了麼?」
「我後進的屋,誰最先進的?」
「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拿出來還人家唄……」
低聲的窸窸窣窣之後,又是沉默,沉默的盡頭,終於有人囁嚅著小聲說了句:「東西……我……我收起來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射向一個人,是個矮個子男生,平頭,小眼睛,瑟縮在原地,看著有些不修邊幅。
「真是的,拿人東西不早說。」陳璐嫌棄似的往邊上避了避。
岳峰看著他,差點就被他氣樂了:這什麼人啊,在多人間裡收人家東西?腦子有病還是窮瘋了?
岳峰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收人家東西幹嘛啊?」
那矮個子男生興許是先頭被他的氣勢給嚇住了,不敢和他對視不說,說話都哆哆嗦嗦的:「我……我以為是別人忘記的,不要了的,我就……就收起來了。」
他一邊說,一邊從兜裡往外掏東西,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他的手上。
那是幾張皺皺巴巴的紅色百元大鈔。
岳峰的心頭忽然就震了一下,他似乎開始想明白什麼了,但是一時間,又不知道要如何理順,剛剛在山上的那種感覺又來了——腦子轟轟的發脹,意識有點飄,全身發冷,然後又發燙。
「就五百塊,壓枕邊上,露個角出來,我以為是前一位客人忘記的,我……我就收起來了。」那個男生一直在絮絮叨叨,「我不知道你們把錢隨便放的,我真以為是前一位客人忘記的,我就拿起來了,我是撿的,這也不算偷……」
岳峰打斷他:「只有這個?」
「啊?」那個男生嚇住了。
「這張床,」岳峰指了指季棠棠原先的舖位,「你進來的時候,床上只有這個?」
「還有……有張卡,我以為是不用的,我就扔……扔垃圾桶裡了。」男生結結巴巴的,忽然反應過來,很快地跑到角落的塑料垃圾桶旁,伸手從裡面掏出來一張手機用的SIM卡。
岳峰接過來,在手裡摩挲了一下,然後轉身離開。
「哎哎,」那個男生在身後喊他,「這個錢,你不要?」
沒有回答,男生攥著幾張鈔票,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迎著周圍或是鄙夷或是不屑的目光,他嚥了口口水,再次為自己辯解:「這不算偷,人家扔在床上,我撿的。他們不收好,怎麼能賴我……」
————————————————————
光頭把岳峰拿下來的那張SIM卡裝到自己手機裡,啟動之後翻看聯絡人名單,然後沖岳峰搖搖頭:「沒有,刪乾淨了。」
岳峰嗯了一聲,撳下自己手機上存著的季棠棠手機號的呼叫鍵。
果不其然,光頭的手機響了起來。
一時間,岳峰也不知該說什麼,心情有一半的如釋重負,又有一半的憤怒,到最後憤怒佔了上風,幾乎是把自己手機給摔出去的。
「哎哎,跟自己的手機較什麼勁。」毛哥反而心疼起來,把岳峰扔出去的手機撿回來,很滑稽地吹了吹,又撣了撣。
「所以,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狀況?」雞毛一邊嗑瓜子一邊發問,這些個瓜子話梅原本是為客人準備的,他反而先享用上了,「聽你的意思,棠棠是回來過了,留下了五百塊錢和這張……卡?」
岳峰沒吭聲,但看他臉色,雞毛也知道自己猜的沒錯。
「太過分了!」雞毛義憤填膺,「什麼意思啊這是,哥幾個為了她跑前跑後屁顛屁顛的,她走了連招呼也不打一個?給錢是什麼意思?當咱缺這個錢啊?哎,錢呢?」
岳峰眼皮掀了掀:「沒拿。」
「沒拿?」雞毛大吃一驚,「闔著我們連錢都沒賺到?我還說能撮一頓呢……」
岳峰沒理他:「老毛子,你去問問梅朵,棠棠這段時間回來過,她怎麼提都沒提。」
毛哥應了一聲,起身就往門外走,剛邁開步就叫光頭給拽住了。
「傻啊你,」光頭沒好氣,「憑棠棠的本事和鬼聰明,她想繞開梅朵去到樓上,然後拿了東西走人能有多困難?梅朵連漢話都說不全,而且一個人照看這麼大的店……」
毛哥覺得有道理,又轉身坐下了,悶頭想了想,忽然就有點傷感。
「真沒看出來,這丫頭性子這麼涼薄,」毛哥有點難過,「我心說挺好一姑娘啊。你說她大半夜失蹤了,我們肯定急啊,她怎麼就想不到我們會擔心呢?怎麼著也該打聲招呼吧?就算她到了店裡發現我們不在,也可以給我們打手機啊,最不濟也留個字條。咱幾個為了她都急成什麼樣了?甩下五百塊錢算什麼事?我老毛子還真不缺這個錢。」
「那不一定啊,」雞毛持不同意見,「給錢總比一分錢不給拍拍屁股走人好吧?我覺得棠棠還是有點人情味的。」
「她有個屁人情味。」岳峰一下子就火了,「她這輩子最好別叫我看見,信不信我弄死她!」
大家都不作聲了,整件事情,岳峰怕是最受罪也最煎熬的一個,現在有這個反應也在情理之中。
靜默之中,樓梯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這聲音暫時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每個人,或是有意或是無意的,都看向樓梯的方向。
下來的是林芝。
她沒有心理準備被這麼多雙目光迎著,一時間訥訥的有點臉紅,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來,停在岳峰身邊,伸手把錢放到桌上。
「那個……」她也不知該怎麼說,「真對不起啊,我們同學一時糊塗,我們挺不好意思的……」
「嗐,你有啥不好意思的,又不是你拿的。」毛哥永遠都是和事佬,「沒什麼,叫你們同學注意下,不是自己的東西別瞎拿。我們是不計較,真遇到計較的,不知道要怎麼收場呢。上頭收拾好沒?收拾好了下來玩,底下有牌。」
林芝感激地笑了笑,到底是不好意思待著:「那我先上去了。」
走之前,有意無意瞥了岳峰一眼。
上樓梯時,岳峰忽然叫她:「哎,丫頭。」
林芝愣了一下。
岳峰抬頭看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不好意思,剛不該罵你,別往心裡去。」
這麼生硬的道歉,林芝非但不覺得不妥,相反的,不知為什麼,心頭居然有幾分竊喜,聲音也隨之柔和下來:「沒什麼。」
雞毛察言觀色,倒吸一口涼氣,待林芝走了之後,看著岳峰嘖嘖有聲:「丫就是個禍害,我預測你要跟這妞發生點什麼。」
「要賭嗎?」岳峰冷眼看他,「信不信爺讓你輸的連內褲都不剩?」
雞毛脖子一縮,不說話了。
「行了,別打岔。還說剛才那事。」毛哥把話題拉回來,「岳峰,你也別太火,老實說,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棠棠走了不跟我們打招呼,也不算犯法,就當咱看走眼了,錯交這丫頭了。將來你真見著了,也別鬧事。」
光頭笑出聲來:「老毛子,你還真多事,將來見著棠棠?咱還有可能見到棠棠嗎?岳峰,我敢跟你打包票,你這輩子都見不著她了。」
「這話怎麼說?」岳峰不覺坐直了身子。
「你們誰敢拍著胸脯說,今天進旅館收拾東西留下錢的,就一定是棠棠?」光頭有幾分得意,「別忘了,當初陳偉失蹤,對方也假充是他給格桑打了電話的。萬一來的是那個叫阿坤的呢?他收拾了棠棠的東西,留下了錢又留下卡,給咱們一種假象,那就是棠棠平安,她走了,她不想跟咱們聯繫,咱不用找了。你們說,有這個可能沒有?」
光頭環視一圈,沒人應聲,於是他繼續話題。
「這是第一種可能,如果假設成立,棠棠已經出事了,岳峰將來,怎麼都沒可能見到她了。」
毛哥清了清嗓子:「那第二種呢?」
「第二種就是她沒事,她平安,今天來的是她。人家把錢留下,把卡丟了,擺明了就是不跟你們再聯繫了。再說了……」
說到這裡,光頭的聲音一下子就壓低了:「再說了,你們在天葬台看到了什麼?如果棠棠沒事,有事的就是對方,不管對方是好是壞,那都是一條命,她憑什麼就把人給廢了?較真起來,她也是殺了人的,她一個殺人犯,將來躲著你們都來不及,還會跟你們見面?所以我才說,這事你們權當它沒發生過,越早忘掉越好,到這地步,瞎子都看得出來,棠棠的事不是我們想摻和就摻和的,到此為止吧,該吃吃該喝喝,日子一樣樂呵。」
沒有人說話,末了岳峰站起身:「悶的很,出去抽根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