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棠棠先是愣了一下,她把紙條上的話又慢慢默念了一遍,感覺心裡像是噼啪一聲,閃出了一個小小的火花。
有很多想問的問題,比如為什麼是這麼詭異的接頭方式,為什麼岳峰這個原本以為再也不會見面的人的名字忽然就這麼突兀的出現了,那個胖子到底是誰,可信嗎,他跟岳峰是什麼關係,這件事情是真的嗎,真的是她認識的那個岳峰讓這個胖子來找她的嗎,如果是,又是為了什麼事來找她?
很多事情,她暫時不想去想,只是單純的覺得,再次看到岳峰這個名字,真的是很開心的。
這些日子,她越來越覺得,一個人,還是應該有些朋友的,老是封閉在自己黑暗的失常的世界裡,會慢慢變瘋的吧——她一點也不後悔那天晚上撥了毛哥的電話,雖然如果母親還在,會嚴厲地斥責她這種行為暴露行蹤太過危險。
和毛哥聊聊多好啊,言笑晏晏的,這才是正常人過日子的方式。
既然讓她回去收拾行李,就收拾吧,泡麵不買了,隨手拿了一袋吸的凍,心情很好地一邊啜吸著一邊回酒店,果凍涼涼的,芒果味兒,季棠棠很感慨:多好喝的果凍啊,怎麼會有報導說是皮鞋做的呢,能把皮鞋做到這味道那也是本事啊……
回到房間,開始收拾行李,這麼多次出發再出發,早就有了經驗,攤開的東西堆成堆了一摟,直接就往包裡塞,反正到了下一個安頓點了之後還得拿出來,收拾的再整齊也白搭。
不過這麼裝包也有劣勢,看著總像是要撲出來一樣收不了口,季棠棠先從頂上壓了幾次壓不下去,索性把上面的東西拿了些出來,手臂探到底下去壓下面的行李,壓著壓著,忽然覺得手指觸到的地方有點粘粘的。
季棠棠狐疑地把手給縮了回來,手指上有淡淡的紅色,她猶豫了一下,把手指湊到鼻端聞了聞。
血的味道。
包很大,立在桌上像一座小山,季棠棠看著包,心裡有點發慌,呆了幾秒之後,重新探手進去掏東西。
越心急就越找不著,抓了一樣不是,另一樣還不是,季棠棠發狠了,她把包掉了個個兜底,口朝下使勁甩了幾甩。
所有的東西都嘩啦一下倒了出來,她的那個裝了很多票據和照片的鐵盒子也開了口,輕飄飄的票根滿地都是,季棠棠跪下身子,顫抖著手把票根撥開,衣服撥開,亂七八糟的物件撥開,終於在地毯上找到了幾枚帶血的骨釘。
季棠棠沒有伸手去撿骨釘,她腿一軟,直接坐倒在地毯上,面無表情地看正對面的白牆,腦子裡只盤著一個念頭:根本沒有什麼第二個有路鈴和有骨釘的人,盛影間接的,是死在自己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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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宮的酒宴快夜半時才開始散場,酒店贈送了新婚套房,苗苗和新郎會在這度過洞房之夜,雙方父母、主要的親戚和一對新人都站在門口送客,眼看著宴會廳裡的人越來越少,苗苗有點急了,她咬著嘴唇,猶豫了好久,偷偷走到秦守業身後拽了拽他衣角,低聲問了句:「爸,岳峰走了嗎?」
秦守業皺了皺眉頭,他看了看周圍:「你跟我過來。」
聲音有點大,引得新郎往這頭看,秦守業哈哈一笑:「新郎官兒,借新娘子說句話。」
秦守業引著苗苗走到沒人的角落裡,臉色終於沉下來:「你看看自己今天像不像話,你是結婚,不是以前分手又復合,今天什麼日子,你提岳峰合適嗎?」
苗苗不說話了,頓了頓眼圈紅了:「至於的嘛,不讓嫁,還不讓提啊。」
秦守業讓她氣的直翻白眼,頓了頓,換了個和緩的語氣:「你這任性的毛病,都是我慣出來的,岳峰也是,凡事順著你,搞得越來越無法無天。苗苗,嫁過去就是人家的人了,這性子得改改,不然遲早吃虧,懂嗎?」
苗苗沒說話,秦守業急了:「我說的話,聽見沒?」
苗苗犟脾氣一上來,也是能把人氣瘋的主:「聽見了,我又不是聾子。我就問一句,你嘮裡嘮叨說這麼多,什麼大喜日子,就怕我痛快了!」
秦守業讓她噎的沒話說,想想又心軟,苗苗說的也對,畢竟大喜日子,不適合給她臉色看,於是服軟,想撿些高興的說:「蜜月的地方定了嗎?剛聽小鄭他父母講,你們好像還沒決定。你以前看韓劇,那個什麼名字來著,你不是一直想去大溪地嗎,在歐洲還是哪?」
苗苗存心氣他:「大溪地,那是我想跟岳峰去,跟他去什麼去?去少林寺好了,他出家了我才清靜。」
秦守業氣的真想一指頭戳她腦門上,苗苗沉著臉轉身就走,迎面遇上過來找秦守業的秦守成,硬邦邦喊了聲二叔就擦肩而過。
秦守成過來給秦守業遞煙,秦守業擺擺手,然後嘆氣:「苗苗也到懂事的歲數了,骨子裡還是個小女娃兒,結婚當玩兒一樣,這以後……難說。」
秦守成自己把煙點上:「今晚來的那小夥子,聽說是苗苗上一個?我看著挺不錯的,長的不賴,禮數也到位,關鍵是,聽了些議論,兩人好像還挺掏心掏肺的?說是叫家長給拆了,你為什麼就不同意?」
秦守業含糊其辭:「居家過日子,靠的還是實在的東西,愛來愛去那玩意兒不靠譜,再說了,論到家庭背景,岳峰上一輩是有案底的,說出去也不好聽。」
秦守成譏誚地笑:「老大,咱們這樣的人家,還好意思嫌棄人家的家庭背景?案底?什麼案底?比得上咱把人家搞得家破人亡那麼嚴重嗎?」
秦守業瞪了秦守成一眼:「就知道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繞來繞去,還繞回這事!」
秦守成冷笑:「我沒說錯啊,老大,有首曲子這麼唱,你聽過嗎?」
他湊近秦守業,忽然就起了個怪裡怪氣的女腔:「眼見它起朱樓,眼見它宴賓客,眼見它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
秦守業臉色驟變,秦守成看在眼裡,嘿嘿一笑,停了唱詞,神秘兮兮湊過來:「咱是什麼樣的人家,作孽多了,起落也就眨眼的事兒,照我說,跟著岳峰沒準還好點,至少秦家出什麼事,岳峰能幫著苗苗,不至於嫌了她。鄭家就不一定嘍,精打細算跟你結的親,萬一出了事,能撇多清撇多清,到時候苗苗兩頭都靠不著,慘嘍……」
這話恰戳到秦守業心口上,他嘴唇囁嚅了一下,忽然就怒了:「放你媽的狗屁,我們把眼下這事做好了,秦家能他媽的千秋萬代!」
他伸手想把秦守成推開,秦守成身子晃了一晃,又站穩了不動,聲音忽然就低下來,換作了懇求的語氣:「大哥,都是為兒女愁,怎麼就突然要殺小夏,這事我想不明白,你一刀下去,總得讓人做個明白鬼吧?」
秦守業的臉色不好看了:「什麼兒女!你怎麼就想不明白,那是你女兒嗎?」
秦守成哆嗦了一下,忽然就扔掉煙,兩手抓住秦守業胳膊:「大哥,算我求你了,你用你當苗苗爸的心體諒我一點,讓你對苗苗動手,你忍心嗎?我對小夏用的心是不及你對苗苗,就當只有十分之一吧,那也下不去手啊。你說殺就殺,連個交代都沒有,你至少跟我說說為什麼,我想想有沒有法子,好死不如賴活著,讓她多活兩年也好啊,我沒有要攔著你,我這心,我這想法,你體諒一下不行啊?」
苗苗到底是秦守業的軟肋,秦守業心裡一軟,說白了,他的心腸也不是鐵石,老二這件事,他面子上嚴詞厲色功夫做足,心裡頭不是不感慨的,真換成苗苗?他簡直想都不敢想。
秦守業嘆了口氣,看了看周圍,聲音又低了幾分:「咱們秦家的鬼爪,左手在老宅,右手五根在盛夏那裡,鬼爪已經三根見血,這事你是知道的。」
「是,知道。」秦守成趕緊點頭,「當初不是說好了,五根見血之後,神不知鬼不覺地給她換另外五根,十根集完才考慮煉鬼鈴的事兒嗎?」
「這就是咱們當初都忽略了的事兒,」秦守業定定看向秦守成,「老二,咱們是不當她秦家人,鬼爪是死的,分不出來的,你想過沒有,鬼爪認主,她成了氣候,鬼爪是幫她做事的?」
秦守成沒反應過來:「啊?」
「這事不是我個人的決定,老爺子們都有這擔心,這麼多年,就從來沒有一個秦家和盛家的混種。你想想,她同時有盛家的路鈴和秦家的鬼爪,鬼爪是會攻擊盛家人的,但是鬼爪不會動她;路鈴據說又是盛家最厲害的鈴鐺……越放她在外頭走,咱們心裡就越沒底,你以前說她膽小,但是路鈴解了封之後,這才多長時間,鬼爪都三根見血了,萬一她能耐見長,貓養成了虎,以後動她就更難,誰都怕橫生枝節不是?」
說到這,他忽然頓了頓,目光中透出諱莫如深的意味:「要仔細追究起來,老二,這也怪當初你入戲太深,在八萬大山就跟盛清屏擦槍走火,否則當時擄了盛清屏,用她煉了鬼鈴,也就沒那麼多事了。」
秦守成辯解:「橫豎不是你一個人進的八萬大山,那時候盛家女人還不怎麼在外頭走動,警惕心又強,遍地都是石家的男人,防狗一樣防他們聞到味兒,你以為騙出來一個跟約出來看電影一樣簡單?」
秦守業哈哈笑著拍了拍秦守成肩膀:「知道你勞苦功高,一切都直到今天,後頭有你好過的日子。」
秦守成的心裡打了個突,他直勾勾看住秦守業:「今天?什麼今天?」
秦守業自知說漏了嘴,避開秦守成的目光,臉上的表情漸漸淡下去,秦守成的臉色漸漸轉作了憤怒:「秦守業,你們不是安排的今天動手吧?」
秦守業不說話。
秦守成的腿有些發軟,他還是不相信,一把揪住秦守業的衣領,徒勞地做垂死掙扎:「你不是跟我說剛得的消息,還在商量日子嗎?你不是吧秦守業,今天苗苗結婚,你去動盛夏?秦守業你是不是人?你不怕報應?你不怕報應在苗苗身上?」
秦守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就把他搡開,順便撣了撣衣領:「報應在苗苗身上?真是笑話,你這個親爹都沒報應,憑什麼報應到苗苗身上?」
離開之前,他抬腕看了看手錶:「十二點多了,估計已經動手了。老二,別想太多,事情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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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二胖的車是輛標緻,紅色的小標,最初是買來給媳婦關秀開的,關秀懷孕之後一直在家休養,這車就成了他的座駕。
時間十二點過五分,陳二胖餓的不行,把車一鎖小跑著去到臨近的便利店,買了所有的台灣烤腸,共計五根,一邊吃一邊往車子那走,才出路口,三輛吉普車不知從哪忽然就飆出來,嚇得陳二胖一個激靈,烤腸都掉了一根,三輛車絕塵而出,最後一輛車的司機探了個頭,罵了聲:「找死!」
罵人的司機黑衣墨鏡一臉凶相,端的氣勢奪人,陳二胖不敢吭聲,等到車子開遠了,他才罵罵咧咧:「你才找死,你全家都找死。」
頓了頓不解氣,繼續罵:「大晚上的還戴墨鏡,你以為明星呢你!」
就這麼一路罵到車門口,掏出鑰匙正要開車門,旁邊有人問了一句:「你是岳峰的朋友?」
聲音起的突然,陳二胖一哆嗦,烤腸又掉一根。
陳二胖轉頭看季棠棠,怪不得剛覺得她聲音鬼裡鬼氣的,明顯的精神狀態不好,臉色煞白煞白的,嚇到了實屬正常,明知道該先打招呼,還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在這也說一聲,大半夜的,多嚇人啊。」
季棠棠笑了笑:「我站這這麼顯眼,你要不是剛罵人罵的太專注,早看到我了。」
闔著剛剛出言不雅都讓人家給聽到了,陳二胖覺得很是不好意思,他解嘲似的嘿嘿笑兩聲:「你好,你姓季是吧?我是岳峰的朋友,很早的時候,我跟他一起當過兵,當時交情挺好的,轉業了之後很多年沒聯繫了。今兒也怪,他朋友轉朋友地居然找到我了,開口就托我辦件事,義不容辭的這是,扛槍的交情啊。」
季棠棠上下打量他:「一起當過兵?你炊事班的?」
陳二胖下意識縮肚子:「我這兩年胖起來的,早先……我比岳峰瘦多了!那時候都叫我排骨,現在不行了,改二胖了。」
他一來覺得季棠棠精神不大好,二來覺得在美女面前得展現風趣幽默的一面,連早年的諢號都貢獻出來博君一樂了,沒想到季棠棠還是淡淡的,似乎壓根就沒什麼值得開心的事兒。
她問陳二胖:「你剛塞紙條給我,幹嘛那麼鬼鬼祟祟的?直接說不行麼?」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這個,陳二胖比她還困惑還委屈還莫名其妙:「我哪知道啊,那孫子電話裡千叮嚀萬囑咐的,我心說你不一定相信我對吧,他都知道你住那了,給你打個電話說一聲唄,他說不行,會有記錄;我又說那我直接找你唄,他說不行,有監控——所以我塞條兒給你的時候,一直低著頭的你注意沒?」
說到這他突然疑惑起來,對著季棠棠看了又看:「你們搞什麼呀你們?他跟我說,一定得把你接回家住,不能再住酒店旅館了,你們不是犯了事兒怕追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