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瑜住的是私家會所式的婦嬰醫院,錢交的多,設施環境自不用說,服務更是一流,往常在醫院就診排隊,看到的醫生護士板著的都是集中營看守者的臉,在這兒,說一句話都恨不得笑成一朵花。
要麼說呢,有錢就是好啊,必須多掙點錢才行。
岳峰這麼說著的時候正幫潔瑜削蘋果,潔瑜躺床上,很是鄙夷地看他:「哥,你俗不俗啊,開口錢閉口錢的,掙那麼多錢幹嘛啊?」
「養老婆啊。」
「你不是說你老婆不貪錢嗎?從來沒吵著要你買衣服包包什麼的。」
岳峰斜了她一眼:「不貪錢我就不用掙錢了?你自己保個胎都要住這麼好的地方,到我媳婦兒生孩子的時候,我捨得讓她跑醫院裡排隊被護士呼來喝去的?衣服包包她是沒要過,但萬一她想要呢,到時候我買不起,她就只能撓著玻璃櫥窗站外頭眼巴巴看著,揪心不揪心啊?」
說的興起,也忘記了削好的蘋果是給潔瑜的,送到嘴邊狠狠就是一口,然後手一揮,嘴裡嚼著蘋果氣吞山河:「告訴你,不管別人怎麼樣,我的奮鬥目標就是,到了這種關頭,必須得能斬釘截鐵地說一句:媳婦,買!」
潔瑜損他:「哥,你真有出息。」
橫豎心情好,也不去理會她話裡的揶揄之意,一瞥眼看到她旁邊床上的被子空翻著,岳峰嘴巴朝那邊努了努:「那邊的,也是住個保胎的?」
潔瑜鄙夷地朝著那個方向看了一眼,這次是真鄙夷:「她啊,小三。」
岳峰嚇了一跳,趕緊制止她:「說什麼呢,別亂說。」
「什麼亂說啊,我告訴你,鐵定是三,一猜一個準兒,不是三我腦袋割下來給你當球踢。」
潔瑜估計是做孕婦做的窮極無聊,這兩天的心思全放在推理分析上了:「住進來都六七天了,你看我們方程式,鞍前馬後,任勞任怨,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表現的那是極好的。旁邊一位,老公連一秒鐘都沒出現過,你覺得正常嗎哥,要是方程式敢這麼對我,我削不死他!片片兒的!」
岳峰頭皮發炸:「哎,哎,潔瑜,胎教!胎教!」
潔瑜反應過來,趕緊低頭撫了撫肚子:「Sorry啊兒子,娘一時衝動。」
嘴上說sorry,半點改過的意思也沒有,一抬頭又興致勃勃跟岳峰擺忽開了:「我聽過幾次她給她老公打電話,開始都是撒嬌抱怨男的不來看她,結尾一般都是:哦,那給我買那個手袋;嗯,那給我買那個拎包;好吧,那給我買那個限量版的包包……」
潔瑜學著那個女人的語氣說話,嗯嗯哼哼的,聽的岳峰憋不住想笑。
「所以!」她憤憤做總結,「這能不是三兒嗎?她不是三,就是個倒包的!」
岳峰笑噴了。
「還有啊……」潔瑜說到一半忽然不說了,拚命咳嗽,向岳峰擠眼睛,岳峰會意,果然,下一秒就有人進屋了,蹬蹬的腳步聲。
岳峰迴過頭去看,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女人,談不上多漂亮,眉眼倒是挺妖嬈的,懷裡抱著一大束百合,洋洋得意的進來,潔瑜出於禮貌,客氣了一句:「老公送的啊。」
「是啊,」那女人喜滋滋的,「我老公在樓下停車呢,一會上來。」
潔瑜不吭聲了,岳峰挑釁似地衝她擠了擠眼睛,那意思是:怎麼著,話說的滑了嘴了吧?
過了約莫五分鐘,有人一邊打電話一邊往這邊走,足音很重,聲音怪不耐煩的。
——「不是跟你說了忙嗎,單位裡有事,走不開,你以為都像你,天天閒著沒事幹?」
——「那就你自己去唄,誰規定的奔喪要夫妻倆一起?再說了,你跟那邊都不熟,我就更不認識了,隔了多少層的親戚了。」
——「隨便你怎麼去!不會開車你還不會打車啊,屁大點事都問我,我是你爹啊!」
……
不知道為什麼,這聲音聽著有點耳熟,岳峰半是好奇半是疑惑地抬頭朝那個跨進門來的男人看過去,目光相觸的剎那,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僵了一下。
潔瑜看出有點不對了,她偷偷拽了拽岳峰的衣袖,小聲問了句:「哥,他誰啊?」
他誰啊?
岳峰沒有吭聲。
心底急速膨脹起無數複雜的情緒,憤怒、酸澀、無奈、嘆息……但末了的末了,只剩下荒唐到想大笑的苦澀衝動。
做夢也沒想到,居然會在這遇見苗苗的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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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鄭也認出岳峰了,他特別尷尬,岳峰雖然不算什麼交情近的人,但畢竟有點頭之交,偷腥這種事,到底也光榮不到哪去。
因著這個,對情人嘉麗接下來的親暱舉動,多少有點含糊敷衍,一刻鍾不到就坐立難安,支吾著起身:「那個,嘉麗,我家裡有點事,先回去了……」
嘉麗也不鬧,眼圈紅紅地看他:「不是說今天一定陪著我嗎,你都多少日子沒來了,我這肚裡頭揣著的,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兒子……」
「她家裡死了人了,你看,死者為大……」
「死了人了不起啊,我也為你死過一個孩子了,都長成形了……」
嘉麗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了,岳峰心裡一沉,想起當時黑皮跟他說的。
——「苗苗未來老公姓鄭,那小子之前有女朋友,聽說還懷孕了,跟秦家的事情一定,立馬分的乾淨,拿出五十萬讓女的做了人流……」
說的看來就是這個嘉麗了。
這對話,傻子都能聽出來兩個人不合法了,潔瑜這人也彆扭,看到嘉麗哭吧,又有點心軟,抽了張紙巾遞過去:「別哭了啊,心情不好對孩子影響不好……」
嘉麗接過來擦眼睛,哽嚥著說了句:「謝謝啊。」
她一哭,小鄭就不好提要走的事了,事實上,他本來也不想走,臨時尋這個藉口也只是想避開岳峰,好在嘉麗哭了一會就不哭了,擦擦眼淚,又推推小鄭:「算了,你要家裡事忙,還回去吧,不然她又得跟你吵了,你又得煩。我沒關係,你回去吧,啊。」
潔瑜在邊上衝著岳峰無聲地做各種憤怒的誇張表情,岳峰笑笑,示意明白她的意思。
這個嘉麗厲害的,先把男人的心給哭碎了,又委曲求全順他的意,知冷知熱可心可意的誰不喜歡啊,難道喜歡家裡那個
兩人又壓低聲音絮絮說了一會,說到後來嘉麗破涕而笑,不知道是不是又得了許諾拿了個包,小鄭走了之後,岳峰尋了個藉口出去,想找他談兩句,追到樓下時又停下腳步,覺得自己怪多事的。
算了,他有什麼立場和資格呢?說到底,這是人家的事。
回到病房門口,門開了一條縫,從門縫裡看進去,嘉麗抱著枕頭坐床上,嚼著葡萄吐籽兒,兩腿叉開,正跟潔瑜說著什麼,岳峰遲疑了一下,沒進去。
——「是,我是小三,我他媽最冤的三兒。我跟這男的先在一起的你知道嗎,可我家裡條件不好,他家看不起,咬死了不同意,我心說,懷一個,懷一個就綁住了,我操,他家趕著坐火箭的速度給他定了一個,門當戶對的,拿了五十萬來做分手費。」
——「妹子,你要是我你怎麼辦?我告訴你,男人都靠不住,女人得有腦子,得為自己打算。」
——「打了就打了吧,生下來我哪有錢養啊,再說了,拖著一個,我怎麼嫁啊。我麻溜地打了胎,拿了五十萬,沒跟他吵,讓他欠我情分,人家總比我有勢力,將來沒準有事還得求上門,所以得給自己留路啊。」
——「也闔該有緣,他結了沒幾個月,有一次碰巧遇到了,一起吃了個飯,對我倒苦水,老婆怎麼怎麼不好,怎麼怎麼不幸福,我就安慰他唄,一來二去,就安慰床上去了。」
——「我都想好了,不打沒準備的仗,不能在一個地方栽兩次,說句不怕你笑的話,這次,我就是盯著把他撬過來去的!做生不如做熟,再去談個戀愛摸家底太費勁了,現成這個就挺好,他老婆對他不好,我就加倍對他好,他老婆嬌氣不懂事,我就加倍賢惠體貼,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他也不傻,誰好誰不好心裡透亮著呢,對,他老婆是比我好看,那又怎麼樣,好看能吃啊?」
——「打個不恰當的比喻,這就跟養狗似的,你養個寵物圖什麼,不就圖個樂呵開心嗎?這狗要是整天衝你撂臉子咬人讓你跟條狗似的去伺候它,你願意嗎?」
——「我不敢說我現在十成把握,但比起以前,那是上了不知道多少個檔了,第一次懷孕,他連陪我去醫院都懶得,這一次,巴巴把我送到這裡來,錢花的那是水一樣,這個時候,我就更要忍得住氣兒,咱不說什麼情啊愛的,那都是虛的,我就是奔著他的錢、地位還有我下半輩子的安生去的,這也是我的事業啊,必須要有規劃,他自己都把話給我挑明了,家裡頭那個,是遲早得分的……」
好一個毀三觀的「我的奮鬥」,潔瑜真是歎為觀止,身為「正室」的一員,她實在是該跳起來痛斥她不要臉的……
潔瑜清清嗓子,想把話題給繞開:「那個……那女的,既然也門當戶對的,不好惹吧,你當心些……剛聽你……老公說那意思,她家裡出事了?」
嘉麗煩躁似的揮揮手:「隔了好幾層的親戚,聽說是個老太爺,八十多了,死了就死了唄,都比普通人多活那麼久了……」
岳峰怔了一下。
老太爺?秦老太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