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被劇烈的顛簸和哭聲弄醒的,然後她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馬蹄聲,車子外邊有緊張的叫喊聲,她被乳母緊緊的抱著,妹妹正在哭,母親在抱著她安撫,臉上滿是緊張的神色。
她聽到了外頭有刀劍相擊的聲音,似乎還有下雨的聲音,有人喘息著喊叫,她想了一會兒想起來現在是在路上,只是應該仍是白天,光天化日之下,他們是遇上了打劫?還不是一般的打劫,聽聲音,似乎有人從馬上摔落,有馬蹄聲,上車的時候她記得,護衛不少,是遇到仇殺了?
車子顛簸得更厲害了,似乎是車伕在拚命地趕車,忽然,幾支利箭呼嘯著射入,一支奪的一下插在了裡壁上!車子裡頭驚叫一片,母親強作鎮定,正指揮著大家附身躲到車座下,自己乳母抱著自己站了起來要蹲下,她心裡剛叫一聲不好,就看到下一波箭雨襲來,自己的乳母發出了短促的尖叫,搖了搖,抱著她忽然滾落到車下!她只能看到自己母親驚駭欲絕的表情,一手緊緊攬著妹妹,一手緊緊握著座位保持平衡,她哀痛地大喊了一聲,她想那是她的名字,然而車子仍然往前開去,飛快地遠去了。
巨大的震盪下,她隨著乳母摔落在車下,所幸乳母仍緊緊的抱著她,因此她墜落地上並沒有受到傷害,外頭陰雲密佈,下著濛濛細雨,她轉過頭,看到遠處追兵且至!隆隆的馬蹄聲近了!她抬頭看到乳母被一根利箭穿過了喉嚨,還在發出咯咯的聲音,她當機立斷,團起身子,飛速地往路邊滾了過去,很快藏身進了路邊的一團灌木叢中,一會兒便有數十騎黑衣飛馬而過,毫不猶豫地從乳母身上碾了過去,還有人從馬上垂下身子,拿出雪亮的刀飛快地在乳母身上補了一刀,然後漠然地繼續前行。
她屏住呼吸在灌木叢中,等待他們遠走,天色陰暗至極,墜下的雨點開始變急,發出辟里啪啦的響聲,她看到乳母一動不動,有血慢慢洇開,化在雨水中流開。根據她多年的經驗,她不可能還活著了,那些侍衛居然沒有人護在車子後邊,想必已被射殺了不少,否則經驗豐富的護衛,怎麼可能做不到這一點。她還在沉思,後頭卻有了幾個人趕了車子過來,拿了桿槍戳起乳母的屍體,面無表情地扔到車子裡,車子裡已經有了不少侍衛的屍體,還有馬的屍體,這是在掃除痕跡麼?雨越來越大,會把一切廝殺痕跡和血跡沖洗得乾乾淨淨,這顯然不是山匪,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
她忍不住為自己的家人是否能順利逃脫擔心起來,然而雨點不斷的變大,她知道自己這身軀不過一歲,若是繼續淋下去,只怕就要一命嗚呼,而後邊只怕仍有追兵,她轉頭看了下地形,裡頭有森林,她勉強站起來,往森林那邊走去,尋找避雨的地方,也許撐到雨停,會有人回來尋找於她——如果她的父母們能逃過這一劫的話。
短短數十米的距離,她小小的身軀走得如此艱辛,雨水不住澆灌下來,自己身上那薄薄的衣服很快被濕透,草和土十分泥濘,她一邊調整著呼吸,一邊勉力的躲到了森林裡,繁密的雨點仍在變大,她暗自慶幸自己居然找到了個大樹的樹洞裡,躲了進去,身上的衣服濕透了貼在身上,她只能全都剝了下來,小手卻無力擰乾,只能勉強擦著自己身上的水,然後盡自己最大的力氣摩擦皮膚,以免受涼。
現在還是白天,靠著樹洞能避開風雨,然而如果到了夜晚她還沒有得救,那降下來的氣溫會要了她的命的。她蜷起自己的身軀,這樣會溫暖些,一邊調整自己的呼吸,降低心率,然而小小的身體經過這樣的劇烈運動,她覺得眼皮越來越重,雖然她告誡自己不可睡著,睡著等夜來臨就麻煩了,她仍然是陷入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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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娥娘看著天要黑了,雨仍然沒有停,心裡十分著急,今日被婆婆趕著上山砍柴,說家裡柴沒有了,結果才砍了一小扎便下起了大雨,她只得找了棵大樹避雨,好不容易雨小了些,她無奈地背起柴,知道今晚回去肯定又要被婆婆臭罵一頓了。
路過一棵大樹的時候,她卻被那樹洞外頭的樹根上掛著的紅色小衣服嚇了一跳,她放下柴火過去定睛一看,居然看到樹洞裡頭藏著個小孩,光著身子蜷成一團,閉著眼睛,她叫了兩聲,沒有動靜,她看到雨還在下,心想這麼小的小孩是誰家的孩子怎麼會跑到這裡來?她將那孩子抱了出來,發現那孩子手腳冰涼,還有心跳和呼吸,似乎昏迷了,是個女孩,手腕腳腕上都掛著銀鐲子,旁邊的小衣服,看起來料子也十分好,還繡著很精美的花。天就要黑了,這孩子如果繼續下去一定會死的。
她嫁進袁家,足足五年肚子都沒有動靜,婆婆劉氏每天打雞罵狗地抱怨,臉拉得老長,要不是袁家貧寒,再聘個娘子聘不起,只怕她早就被休了。她心裡也十分嚮往能有個孩子,卻一直不知道原因,她將孩子愛惜地放到懷裡,用蓑衣蓋上,讓體溫暖著她,然後把那幾件小衣服收了起來,然後挑起柴火,一隻手抱著她回村裡去了。
回了家裡,果然才放下柴火,劉氏就在叫罵,嫌棄砍得少了,而他們已經吃過了,李娥娘除下了蓑衣,小姑袁雪眼尖,已是看到了她懷中的孩子,吃驚地喊道:「嫂嫂你這是去哪兒弄了個孩子來?」
李娥娘勉強笑道:「我在山上砍柴,撿到了個女娃娃,下著雨呢,也沒看到這孩子的親人,我怕再淋雨下去她要死的,就抱了回來。」
一旁劉氏已是過來看了一眼,大怒道:「你嫌咱們家吃飯的人太少了是不是?想要孩子自己生啊,生出來不管是男是女我都樂意養,撿個野孩子來做什麼?」
李娥娘抿了抿嘴沒說話,只將孩子抱得更緊了些,一旁丈夫袁雷過來打圓場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麼,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孩子要死也不管麼。」
袁雪卻是已經看到了那娃娃手上腳上的銀鐲子,上頭居然還嵌著紅寶石,胸前戴著個長生鎖,也是嵌著鮮紅的寶石,她說道:「你看她戴的,想是有錢人家的孩兒走丟了,或者被拐子帶出來的,先養著吧,沒準別人找來,能掙點賞金,實在不行,把那些飾品賣了,也能值幾個錢。」
李娥娘吃了一驚,說道:「這是人家孩子的記認,怎麼可以隨便賣掉?」
袁雪撇撇嘴,說道:「能保住她的命算不錯了,你看她滿臉通紅的,沒準要生病了,請大夫不要錢麼?」
劉氏卻摔手道:「請什麼大夫?鄉下孩子,哪個不是扛過去的?」
娥娘卻是發現懷中孩子火熱燙手,連忙抱進了裡屋,不再理會婆婆的陰陽怪氣。袁雷跟進來低聲說道:「你還沒吃晚飯吧,我給你留了個饅頭你先把濕衣服都換了吧,小心也著了風寒。」
娥娘接過那還有些熱的饅頭,眼圈一紅,袁雷悄聲道:「我那有上次阿雪生病發燒煎剩下的草藥,包著一包在那兒呢,我去煎一晚給孩子喝下,沒準就好了。」
娥娘感動道:「勞煩相公還念著我。」說完又忍不住掉眼淚,袁雷低聲笑了笑說:「別和阿娘計較,阿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也就刻薄兩句,其實小時候荒年有人來討飯,她也好心給人饃饃,結果被阿爺罵了好幾句。」
娥娘點頭道:「我曉得的,這孩子實在可憐,再說,我一直沒有孩子,興許這是上天送來的孩子呢。」
袁雷看了眼床上的女娃娃,擦乾淨臉上後,皮膚雪白,嘴唇鮮紅,睫毛長而翹,他點點頭道:「這女娃娃果然和你有些像,長得很漂亮。」
娥娘臉紅了,推他去煎藥。
袁雷自去找了那包藥到廚房,用余火煎了碗藥,劉氏知道他是在煎藥給那孩子吃,倒也沒說什麼,只嘀咕了幾句耳根軟,就聽媳婦的話,袁雷只是笑。
一碗藥灌了下去,到了半夜,果然退了燒,娥娘才放下心來。
第二天早晨她早早起來做飯,也悄悄煮了碗米糊溫在灶裡鍋子溫水裡頭,想等那孩子醒了吃,然後趕著喂雞餵豬,心裡到底有事,隔一會兒又回屋裡看看那孩子。
果然快到晌午的時候,那孩子醒了,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她,滿是迷惑,卻是不哭,她看著那軟綿綿的小手小腳,心裡已是化開,趕著拿了米湯來餵她,她也不推拒,一勺一勺的吃完了,她試著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只是不答,似乎十分疲憊,很快又睡著了。
漸漸的孩子恢復了正常,只是不愛說話,也不哭鬧,只是靜靜的,有人喂就吃,要尿尿或者方便會喊,十分乖巧。袁家開始還等著有人來認領這孩子,卻一直沒有遇到。袁雪打過幾次那手鐲長生鎖的主意,娥娘卻是將那些東西連同那些小衣服牢牢地收了起來,為此也受了婆婆的幾頓罵和刻薄。
幾個月過去,娥娘卻是發現自己有孕了,袁雷欣喜若狂,再不許她上山打柴,卻又認為是那撿來的孩子帶來的福氣,於是娥娘和袁雷決定收養這孩子,劉氏倒是沒反對,想是看她乖巧不鬧,腳頭也算好,來了就帶了個孩子來,卻是給她起了個名,叫阿瓦。娥娘有些不滿,袁雷安慰她道:「願意收養就好,鄉下人家,起個賤點的名字好養活,這孩子福氣大著呢,沒準以後有大造化的。」
娥娘只好順了婆婆,只是又更加意疼愛照顧阿瓦,十個月後,娥娘生下了個兒子,袁家欣喜若狂,起名袁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