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雲並不知道自己生身父母正為得到了自己的噩耗而肝腸寸斷,顧藻已是和自己的親生妹妹定下婚事,她一直認為煙水村離自己出事的地方不算十分遠,不難找,找不到,只怕是母親和妹妹已經遭了毒手,卻不知道一路馳騁,倉皇奔逃,又遇到大雨,殺手又清理了屍體,母親和隨從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墮車,加之戰亂數年,時隔多年,沿路村莊何止數百,下人得到的信息太少,也根本無從找起,再則心裡都認為小主子不可能還活著,也有敷衍塞責的,這時候又有銀鎖找到,陰差陽錯的就這般錯過了。
她最近卻是迷上了做飯,每日只瞪著眼睛看著娥娘做飯,娥娘手藝也算是煙水村數一數二的了,村裡有個什麼辦紅白酒席的,都要請她去幫傭,每次都能帶點剩菜,分點下水回來讓家裡打打牙祭。
娥娘正在炒著白菜炒肉,邊教著急雲怎麼辨火候,煎炒要用大火快炒,像魚肉等,炒慢了肉就老了,不好吃,但是文火慢慢燉,也有好吃的,比如腰子、雞蛋,燉肉燉菜的時候,不能老開鍋蓋,開鍋蓋多了就多沫而少香,不能等火熄再燒,否則就走了油,味道全無了,她十分喜歡這個撿來的女兒,貼心極了,教起東西來又極為聰明,她先從燒火、刀工教起,卻不料刀工一法,她自己也是在家裡苦練過才能片酸菜片魚片得片片薄勻好看,這女兒卻似有天分一般,她開始還擔心她切到手,在一旁看著,卻沒想到她才上手沒多久,切片切條切絲都極為勻整,再過一段時日,居然刀法飛快,一會兒便能切出均勻的菜絲來,竟似比大人還強,她心裡只暗暗稱奇,心想也不知道這孩子的親生父母是何等的天賦,才能生下這樣聰明的孩子,村裡人只說袁玉聰明,依她看,阿瓦比兒子聰明百倍,只歎村裡並無女子上學,家裡又貧困,供阿玉一個已是吃力,再不能多供一個了,她心下只覺得又愧疚又憐惜,更是加倍悉心地教急雲,只想把自己會的都教給她,以後也少吃些苦頭。
急雲學烹調,卻純粹想起顧藻極愛吃,若是將來遇到了,自己會做些飯菜,做給他吃倒不錯,她想起顧藻那一直淡定的臉上知道她會做菜,將會出現的驚奇表情,就覺得十分有動力,因此無論是燒柴還是刀工,她都學得極為用心。
沒多久,她已是能獨立上灶炒菜,沉重的鐵鍋,她左手持著毫不吃力,輕鬆地配合著右手鍋鏟翻飛,第一次炒的菜,上了桌,全家人吃了都吃了一驚,娥娘炒得算是不錯了,這個女兒居然青出於藍,調料上倒似乎更有新意,菜的搭配和做法也和娥娘有些不同,卻是挺好吃,問她怎麼會這樣做的,她只說是自己想的,大家也漸漸習慣急雲做的菜,尤其是袁雷,極喜歡那一色酸辣白菜絲,清脆甘香酸辣爽口,顏色也好看,碧青雪白的襯著紅辣子,和別人家炒的蔫嘰嘰膩搭搭的白菜絲太不一樣了。
急雲心裡也極是高興,得了大家讚許,更為努力的學習起來。可惜袁家窮,一些肉菜,倒沒什麼機會實踐,你道她如何知道這些?實在是顧藻極喜歡原始的書本,收集了許多貴重的紙書,她有幸也得以隨意進入他的小圖書館翻閱,這些菜譜,卻是顧藻時常翻閱放在桌子上的,想是望梅止渴,她好奇也翻過一些,對那些陌生的菜和肉的做法也十分好奇,她記憶一向又極好,堪稱過目不忘,自然記得許多,少不得一一實踐,打發時間。
這日風和日暖,因快要過年了,袁雷與娥娘要去鎮裡的市集採購些年貨及生活用品回來。全家林林總總裡裡外外地看了一遍,將家裡缺的需要購置的東西都列了下來,又估算著錢,將還可以再撐撐的又估摸商量著先不買的刪掉,袁家人認字都不多,日常的用具還是略認得幾個,列了一長條單子後,便同另外一戶劉家一同約了,套了驢車要去鎮裡,卻說急雲知道他們要去縣裡,心裡十分躍躍欲試,一大早便割了豬草做了飯菜,便眼巴巴地望著娥娘,娥娘一看便知她也想去,心裡萬分憐惜,與袁雷商量了番,便把急雲也帶了去,劉氏雖有些不滿,因為急雲一走,屋裡的喂雞喂鴨的活就落在她身上了,還有袁雪和袁玉要照顧,但是想起急雲這麼大也沒去過趕集過,這些日子又是一手包攬了做飯的活,勤快得緊,也不好說什麼,便也沒阻攔。
望仙鎮因地處交通要道,四方貿易,必從此處經過,因此各項生意興旺,百貨充盈,酒樓茶肆娼寮,更造得輝煌奪目,又因是年前,各方人客前來採購,熙來攘往,喧囂聲四起,推車的,挑擔的,魚貫而行,急雲只忙著四處轉頭張望,目不暇給,娥娘怕人多走失了,便指著入鎮那石牌樓道:「若是走散了,別慌,只到這石牌樓來等阿爹阿娘,懂了麼?」
急雲忙點頭,下了車,鄉人四散分別採買,袁雷帶著娥娘和急雲,到處按著單子一一採買,好在急雲力氣頗大,也能幫著拿些東西,娥娘掐著錢,又給一家人都扯了些布要做過年的棉襖,卻又心疼癟下去的錢包,只得買了一點點的棉花,預備給兩個孩子舊棉衣裡頭摻上些新棉花,暖一些,大人的棉衣,就拆了曬曬再重新縫製湊合過了,再一些過年的米糧都買了,急雲卻是睜大眼睛一一地默默記著物價,一斤鹽四十文錢,一升醋五文錢,一口鍋七百錢,一隻碗三十文錢,一把菜刀八十文錢,急雲忽然知道上次袁雪發了□症把飯碗砸了,劉氏為什麼會氣得一天都沒吃下飯,後來袁雷去買了兩個木碗來給袁雪用,想來這些手工製品還是非常貴的,倒是那些地裡能種出來的,自己能釀出來的,都不算貴。
買了許多東西,娥娘忽然想起還沒給袁玉趁機買點便宜的紙張和筆,阿玉讀書寫字雖然已很節約,仍是用紙不少,鎮裡一次多買些,便能便宜上許多,便讓袁雷先將東西拿回車上,自己帶著急雲去找書鋪去了。
這是家極大的書坊,店裡琳琅滿目擺了許多書,有些書生立著在翻書看,旁邊又有隔間賣文房四寶等諸物,娥娘讓人包了一捆最便宜的竹節紙,又選了些便宜的筆,急雲好奇地東張西望,卻是被博物架上一小塊鮮紅如血的方塊石頭給吸引住了,她忍不住指著那石頭問道:「那是什麼?」
店裡的夥計看了她一眼,沒理她,一旁有個小學徒看她長得好看,聲音又清脆悅耳,便回答道:「這是上好的雞血石,用來刻印章用的,這可是『硃砂凍』,很貴的。」
急雲雙目視線幾乎挪不開,那不就是顧藻給她刻的印章所用的石料麼?她從前夜夜睡前都摩挲著那上頭她的名字,潤得如同玉一般鮮紅的石頭,她忍不住問:「那個要多少錢?」
小學徒看她雙目熠熠生光,不由有些驚異,沒想到鄉村農女,居然也有長得這樣好的相貌的小姑娘,可惜,不多時就要跟著父母下地,嫁人,然後姣好的時候大概也就只有這年幼的時光,他憐惜道:「這個要三兩銀子呢,很貴的,也沒什麼用的,都是秀才老爺們用的東西。」
急雲繼續追問:「一兩銀子要多少貫錢?」
一旁那夥計已是不滿,催促那學徒來捆紮紙張,娥娘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解釋道:「一兩銀子要一貫錢呢,咱們家是買不起的。」
急雲有些黯然,知道按袁家的收入,是絕不可能買得起這個東西的。
回家的路上,急雲一直在默默想著那塊雞血石,晚上睡前,她忍不住把自己枕頭下一直放著的幾個銅板拿了出來,這還是每次過年給的壓歲錢,她一直不像別的孩子那樣愛買些糖啊花的,便一直留著,一兩銀子一貫錢,一貫錢就要一千枚銅錢,三兩銀子就是三千文,這對她來說,是個幾乎不能完成的任務,一旁的袁玉看她在數銅錢,問她:「阿姐要買花麼,阿玉也有五文錢,都給了阿姐吧?村裡的女娃娃都戴花的,只有阿姐從來不戴花。」他滿懷期待的也掏出了他枕頭下的小荷包,裡頭藏著五文錢,阿姐這樣漂亮,戴花起來一定比別人家的姐姐妹妹更好看。
急雲搖著頭沒要,躺了下來,心裡忽然想起今天似乎在集市上看到有人賣曬乾的香菇和木耳,似乎是四十文一斤,曬乾了的香菇和木耳輕,一斤有許多了,若是自己天天都去摘了曬,日積夜累,總有能買得起的一天吧?只是現在天涼了,山裡已經沒這些東西了,她又有些喪氣,然而,到底是有了些希望,她又振奮起精神來,也不止香菇和木耳,還有一些山筍,曬乾了也成的吧?還有些野果什麼的……她心裡一邊盤算,一邊迷迷糊糊地入睡了,袁玉轉了個身,把熱乎乎的頭埋進了姐姐的懷裡,五歲的他個子和體重都比姐姐少了許多,兩姐弟都安靜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