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管夫人卻是擺了香堂,令急雲拜了,又正色道:「我教有四戒,第一戒,戒的是色戒,行俠作義,高來高去,若是仗著武功高強,辱人清白,門戶之中所不許;第二戒,盜戒,不可妄動竊取偷盜他人財物之心,傷德敗譽;第三戒不准賣藝,我教武藝並非花拳繡腿,賣藝於門戶無光,反受物議,有傷門戶;第四戒是藝不輕傳,擇良者而授教,不可藝傳匪人,若是不慎傳給心術不正之人,則天涯海角,都必須追回,廢掉其武藝。」
急雲肅穆回道:「弟子願遵戒令。」
管夫人又道:「我們習武之人,一身武藝,大則報效疆場,小則殺奸誅佞,除惡安良,卻不可恃強凜弱,不許輕易捲入黑道幫派爭鬥,更不可與不會武之人對打,然而若是與會武之人對打,卻是要全力以赴,不可墮了我們門派的威風,你可知了?」
急雲心中有數,點頭稱是。
管夫人臉上一緩,點了三柱香讓急雲拜了,心中對這個女弟子卻是越看越是滿意,問她道:「你還有什麼事情要做麼?我們過兩日便要啟程回我居處了。」
急雲卻是想了一會兒問道:「我可以給夏大姐她們寫信辭行麼?」
管夫人愣了下想了想道:「可以的,你親去辭行也是可以的。」
急雲搖搖頭道:「寫封信便好了,她們救過我,將來我若有成就再回來見她們吧,如今我也幫不了她們什麼……」再一個,她當日是刺殺了人受傷後被她們救起,身上藏了不少秘密,卻是覺得也不知道和她們如何交代,倒不如就此闊別,來日有事再說。
管夫人頷首道:「有感恩之情,將來必有大成就……」一邊去鋪了張紙磨了墨來讓她寫信,她提了筆歪歪扭扭地寫了幾行字,交代自己現在很好,已經拜了師,將來有機會再回來看他們,她會的字不多,好在管夫人也專門走了出去,沒看她寫的信。
信託了小二送去,管夫人當日便啟程帶著急雲和衛瑾回她的居處不提。
走了幾日,天上便下起了雪來,管夫人看了看急雲仍顯得有些單薄的棉襖,皺了皺眉,卻是找了地方歇了下來。原來急雲被她匆忙帶走,身上穿的一套衣服哪裡夠替換,急雲也沒計較,管夫人卻是上了心。
時間倉促,還是住了旅館,卻是盯著小二重新打掃揩抹了一次,也不要他們的鋪蓋,將自己帶的被單鋪蓋都換了。安頓下來後,她便帶著他們兩人去了個大的成衣鋪,卻是立時給急雲買了一身的大毛衣服和一雙到膝的皮靴,急雲有些赧然,管夫人卻是看著急雲換了鵝黃纏枝蓮緞面的襖裙,外頭披上兔毛大氅,毛茸茸的風帽戴上,只顯得她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她難得地露出了笑容,又有些不滿道:「可惜店裡這樣高的只有兔毛的合適,狐毛的竟沒有。」
一旁的小二陪著笑,心裡只是暗暗腹誹:這個歲數的孩子正是長個子的時候,這小縣城哪家捨得買大毛的成衣糟蹋料子,就這兔毛的,還是縣太爺家的小姐訂做的,結果臨過年被撤了職,匆忙回鄉了沒要,才留了下來的,平日裡一般人,哪裡會買成衣呢,都是自己準備了料子請裁縫做的。
管夫人又給她買了身淺綠緞面的棉襖,內外都足買了三套才罷了手,她自己不愛戴首飾,因此也只是給急雲買了些束頭髮的綵緞和頭繩,想了想還是買了個束髮的金蓮花冠,再買了些女孩子的梳子手帕香脂之類的生活用品,然後也給衛瑾添置了一些,一下子花了一百多兩銀子,才點了點頭讓小二都打包好帶了回去。那小二看她出手大方,嘴巴都咧到耳朵去了,直應個不休,嘴巴甜的只誇公子小姐長得一表人才云云,管夫人雖然不理他,卻也不否認,只親手拿那束髮的小小金蓮花冠替她在頂上挑起一把頭髮束了個髮髻,余發直接披在肩上,又配了兩個金鑲明珠的耳墜子,襯上鵝黃緞面鑲兔毛襖裙,居然十分亮眼,赫然一個大家小小姐,就連衛瑾也多看了她兩眼。管夫人打量了她半晌,讚許的點點頭,低聲道:「女孩子家,也還是要打扮打扮才好,太素淡了不討喜。」臉上卻是掠過了一絲惆悵。
急雲第一次被這樣精心打扮,有些不自在,但也隨著管夫人擺佈了一番,站到店家那難得的全身鏡前,急雲看著鏡子裡頭那垂髫少女,卻是想起了自己才來這個世界時,自己的生身母親,也是這樣精緻裝扮,繡裙錦帔,珠翠滿頭,不知道她和妹妹,現在還活著麼?自己若是和妹妹面對面站一起,會不會,也如同在鏡子前這樣?
買齊了東西,管夫人又帶著他們走了兩日,卻看到彤雲密佈,飛飛揚揚,飄下一天大雪來,始而灑鹽飛絮,既而片片鵝毛,後來索性手掌大的一團團亂飄亂墮,雪漸漸一陣大似一陣,下個不止,頃刻間積有數寸。車子推不上,車伕道:「這雪看起來卻是要下幾天的了,這時候趕路不好趕啊。」
管夫人想了想,卻道:「不妨,再走個十里路,便是華熙地界了,在龍王山那邊我卻是有一座莊子,便在那兒先住一段時間待天晴了再趕路不遲。」說了又緊著趕了一段路,果然到了山前的一所莊院前停下,只看到亂竹堆瓊,蒼松掛玉,莊子裡的房頂上都鋪滿了雪,房子前邊一帶疏籬上也盡皆堆滿了雪,管夫人下來扣了門,裡頭出來個老蒼頭,問了知道是主家來了,趕緊讓媳婦子出來撐傘鋪了柴草接了她們一行進去,趕緊緊著打掃房舍不提。
幾個小媳婦都出來好奇地看她們,管夫人臉上卻又恢復了那清冷的表情,帶著他們一路走進了內院內,房舍久不住人,好在平日裡也是勤打掃的,倒也乾淨,被褥這些管夫人卻只是讓她們從車上拿了她們自帶的被褥鋪了上去,安頓了下來。
她們一同住在一個院子裡,分給急雲的房間裡頭,陳設很是簡潔乾淨,傢俱卻都是上乘的好木頭,急雲看出來這很有些年頭了。收拾好後,有莊頭的小丫頭捧了熱水來給她洗臉梳頭,急雲有些不慣,沒讓她動手,自己梳洗了一把,又喝了杯熱茶,倒是舒服了許多。
一時莊頭媳婦便拾掇了一桌子的飯菜來請她們去吃晚飯。晚飯倒是有些煙熏獐子肉,臘肉炒干筍,豬腳燉黃豆,香菇雞湯,清炒豆芽等農家飯菜,她們一路趕路,難得安頓下來吃了頓熱騰騰的肉菜,倒是胃口都不錯,吃了不少,衛瑾卻是發現自己這個師妹,吃得又快又多,明明看上去比自己還矮點,居然吃得比自己多,添了兩次飯了,居然還要添……
急雲卻是在思忖著管夫人的出身,她一出手都是豪闊,又有這樣大的莊子閒置,按說若是靠著清微教,不許賣藝不許偷盜不許捲入門派鬥爭什麼的,想必是沒什麼收益的,再結合她眼光高,舉止談吐很有章法,顯然出身高門,又或者……嫁入高門,然而她自稱管夫人,她的兒子卻姓衛,她知道這個世界夫人之前一貫都是冠以夫家姓的,而一路行來,無論是管夫人還是衛瑾,都對丈夫父親矢口不談,也完全不說自己的來歷,兩母子都是寡言少語,如今又加上一個寡言少語的急雲,三人時常沉默著相對無語,後來管夫人自己也看不過去,便拿了本穴位圖書來,一一教著急雲認穴,打發車上的時間,急雲聽她的談吐,似乎對醫術也略有涉獵。
吃完飯回了院子裡又是一陣擦洗泡腳後,管夫人卻是來了急雲房裡,和她說道:「前些日子一直在路上,只能教了你些簡單的人體穴位,卻沒個安靜所在,無法教你入門調息之法,這幾天想是要在莊子裡頭住上一段時間,卻是要教會你,日日調息吐納打坐,不可懈怠,這樣才能打好基礎,只一條,要打坐調息時,必須得選十分安靜穩妥的所在,否則你年紀小定力差,若是被人莽撞打擾了,便會走火入魔,經脈俱廢,可須注意了。」
急雲趕緊站起來應了。
管夫人拿了顆朱紅藥丸出來遞給她道:「吃下這顆藥,這是治你身上的暗疾的。」急雲依言吞下後,管夫人便教她盤膝而坐,腳心朝天,閉目合睛,眼觀鼻,鼻對口,口對心,舌尖頂顎,手扶泰山,頭如懸磐,氣貫丹田,又沉聲說道:「人為小天,天為大天,人有四肢八節,天有四時八氣;人有二目,天有日月;人有三萬六千毛孔,天有三萬六千星斗;人有五指,天有五行;人有汗津,天有雲雨。我們練氣,便是以呼吸之氣,借天地之真氣,行五臟之道,天人合一,團圓如珠,萬劫不磨,方可得道。」
急雲聽她說得玄之又玄,心頭苦笑,這和那些後世的武俠小說裡頭唬人玩的理論有什麼區別,只是這什麼天人合一卻又有什麼章法,卻聽到管夫人站到她的後頭,一手按著她的背後靈台穴,一掌往前抵著她的臍下三寸,喝道:「收起雜念,靈台清明,意守丹田,聽我令行事!」一邊輕聲道:「深吸氣,呼氣,吸氣,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