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曲調十分縹緲而悠遠,歌詞卻全然聽不懂,只覺得有時如泣如訴,似是祈神,有時高亢亮麗,似是戰歌,有時溫柔清澈的徘徊往復,似是慈母擁著嬰兒。一曲歌大約唱了一刻鐘,歌聲顯然十分富有感染力,急雲看到周圍其餘人都在屏息而聽,已有女子落下淚來,歌至尾聲,眾人肅穆也跟著和聲而唱,似乎是往復而回在祈禱什麼,漸漸平息,人們依然握著雙拳閉著雙眼似在祈福。
急雲模仿著他們的動作,雙眼卻瞇著看往台上,毫無疑問這歌聲是她聽過的最美妙的歌聲,無論前世還是今生,然而受過抗誘惑訓練的她,已經能無論何時都保持高度專注於任務。
她看到那女子緩緩從旁邊走下,下頭卻有個男子迎上前,身形高大俊挺,伸了只手去迎接,那女子將手落於他的手上,微微側頭,似乎是在微笑,那兒光線昏暗,看不清楚相貌,急雲心中卻一驚。
她適才進了洞就已經極快地看了一遍洞裡的人,那個男子是何時站在那裡的?她如何完全沒有覺察?她心頭凜然,多年的特警經驗,讓她能夠以極快的速度記住人,查看環境,來了這裡,與管夫人學藝三年,她的五感也更為敏銳了,這樣居然也沒能察覺到那個男子的出現?是歌聲迷惑了她?還是那個男子修為遠遠高於她?
想是儺散了,場上漸漸人散,往不同的通道走去,也有人從他們的來路走了出去,急雲拉著衛瑾,緩緩地往人流慢慢走去,否則人都走散了,他們就會變得引人注目,她腦子飛快的運轉著,在想下一步應該做什麼,卻看到那男子忽然朗聲一笑:「遠方的朋友,既然來了,何不留下?」
衛瑾手緊緊一握,腳步一滯,急雲心中知道不妙,衛瑾沒有經過訓練,顯然還生嫩,卻看到場中忽然生變,那男子忽然手一甩,一個圓盤似的彎刀極快的迴旋飛出,似銀光飛瀉,往人群飛去,唰的一下!一個男子顯然猝不及防,被那飛刀直接切入手臂,一隻手臂帶著血霧直接落在了地上!
周圍民眾有人在驚呼大叫!那男子面如土色,一隻手摀住傷處,急雲站在圍觀的人群裡,一眼望過去,卻是心頭一跳,這人她見過!而且不是在百越!卻是在中原的路上,一日她在客棧往下望,卻是看到他走入他們住店的客棧!那個時候,他身穿的也是中原服裝,五官平凡之極,如今他卻身穿一套百越人的服裝,裝扮得比他們兩人還更要專業,眉眼顯然也修飾過,但是這也瞞不過急雲。
她記人相貌是從骨骼形貌上記錄,下巴形狀,耳朵形狀,骨架比例,雙眉之間的距離乃至人中的距離,一般的改裝無非是修飾膚色、眉毛是很少會修改到這些,因此極少有改裝的犯人能逃過她一雙利眼,此人莫非是跟著她和衛瑾從中原來到了這裡!
那出手的男子和那女子緩緩走到了場中,火焰照亮了他們的相貌,那女子典型的百越人長相,卻是極為美貌,黑衣銀飾顯出她皮膚雪白,深目高鼻,睫毛長而濃,一雙眼睛十分引人注目,黑卻又亮,彷彿天上的星子都沉入了潭水中一般,唇豐滿而紅潤,微微向上翹,看得出年紀已不輕,約三十多歲的年紀。那男子卻是鳳眼薄唇,與百越人長相迥異,卻穿著百越人的衣飾,外頭套著件繡邊長馬甲,站著挺拔修長,手裡持著那雪亮彎刀,看上去四十多歲的樣子,衛瑾緊緊握著急雲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他一見就認出來了!這是雲陽侯!他的親外公!
只看到有守衛衝了過來持刀逼著那斷臂男子,那斷臂男子滿臉蒼白,頭上冒出了粒粒汗珠,忽然一咬牙,嘴角吐出黑血,眼睛翻白,直接倒在地上!看起來居然是死士!
那美貌女子清聲道:「無關人先退場。」周圍的民眾十分聽話,紛紛退場,場上過了一會兒已只剩下幾人,急雲拉著衛瑾站在那兒醒目出來,急雲是沒拿定主意,看衛瑾手裡只是抖,極為激動的樣子,沒有走的意思,她也咬咬牙,他們本就是找雲陽侯而來,如今既然能找到,那自然是暴露身份也無妨了。
只看到那女子雙眼銳利地看向他們,已有守衛圍了過來,顯然也發現了他們的不對勁,衛瑾卻忽然鬆了手,走了兩步往前,顫聲對雲陽侯喚道:「外祖父!」
場中靜了下來,雲陽侯有些驚訝地看著他,笑道:「這位客人一口官話,想是中原人,可是認錯人了?我只有一子,並無女兒,人人都知的。」
衛瑾忽然淚流滿面道:「外祖父!母親尋找了您多年!您為何在此地不回家?」
那女子忽然冷冷道:「洞主是我冼明珠的丈夫,一直生活在百越,你們是哪裡來的小兒,亂認親屬?可是奸細?」
雲陽侯卻是笑道:「兩個小娃娃,才多少歲,想是來參加歌圩走錯了,認錯了人,夫人何必計較,倒是這名死士,鬼鬼祟祟地跟著這裡兩個小娃娃進來的,身法詭異,看著就不是好人,兩個小娃娃是不是惹了什麼仇家?」
衛瑾一愣,與急雲對視了一眼,各自心頭駭然,以他們的武藝,居然沒有發現有人跟著他們進來!急雲忽然走上前施禮道:「我們原是四處遊歷,看到這兒歌圩好玩,瞎走不小心走了進來,我這位哥哥想是思親過度,認錯了人,還請夫人和洞主原諒則個。」
衛瑾卻木然站著,依然期盼地看往雲陽侯,雲陽侯抱歉地對他笑一笑,又看往冼夫人道:「看上去比我們的阿英還小些呢,倒是和我有些相像,也難怪認錯。」
那冼夫人臉色緩和了些,仍淡淡道:「兩個娃娃以後出去要注意,不是哪裡都能亂走的,走到了禁地,驚擾了神靈,神靈降罰,那就誰都救不了你們。」
急雲躬身道謝道:「夫人指教的是,我們先告辭了。」一邊拉著衛瑾從來路走了出去,衛瑾有些不甘心,然而仍是跟著她走了出來。
出了外頭,衛瑾有些惱怒道:「他就是外祖父,我絕沒有認錯的!家裡還有他的畫像,母親和他長得一模一樣!定是那妖女給外祖父下了什麼毒蠱,讓他不記得過去了!」
急雲拉著他一直走遠,到了個林子間才停下腳步,躍上了樹看了看,發現沒有人跟蹤,才下了來,低聲道:「這事憑我們解決不了,我們回客棧,拿了馬即刻離開這裡,回去找師父。」
衛瑾臉上不服氣道:「為什麼?本來就是歷練,我們自己想辦法,把外祖父帶回去不行麼?」
急雲歎了口氣道:「那冼夫人,在百越族人中顯然地位極高,號召力極強,我懷疑,她就是那個說書先生說的聖母,你還記得麼?那聖母母女相傳,姓冼!」
衛瑾一愣,急雲又道:「我們被人盯上,一路從中原跟到這裡都沒有發現,雲陽侯卻能第一時間發現並且直接出手傷了他,可見他武功高強,遠在你我之上,如今他不認你,必有原因,以你我之力,有可能與整個百越族為敵,並且帶走雲陽侯麼?更何況,後頭還有不可知的敵人?到底是誰一直盯著我們,跟蹤我們直到這裡?他們的目的是什麼?除了那個跟蹤的男子,是否還有別人在跟著我們?」
衛瑾默然了,急雲知道他已想通,繼續道:「為今之計,只有在那跟著我們的組織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趕緊返回中原,讓師父和師伯想辦法,營救侯爺。」說罷便當先走下山去。時已過午後,一路歌圩仍熱鬧非凡,他們兩人走回客棧,結了帳,牽了馬疾奔出鎮。
方出鎮不過數里,他們住了馬,前邊一字排開一排的木刺路障,一排百越男子手持弩箭彎刀站在路障後嚴陣以待,中央一騎赫然正是冼夫人,黑衣黑裙上用五色線繡著五毒,陽光下發上的銀角閃閃發亮,眉目冷峻,看著他們冷冷道:「拿下奸細!」
聲音方落,下邊已是萬箭齊發,卻都是往馬上射去,急雲和衛瑾腳一蹬,已是從馬上躍身而起,在空中拔了劍,背對背卻心有靈犀地直接往冼夫人撲了過去,擒賊先擒王!
風獵獵,冼夫人冷冷一笑,手一震,兩把彎刀赫然出現在手上,她躍起來反手一格,一邊一把彎刀,居然穩穩地格住了急雲和衛瑾的劍招!急雲只感覺到一股強勁之力從彎刀上傳來,自己需全力以赴才能頂住,然而自己身在空中無可借力,身後卻已是有風聲劈來,應當是冼夫人的護衛,風聲卻沒有往要害之處劈來,想是沒有殺死之意,急雲忽然雙腳在空中一彎,居然藉著冼夫人那刀上的力氣,整個身體柔軟靈巧地往上翻轉,在空中打了個轉,堪堪躲過了身後的襲擊,腳尖卻又極快地點向冼夫人的馬背上,一劍卻又順手揮退了正劈往衛瑾的刀。
不過須臾,她已出了三招,冼夫人咦了一聲,急雲已是急喝道:「閉息!我們撤!」一邊腳一點,已撲向冼夫人身後的叢林裡,一邊手一揚,卻是揚起了漫天的黃霧,百越人們全都色變,個個捂起鼻子躲避那黃霧,只恐是毒粉,只有冼夫人面不改色,衣袖一揮,黃霧一點都沒沾上她身上。
衛瑾也知道冼夫人功力高強,人又多,此時的確是走為上策,看到急雲灑出黃霧,那味道卻是自己熟悉的易容粉,早就一樣收手疾奔入林中,兩人輕功絕佳,如兩道青光,冼夫人雖然臂力驚人,有些內力,卻並不擅長輕功追逐,心中已是知道攔截不住,追趕不上,心下一歎,想起今日丈夫百般維護於他們,一股淡淡的憂傷湧上了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