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瑾心頭巨震,是誰要自己死?還要死得像意外?今日大概難逃一死,只是師妹何其無辜!然而他也知道求饒無用,這些殺手冷酷無情,絕不可能放過知情的師妹,他手心滲出了汗。
局面一觸即發,那黑衣首領看衛瑾和急雲都緊閉雙嘴沒有說話,便一揮手,打算先擒下他們在說,正在此時,場面忽然急轉直下!
風裡傳來嗡嗡的聲音,似乎是某種東西摩擦空氣而發出的聲音,場上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便看到一道銀光劃過,在幾個黑衣人的脖子一劃而過,幾個人頭落了下來,血霧濺射,場上一靜,待看清那旋轉著的東西是一把彎刀時,那把彎刀已經又以詭異的弧度旋轉了回來,又乾脆利落地收割了幾個人頭,然後飛了回去。
那黑衣首領已經驚駭得說不話,他眼睛睜得很大,刀光刺痛了他的眼,他飄了起來,挾著劍卻沒有往彎刀旋轉的來處去,他飛身而起運劍刺往了衛瑾!
有強援來了!此次任務不能失敗!從未失敗過的他極快地判斷了情勢,很快採用了目前最合適的方案,殺掉任務目標,然後逃!
那一劍挾著風雷之勢,他是組織內最有名的快劍手,這也是他人生中最快的一次劍,他相信那還在暗處的強援一定來不及,他至少在十丈外,沒有哪一種輕功能來得及,那彎刀也還在途中,劍往那小子身上刺去,他根本來不及反應,自己這是最快的劍,只要劃破一點點皮……他就算完成任務了!只要劃破一點點皮!
劍在快刺到衛瑾眉心時,卻停住了,再也無力刺入半分。
黑衣首領眼睛凸起,難以置信,他的喉嚨裡刺了一枚小箭,精鋼打造,淬了能讓一頭牛立刻麻痺昏迷的麻藥,葉默存出產。
他的劍的確很快,可惜在彎刀收割頭顱,大家都在驚呆的時候,急雲早已把握機會,抽出了她珍藏已久的小弩,剛剛好來得及對那也最快做出反應開始對衛瑾刺殺的首領射了一箭。
他太快了,也太輕敵了,以至於與那小箭相遇時,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衛瑾毫不猶豫地一劍斬下了他的頭顱,血飛濺在他蒼白的臉上,這是他第一次殺人。
剩下幾個零星黑衣人看到勢頭不好,早已往不同地方向飛奔而逃,衛瑾與急雲也分頭追殺了幾個,有些則依然被那迴旋的彎刀一一收割,場上一刻鐘之前還是活人的殺手們已經變成了屍體。篝火暗了下來,空氣裡充滿了血腥味,他們安全了。
鬆懈下來的衛瑾咬著唇,卻抑制不住的胸腹間的不適,他一貫愛潔,這又是他第一次殺人,他終於忍不住跌跌撞撞地扶著樹吐了起來,這一天遇到的驚奇、憤怒、刺激、殘忍,超過了這麼多年他的生活經歷。
有溫熱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臂膀,他抬起頭,果然看到是雲陽侯溫和的眼睛,他忍不住叫了聲「外祖父」,一邊忍不住落下了淚。
急雲沒有奇怪,看到那彎刀的時候,她就知道是雲陽侯來了,她已經去一具一具屍體的翻了起來,並且不厭其煩地一一打開他們的面罩,翻他們身上的物件,看他們的手足。
雲陽侯看到比衛瑾還小了幾歲的小姑娘,毫不介意地翻弄著那些可怖的死屍,頗覺有些意思,他從冼夫人攔截他們開始就已經藏身跟著他們,原打算解圍一番,然而他們居然在武藝不算差的冼夫人手裡全身而退,適才面對危機也依然鎮定之極,他心裡頗為滿意,香兒倒是教的好兒子、好徒弟,其中這名女娃娃表現又極為令人矚目,既能看出他沒有失去記憶,武藝根基上又頗為紮實,不像一般的女弟子,習武之時多講究姿態曼妙優雅,她十分實在而直接,交戰中又極為靈活機變,他簡直是暗暗心驚,自己像她這樣大的時候,只怕心計機變尚不如她。
他問急雲道:「小姑娘看那些屍體有什麼意思?都是職業殺手,經過嚴格訓練,身上不會帶暴露身份的物件,看不出什麼的。」
急雲翻看了最後一具屍體,說道:「有發現的。一共七名殺手,手上都有繭,擅長的都是不同的武器,然而卻沒有一個擅長遠程暗器的,攜帶的傷藥也是不同的,聞得出是不同地方配的,還有身上的黑衣也是不同地方的布料,靴子上帶的泥,除了這裡新帶的外,前邊的土有不一樣……這說明了他們是倉促之間組的隊來執行任務,因此沒有過多考慮到每個殺手的擅長領域以及執行任務中的配合,殺手從不同的地方趕來,配合很差,首領被殺則做鳥獸散……這個任務很急,應當是早晨才死掉的那個殺手,組織作出的反應,然而倉促之間能召集這麼多人手,可知殺手組織已經頗為效率,殺手們的黑衣料子都頗為考究,可知殺手們的報酬應當比較豐厚,這麼看來,十萬兩銀子買師兄命的事情,應該是真的。」
衛瑾忽然冷冷道:「一定是她!我知道!她嫌我擋路呢!和阿娘在一起的時候她找不到機會!」
急雲抬了眼看看他,沒問下去,一聽就是一場豪門恩怨,雲陽侯摸了摸衛瑾的頭,衛瑾忽然把頭一擺,滿懷著倔強問雲陽侯:「為什麼!為什麼您不回家?」他如果在,爹爹怎麼敢如此對阿娘!
雲陽侯搖搖頭笑道:「失去記憶的事情,的確是有,實際上,在冼夫人發現我暈倒在禁地外後的大概一年時間內,我一直處於神志昏聵不清、猶如白癡一樣的時間,只有少數時間清醒,卻也記不清自己是誰,從哪裡來。」
衛瑾吃了一驚,看向雲陽侯,月色下的他,雖然已經年近五十,看著依然不過三十許,只有眼角的些許皺紋以及那成熟睿智的表情,顯示出這已經不是一個初出茅廬風華正茂的年青人,然而歲月帶給他的是沉澱下來的風度翩翩,即使身穿著百越人的黑袍,卻絲毫不損他是一個美男子的事實。
雲陽侯繼續道:「十七年前,朝廷內憂外患,我以尋找寶藏之名來到了百越,準備以寶藏給朝廷解決問題。」
急雲終於忍不住問道:「那歌謠怎麼解的?」她參詳許久,日也想夜也想,就是想不出這歌謠怎麼揭示寶藏所在地的,終於能問到一個知情人,她十分渴望知道謎底。
雲陽侯看著他們二人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笑道:「根本就沒有寶藏,那歌謠就是個普通的歌謠,不過被人穿鑿附會上了寶藏的傳說而已。」
急雲與衛瑾吃了一驚,衛瑾道:「那那些金條哪裡來的?」
雲陽侯緩緩道:「那些金條,本就是我管家歷年的積累,五國都有我管家產業,管家富甲天下,卻一直秘而不發,不過是怕招了人惦記,引來滅門之禍,只是大秦皇帝對我恩重如山,國有難,豈能坐視之,因此我托了寶藏的名頭,來把這筆錢財轉到明面給朝廷。」
急雲想起沈萬三以及石崇的傳說,暗自佩服管家人的先見之明。
衛瑾道:「那您又如何會失去記憶,神智昏亂?」
雲陽侯搖搖頭:「不知道,那一段失去的記憶,我再也沒有回想起來……只知道當時我安排好了金條托運事項,便好奇的悄悄去了百越人的禁地,想看看裡頭是什麼樣子的……那時候我藝高人膽大,大概真是無所畏懼慣了……後來的事情就再也不記得了,只知道我神智混亂之時,是冼夫人救了我,一直在照顧我,後來我神智漸漸清醒,卻如孩童一般,什麼都不知道,連穿衣吃飯都需要人教,冼夫人……她一直在我身邊,後來我們便成了婚,生了子,然後近年來,我漸漸一點一點的回想起一些事情,知道明珠騙了我一些事情,然而她對我有恩有義,我們又有孩子,多年夫妻之情著實難捨……阿英還需我教導,香兒又已嫁了人,我想她大概能過得很好,所以我……沒有回去,我怕揭穿了謊言,明珠便不會再留在我身邊了……」
衛瑾握緊了雙拳,忽然大聲道:「你怎麼能為了個女人不回去!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阿娘經歷了什麼!」月光下他睜得大大的眼睛湧出了淚水,胸膛激烈起伏不已,他忽然一扭頭,衝了出去。
雲陽侯一愣,轉過頭與急雲對視了一眼,急雲搖搖頭道:「您別看我,我也不知道師父經歷了什麼,我遇到師父的時候,她已經帶著師兄孤身隱居在聆玉山那兒,一應傭僕都沒帶,只用了個幫工做些雜務,似乎與家人經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雲陽侯輕輕一歎,他這些年居於此處,離京城十分遙遠,百越人自給自足,商人嫌利潤少並不多,又兼冼夫人有心封鎖,他一直沒有得到女兒的消息,然而女兒武藝高強,又有教裡做後盾,自己在朝廷的功勞也不小,他原以為女兒在內宅裡過得應該不會差……原想恢復記憶後,慢慢和冼夫人說清楚,再找機會探聽一番女兒的消息,這個時候,外孫卻找上門來了,太過倉促,他顧及冼夫人的感受,沒有當場認下。
他滿懷歉疚地低聲道:「你之前的話我也聽到……你真的覺得,父母親養大孩兒後,便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了麼?」
急雲搖搖頭說:「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每個人都是獨立的人,有權利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但是,血肉親情,我不懂……其實,如果冼夫人深愛您,未必就不能接受您的過去的親人,都是愛你和你愛的人,我覺得應該不衝突。」
雲陽侯拍拍她的頭,急雲有些不習慣,低聲道:「您還是去追師兄回來吧,黑夜裡就算不懼野獸,也怕蛇蟲,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漏網的殺手,他這些年很是辛苦,您安慰安慰他就好了……」
雲陽侯斂了笑容道:「安逸生活過久了,我居然失了警惕心,我去帶他回來,你在這裡等我們。」
急雲點點頭,目送他掠往深林裡,過去挑了挑篝火讓火明亮起來,卻對那血腥味有些厭惡,等雲陽侯和師兄回來,還是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另外找個地方歇息……大概雲陽侯會帶他們回百越的住處吧?她想起雲陽侯說起冼夫人的那神態,搖搖頭,希望衛瑾能看清自己外祖父對冼夫人的感情,別弄扭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