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無量教

參加完祭禮,各國使臣陸續歸國覆命,急雲與李熙停留了兩日,又接待了前來拜訪的蕭蔓以後便也帶著使節團離開了南詔,往大秦而去。

這次不必匆匆趕路,他們索性慢慢走,一路遇到風景名勝便賞玩一番。

很快到了江陵城,李熙卻是讓使團稍微停留幾天,他專門撥了時間帶了急雲微服回煙水村看看她的養父養母。

煙水村依然是如此寧靜,袁家對急雲和李熙的來臨驚喜得手足無措,袁玉尚了公主,他們卻住不慣京城還是回來,不過到底還是修了大房子,有了地,不再像從前一般辛苦勞作,捉襟見肘,袁雪的病情也好了許多,居然能認識人並且能基本表達出意思了。娥娘笑道:「好在隔壁村星宿派的一個神師正好到我們這一帶行醫傳教,婆婆帶了阿雪去看病,居然很是見效!如今基本正常了……隔壁村也開始有人來提親了,可真是謝天謝地。」

急雲微微抬了頭:「無量教?」

袁雷點頭道:「不錯,聽說同村的老王家的老母親,也是癱在床上好幾年了,居然在他治療下可以扶著人走幾步了!真是神醫啊!這個無量教甚是好,還給特別貧困的人施捨救助金,咱們村裡有不少年輕男子都加入無量教了呢。」

說完又想起聽兒子說過急雲是清微教的,又有些心虛道:「清微教也是樂善好施,鋤強扶弱的,但是,收徒門檻太高了,教義也太過深奧難懂,離咱們老百姓實在太遠了,這無量教供奉的無量光明菩薩,很是方便,沒什麼飲食的戒律,只要在家裡供奉一張無量光明菩薩的圖像,然後每日上香,在門口貼上符文,便可驅邪防惡,只要誠心誠意的,都可以請來無量光明菩薩,所以咱們村許多人也都請了來,傳教的神師也很是和藹可親,我聽過他講的法課,很是好懂啊,只要行善積德,心中有善念,便可得到光明菩薩的眷顧。」

急雲與李熙對視了一眼,李熙問道:「不知伯父可也請了此菩薩?」

袁雷搖了搖頭道:「母親本是想請的,被我攔住了,特意寫了信去京裡問了阿玉,阿玉說不要隨便入教,所以一直沒請。」

李熙點了點頭,又問道:「他治病是如何治病的?可有藥方?」他久病成醫,對醫理原也有些通曉。

袁雷搖了搖頭道:「他專門討了之前大夫開的藥方看,看了葉大夫開的藥方,說很是妥當,不需再增添了,卻只是僻了靜室,說是給阿雪唸經驅邪,母親是陪著的,說就是念了些經文,然後很是耐心的和阿雪說了些話,說也奇怪,阿雪去了那裡就很安靜,後來慢慢地就開始和他說話起來,一天一天就好起來了。」

李熙點了點頭道:「平日裡家人多和她說話,總是有好處的。」一邊心裡想著這大夫倒是有些像是後世採取的心理療法了,想必倒是有些醫術。一邊也並不再說這個話題,問起了一些急雲小時候的事情,他一貫善於與陌生人交談,不過一頓飯的功夫,袁家上至最難相處的劉氏,下至仍有些呆滯的袁雪,都與他相處融洽,

晚間,鄉間的黑夜特別黑,濃重得伸手不見五指,又是冬夜,天才黑下來,外頭就已絕了人跡,萬籟寂靜。

李熙躺在鋪了簇新被褥的火炕上,一邊泡著熱水腳,一邊想著白天聽到的急雲小時候的事情,心中又是憐又是愛,一時卻看到急雲從外頭推門進來,身上帶著外頭的寒氣,手裡握著卷紙張。

李熙笑道:「做賊去了?」

急雲展開那紙張,上頭白描著個墨線菩薩,慈眉善目,栩栩如生,她說道:「這突然出現的無量教有些奇怪,我出去找了張畫像來看看。」

李熙將腳抽了出來,揩乾水珠後道:「聽起來暫時還不像邪教,但是這種無差別無戒律的收教徒的方法很是有些奇怪,你拿給我看看。」

急雲遞給他,一邊舉了燈過來替他照明,李熙看了一會兒揚眉道:「這紙張,居然是上好的藏經紙……且用的是木刻版印的畫,顯然是大批量製作,然而依然十分精美……這繪圖的手法……倒有些像東唐那邊的人物工筆手法,外粗內細,一味講求線條的流暢連貫,卻是多了些匠氣。」

急雲低低道:「東唐?」

李熙沉吟道:「咱們古代的傳統文化一般是以儒、釋、道為根,無論什麼時候,大抵都脫不出這三個範圍,如今這無量教看起來像是弘揚佛法,宣揚善念,然而這一味的施恩於民,收買人心,不求回報,無差別無門檻的收徒,可知,背後必然有實力雄厚的經濟實力來支撐這一切,豢養的神師,印製的教畫、教義,施捨給民眾的錢財……若是這後頭有別國插入,日積月累,倒是頗為可怖。」

急雲低聲道:「難道蕭凡居然還有空操縱這一切?」

李熙笑了笑道:「不知,我想大概袁駙馬在京裡應該有些情報,我明兒讓朱明寫信讓他發來,明天我們回江陵城了吧?去看看夏大姐。」

急雲嗯了一聲,仍是若有所思,李熙笑道:「別想太多,每個朝代有些動盪的時候,總會有些這些那些的教派,只要國家安泰,成不了什麼大氣候,歸根結底還是那三樣……我和你說呀,咱們在江陵城好好逛逛,我和你說過麼?我用一幅畫換了一對寶劍送給你和玉衡呢。」

急雲抬了頭,終於有了些興致:「那對劍很不錯。」李熙將她拉到床上,笑道:「我們再去那家店看看,如今看來那店主還是賺大了呢。」

急雲看他眉飛色舞的樣子,有些無語:「我看你身體康健,將來畫作大概會越來越多,他手裡的畫只怕要貶值了吧。所謂物以稀為貴。」

李熙皺了眉頭:「你不懂,每個畫家,隨著年齡增長、畫風也會隨之改變,隨著人生感悟體味,每一個人生階段的畫,都是值得人慢慢回味的!更何況是我這樣的大家呢……」

急雲涼涼道:「我怎麼聽說很多名畫家畫的最好的畫,都是在他們窮困潦倒處於人生的最低谷,才能有那樣痛的人生感悟,創造出令人屏息的藝術珍品,而你如今既富且貴,人生圓滿,我看大概沒什麼大作為……一個精緻的富家翁畫匠……恩。」

李熙忍無可忍,側過身來:「喂,你就對你的夫君這麼看不起嗎!前世我也一生平順,衣食無憂,不也享譽世界!」

急雲閉了眼睛,嘴角卻不知不覺的含了笑,卻是想起了曾經見過的他畫的星空,在那後世污濁的天空中,再也看不到的星空……她忽然道:「可惜不是夏天……不然我帶你去山裡看星星,那裡的星星,美極了,我剛到這裡的時候,就深深地被震撼了,常常半夜悄悄地起來看星星。」

李熙楞了楞,沒想到她忽然會說到這樣的話題,略想了想,卻忽然笑了起來:「啊……看星星的時候,你是不是想起我了?我記得我有一幅畫,叫星空來著……」

急雲閉著眼睛不說話,李熙轉過臉,看她嘴角有著一朵溫柔的微笑,臉上也浮起了笑容,一貫表情很少的她,在他面前,卻似乎表情越來越多,便是話也越來越多了,他喜之不盡,忽然往她身上覆了上去,深深地吻住了她。

急雲料不到他忽然發難,想到養父母就在旁邊的房間,面紅耳赤,唇齒纏綿一番,到底還是推開了他:「喂,不行!旁邊有人的!」

李熙笑得開心之極:「我們去山裡看星星吧。穿多點衣服不怕冷的。」

急雲楞了楞道:「你身體不好啊。」

李熙笑瞇瞇:「我身體好得很,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了,走吧,帶我去山裡看看,一定很美,有你這個大宗師在,一定不會讓我累到吧?這可是千載難逢的采風的好機會,深夜沒有人跡的山裡,一定是一般人看不到的風景啊。」

急雲歎了口氣,認命地起了來,替李熙穿上厚厚的貂裘和長皮靴,兩人便悄悄地出了房間,往山裡走去。

夜色蒼茫,草深苔滑,天若水洗,星光閃冷,霜氣凝寒,萬簌無聲,唯有靜悄悄寒蟲兒夜鳴,兩人在山裡緩緩走著,到難走的地段,急雲便挾著他施展輕功直接縱躍而上,很快便到了一座山的頂峰,這裡卻是急雲幼時常來練功之地,常人難以到達,遠山依稀可見,濃墨重彩。

他們抬起頭看天上的星星,雖然稀稀落落,卻依然有著美麗的星光,一時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他們兩人而已,他們依稀聽著萬山風起,心頭不約而同都湧起了相依為命的感覺,相互都靠近了些。

靜默了半晌,李熙終於笑道:「哈……只剩下我和你了呢。」

急雲靜靜看了一會兒,才低而溫柔地說了一句:「是啊,幸好還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