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歡醒過來的時候,長安城的上元煙火大會已經結束多時了。
薛慕已經換下了盔甲,坐在她身邊,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柳清歡側過頭偷偷朝他瞟了一眼,剛好對上他毫無溫度的眼神,心中突地一跳。
完了完了,侯爺現在好像非常生氣。
「醒了?」薛慕清冷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比冰雪消融前還要讓人覺得發涼。柳清歡諂媚地對他笑了笑,軟軟地喚了一聲他的名字:「阿慕。」
薛慕不為所動,只是側過頭去對身後的青梔吩咐:「把藥拿過來。」
「是。」青梔端著一小碗黑乎乎的中藥走了過來,柳清歡清楚地看見她的手在微微發抖。她又看了一眼站在房裡的赤桃和捻棠,同樣是一副如履薄冰的樣子。
薛慕接過青梔碗裡的藥,讓她把柳清歡扶起來。柳清歡瞄著薛慕,小心翼翼地坐起來了,薛慕把碗遞到她面前,簡短地道:「喝下去。」
柳清歡接過碗,看了青梔一眼,青梔抿著嘴角,把頭埋了下去。柳清歡飛快地眨了眨眼,低頭喝藥。剛抿了一小口,就苦得她眉毛皺了起來,可對面的薛慕盛氣凌人,柳清歡此時是一點也不敢叫苦。
咬著牙冠一口氣把藥喝完,柳清歡本以為薛慕會像往常那樣給她一個甜膩膩的小點心,可是薛慕只是把藥碗交給青梔,揮了揮手讓她下去。
柳清歡嘴裡苦澀不已,掙紮了半天還是沒敢開口要點心。
總覺得現在說錯一句話就會死得很快。
房間裡一時只靜得有呼吸聲,不知道過了多久,薛慕終於開口道:「我今天走之前是怎麼交代的?」
低沉涼淡的聲音像是在刻意壓制住什麼,在寂靜的房間裡響起時滲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赤桃和青梔「撲通」一聲在地上跪了下來,臉色慘白慘白地對薛慕道:「侯爺吩咐奴婢照顧好夫人,不能讓夫人離開侯府。」
薛慕沒有說話,像是在等著什麼。
捻棠在心裡哀嚎一聲,也跟著在地上跪了下來:「侯爺吩咐屬下看好夫人,絕不能放她離開侯府一步。」
「看來你們都記得很清楚,所以你們是明知故犯?」
赤桃和青梔被他嚇得直接哭了出來:「侯爺,奴婢知道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捻棠把脖子一梗,認命地道:「屬下辦事不利,任憑侯爺處罰。」
柳清歡見她們被自己連累,下意識地開口為她們辯解:「阿慕,這件事都是……」
「你別急,你的事我們等會慢慢說。」
柳清歡:「……」
果然!果然!一開口就死!
柳清歡閉著嘴巴不敢再說話,她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實在對她們愛莫能助。
薛慕回過頭去,終於看了跪在地上的三人一眼:「你們現在自己下去領罰,若是再有下一次,你們也不必呆在侯府了。」
地上的三人俱是一愣,然後又是謝恩又是道歉,驚魂未定地跑了出去。
房間裡霎時只剩下薛慕和柳清歡兩人,柳清歡緊張得心都要從喉嚨裡蹦出來了。坐以待斃向來不是她的風格,所以她決定趕在薛慕開口以前,先下手為強:「阿慕……」
薛慕抬眸看了她一眼,那一瞬間,柳清歡覺得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室內的空氣彷彿都凝滯了,柳清歡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難。薛慕看著她,眼裡的情緒千變萬化,最後終於沉靜了下來。
「柳清歡,你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不再去幹讓自己陷入險境的事?」
他的語氣很輕,比起責備,更像是在祈求。
柳清歡那一刻心疼得一抽一抽的,她覺得自己真是個混蛋,怎麼幹出這麼天理難容的事?
「阿慕,對不起……」柳清歡心裡的愧疚潮水一般湧上來,她輕輕撥了撥他臉側的黑髮,小聲道,「可是二姐失蹤,我不能放著她不管。你知道嗎,今天要是我再去晚一點,她就……」
「那我呢?你沒有想過我?」薛慕握著她放在自己臉側的手,死死的攥進手心,「你有沒有想過,要是你出了什麼事,我會怎麼樣?」
柳清歡的手被他握得生疼,可她也不敢抽.出,只能不停地跟他道歉。她知道,今天阿慕嚇壞了。
薛慕平復著劇烈波動的情緒,鬆開柳清歡的手站了起來:「今晚我去蓮花畔。」
柳清歡的眸光動了動,看著薛慕漸漸走遠的背影,突然捂著肚子痛苦地叫了一聲:「阿慕……」
薛慕腳下的步子一滯,緊張地折返了回來:「清清,你怎麼了?」
柳清歡抬眸,一臉苦色地道:「阿慕,肚子好痛……」
薛慕攬在她腰上的手一緊,正想將人抱起來,柳清歡就突然環住他的脖子,一使力將他壓在了身下。
對準薛慕的唇,柳清歡不由分說地吻了上去。薛慕生怕她會壓倒肚子,一直用手抬著她的腰。這個姿勢更方便了柳清歡動作,三兩下就把薛慕的衣服扯得亂七八糟了。
薛慕的舌頭開始還會躲閃,可沒過一會兒,就主動纏了上來,緊緊吮住她不放。柳清歡的手趁機伸進了薛慕的衣裳裡,觸上他滾燙的皮膚。薛慕整個人都繃緊了,他緊緊扣住她的腰,鬆開了她的唇:「清清,你躺下……」
柳清歡看著身下呼吸急促的薛慕,喘了一口氣笑著道:「現在還想去蓮花畔嗎?」
薛慕濃墨般的眸子緊緊盯住她,他沒有答話,只是小心翼翼把柳清歡翻了個身,讓她平躺在床上,然後又吻上了她的唇。
還是怕壓到她的肚子,他一直用雙手撐著身體。這樣的接觸漸漸無法滿足他著火一般的身體,他一路啃噬到柳清歡的側頸,忍不住解開她的衣裳,輕輕貼了上去。
「阿慕……」柳清歡難耐地叫著他的名字,薛慕的吻落在了她小巧的鎖骨上,手也好似貪戀她細膩的肌膚,一直在她身上流連不去。
就這樣把柳清歡的渾身都吻了個遍,薛慕停了下來,躺在她身邊不停地喘著氣。柳清歡眯著眼睛往他的下半身瞟了一眼,湊在他耳邊輕聲道:「大夫說三個月後就可以……」
薛慕捧著她的側臉,一臉壓抑地道:「不行……你今天剛動了胎氣。」
柳清歡抬眸看著他:「可是……」
「我沒事。」
柳清歡又往他的下半身瞟了一眼,好吧。
兩人靜靜地躺了一會兒,柳清歡便有了些睡意。薛慕在她的眼角輕輕吻了一下,低聲道:「困了就睡。」
柳清歡環住他的腰,睜著眼睛看他:「阿慕,還生氣嗎?」
「嗯,生我自己的氣。」薛慕的指尖撫上柳清歡脖子上的傷口,柔聲道,「還痛嗎?」
柳清歡搖搖頭:「不痛了。」她說完,又討好般地道,「阿慕,我以後一定乖乖聽你的話,不會再亂來了。」
薛慕的眸色暗沉了幾分,他眷戀地吻上她的唇,聲音低啞地道:「柳清歡,記住你說的話。」
「嗯……」這個字含糊不清地說出口,就被薛慕吞進了嘴裡。
第二天早上,柳清歡醒來的時候,薛慕已經進宮覆命去了。對於昨晚的事,柳清歡還有許多地方沒想明白,剛在赤桃青梔的伺候下用過早飯,又聽丫鬟來報柳清麗來訪。
她讓丫鬟把人傳了進來,柳清麗進屋後,略微尷尬地看了她一眼,詢問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柳清歡看著她,讓她在旁邊坐了下來,「你昨晚是怎麼被綁到寺廟裡去的?」
「呃……」柳清麗咳了一聲,好像更加尬尷了,「我昨晚經過一個小巷子時,聽見兩個鬼鬼祟祟的僧人說煙花已經替換好了,我還沒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就被他們發現了。」
柳清歡歪著腦袋,想了想道:「你是怎麼從侍郎府來侯府的路上,經過那條小巷子的?」
「呵呵……」柳清麗乾笑兩聲,飛快地道,「我本來想去安福門看會兒花燈再去找你的。」
柳清歡也跟著她呵呵一笑:「我怎麼覺得你被抓純屬活該呢?我真是吃飽了撐的才出去找你。」
柳清麗撇了撇,雖然心裡不服,但這件事確實自己的不對,也不好出口反駁。柳清歡見她沒話說,又道:「小時候叫你跟著爹爹練武,你哭著鬧著不肯學,要是你會個一招兩式,昨晚也不至於那麼淒慘。」
柳清麗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白了白。她看了柳清歡一眼,終於還是忍不住反駁道:「你會武功了不起嗎?最後還不是得侯爺來救你?再說,我已經找到人教我武功了。」
柳清歡眉梢一挑,來了興致:「什麼人?」她眼珠子一轉,笑得一臉曖昧,「該不會是李將軍吧?」
柳清麗的臉頰上那抹轉瞬即逝的紅暈,沒有逃過柳清歡如炬的眼睛。她眨了眨眼,湊到她跟前低聲道:「我聽說昨晚你出寺廟,就迫不及待地撲進了李將軍的懷裡。」
這下柳清麗的臉是真的紅起來了:「誰撲進他懷裡了?明明是他抱我!」
「哦,他抱你啊!」
柳清麗:「……」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柳清麗看著她一臉八卦的表情,就氣不打一處來。
柳清歡聽說沒有然後了,也不失望,反而安慰起了柳清麗來:「沒事,你們都是抱過的關係了,你這個媳婦兒他娶定了。」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柳清麗氣得直接一跺腳站了起來,剛想衝出房門,卻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頭對柳清歡道,「對了,我聽說那個何惜柔,是唐子博的老相好?可是唐子博不是一直喜歡你嗎?」
柳清歡的嘴角抽了抽,沒說話。柳清麗見她吃癟,頓時更得意了:「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那個唐子博三天兩頭來侍郎府找你,誰能想到他在外頭竟然還偷偷藏了個人呢?聽說他倆老早就認識了,比認識你還要早,可惜後來唐子博移情別戀……哎你說,何惜柔是不是和侯爺很像?」
柳清歡:「……」
柳清麗這個人,還真是給她點顏色就開染房啊。
柳清麗正講到興頭上,滔滔不絕地根本停不下來:「還有那個寺廟,據說當時修建時何刺史捐了不少錢,所以主持跟刺史府關係很好。何惜柔就是利用了這層關係,才把嶺南王的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安插.進去的。唉,想想她也真可憐,不但沒有為唐子博報到仇,還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柳清歡扯著嘴角,對她呵呵呵地笑了起來:「小姑娘知道得挺多的嘛,都是從天橋下說書的那裡聽來的吧?」
柳清麗下意識地出口反駁:「才不是,我是聽李默說的。」
「哦,又是李將軍啊。」柳清歡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看來應該催催皇上,早點把賜婚的聖旨頒下來。」
柳清麗:「……」
怎麼她繞了這麼一大圈,她還是一句話又給繞回了原點呢?
柳清麗沒在侯府多呆,沒過一會兒就返回了侍郎府,倒是薛慕,今天早早地就回來了。
柳清歡見他回來,便走上前去問道:「阿慕,嶺南王的餘黨清理完了嗎?」
薛慕道:「清理完了。」
柳清歡高興地看著他:「那我們今天是不是可以出去玩了?」
薛慕想也沒想地道:「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不是都沒危險了嗎?」柳清歡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薛慕道:「街上人太多。」
柳清歡看著他不說話,薛慕見她那副氣鼓鼓的樣子,淡笑著走到她身邊:「你昨天才說過要聽我的話的,是不是這麼快就忘了?」
柳清歡嘴角動了動,挽著他的胳膊笑了笑:「當然沒忘,不過我們不出去,要做點什麼好呢?」
薛慕輕輕摟著她的腰,語氣曖昧地道:「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柳清歡默默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現在還是大白天。」
薛慕低笑一聲,湊到她耳邊輕聲道:「那我們晚上慢慢做。」
那天,他們真的慢慢做了一晚上。
上元過後,天氣逐漸回暖。一年一度的科舉考試也在二月初如期舉行。因為嶺南王的動亂剛過去不久,這一次的科舉考試備受皇上和諸位宰相的重視,那些想走後門混皇糧的,全都被扼殺在了搖籃裡。
文試那邊的情況薛慕不是很清楚,但是今年的武試,還真來了一個相當厲害的人。幾輪測試下來,不管是騎馬射箭還是各路兵器對打,此人都穩居第一,毫無懸念地拿下了武狀元。
就連皇上,也對上他表現出了濃厚興趣,特意為他單獨加設了一場殿試。
殿試當日,新科武狀元剛跟著一位公公走到含元殿前,永福就氣沖沖地從殿內走了出來,直接撞在了武狀元身上。
這下可把帶路的公公和公主的侍女嚇得不輕,連忙上前噓寒問暖。永福剛和衍帝吵完架,本就在氣頭上,現在被人這一撞,更是氣上加氣。她推開身邊的太監宮女,跟對面身材高大的人興師問罪道:「你這人是石頭做的嗎?是不是想撞死本公主?」
武狀元眯了眯他的鳳眼,看著面前的人沒有答話。永福見他不搭理自己,愈發地盛氣凌人:「你到底是什麼人?見到本公主竟然也不下跪?」
旁邊帶路的公公心道完了,這武狀元進宮第一天就衝撞了公主,以後的仕途怕是不怎麼太平啊。
武狀元倒是沒什麼表情:「新科武狀元,程郁。」
他的聲音低沉渾厚,就像窖藏了多年的美酒。永福聽他說自己是武狀元,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她之前聽薛慕提起過,今年的武狀元不可小覷。能讓薛慕都刮目相看的人……也不過如此嘛!
她冷哼了一聲,看著程郁道:「還真是人如其名啊,確實挺沉鬱的。」
旁邊的公公手心裡冷汗都出來了,這武狀元可是個野蠻人,要是一個忍不住跟公主動起手來,那他拼了這條小命都攔不住啊。
不過作為野蠻人的程郁並沒有什麼反應,他只是看了一眼面前頭都快低到大理石地板上的公公,開口催促道:「皇上還在等著殿試。」
「啊,是是。」公公如夢初醒,跟公主請了個安,就領著程郁快步往大殿走去。
大殿上,衍帝端坐在正中央,薛慕跟幾位將軍站在一側,對面是兩位宰相。
衍帝打量著程郁,身材高大,英氣逼人,一看就是自小習武的人。程郁走到殿前,跪下跟衍帝請安:「新科武狀元程郁,拜見皇上。」
「平身。」衍帝讓他站起來,又看了他一陣才道,「看到左邊這幾位將軍了嗎?」
程郁順勢看向他們,目光從幾人身上一一掃過:「聽說都是大承鼎鼎有名的將軍。」
「正是。」衍帝輕笑了兩聲,對他道,「你今日的殿試題目,便是從他們中任選一個,打贏他。」
程郁道:「我要是贏了,是不是他們的位置就讓給我坐?」
他這話一說完,李默就不樂意:「口氣挺大的啊,你先打贏了再說吧。」
程郁看了他一眼,最後挑了他身旁的薛慕:「我選薛大將軍。」
「哈哈。」剛剛跟在他身後偷偷進來的永福忍不住笑出了聲,「皇兄,要是他輸了,是不是他這個武狀元也取消了啊?」
衍帝沒有理她,轉頭看向薛慕道:「開始吧。」
薛慕出列,走到程郁跟前站定。因為御前不便使用刀槍,所以兩人也便只比划拳腳功夫。薛慕沒有先動手,程郁倒是毫不客氣地掄起一拳朝他的面門打去。
這一拳虎虎生威,薛慕側頭躲過之後還聽見耳邊風聲呼呼作響。他腳下步子微動,一個轉身閃到程郁身側,抬腳踢向他腰際。程郁反應敏捷,在薛慕的小腿招呼到他腰上前,已經閃身躲過。尚未站穩,卻見薛慕凌空而起,似要一腳劈在他頭頂。他順勢抓住薛慕的腿,把他朝外面甩去。
薛慕在空中飛快地翻轉幾圈,穩穩地落在了大殿上。程郁在他落地之時已經朝他猛衝過來,結實的拳頭馬上就要打在他的腹上。薛慕的眸光一凝,一個閃身就從程郁面前消失了。程郁還沒反應過來,腳下已經被人一絆,整個人都朝前栽去。薛慕趁勢在他後背上踹了一腳,程郁單手一撐愣是從地上彈了起來,只是回轉過身時,薛慕的拳頭已經送到了他的下巴處。兩人同時停下了動作,只有薛慕出拳時帶起的勁風,讓程郁的頭髮還在不安地晃動。
「你輸了。」
薛慕這一拳沒有打下去,在程郁站定的時候便收了回來。永福在一旁看得十分起勁,見到薛慕贏了,幸災樂禍地對程郁道:「願賭服輸啊,你的武狀元可是沒有了。」
程郁就像是沒有聽到她的奚落一般,只看著薛慕道:「薛大將軍果然名不虛傳,程某佩服。」特別是他的輕功,他現在還沒想通他剛才是怎麼就從自己面前消失的。
薛慕只是點了點頭,彷彿贏了他是天經地義般的事。
衍帝讓薛慕站回去,對程郁道:「輸給薛大將軍一點也不丟臉,朕的威遠將軍一樣是他的手下敗將。」
李默:「……」
這個時候提他是什麼意思?他站得還不夠遠嗎?
程郁沒有說話,衍帝繼續道:「現在東干羅王位易主,他們的新任大王阿厄斯野心勃勃,一心想踏平大承。對此你可有什麼對策?」
程郁道:「打得他不敢再這麼想便好。」